第52章 鴻門宴
舒殿合這次出場, 總算換下了那身刻板的官袍。
外套一件薄紗暗沉褙子, 內裏上裳下裙,手裏單執一把納風折扇,是京都男子盛夏時興的打扮。
她很少穿紮眼的衣服, 就像要故意把自己藏在人群裏一般。若不是她那實在是藏不住的臉和氣質, 就按她那尋常的穿着,和凡夫俗子差不多。
但是翻過來一說,都穿一樣的常服了, 她還那麽與衆不同,光聽着就令人生氣。
宣城很滿意,留意改變自己的妝束,也算他是真心來的, 不是敷衍自己。
席上無話, 各顧着自己碗裏的飯。
宣城吃飯不講究禮儀, 喝退了要給自己布菜的棉兒,舉筷肆意的在盤碟間亂晃,杯盤叮叮铛铛, 似像在打仗一樣,公主便就是那幕後坐陣指揮的将軍。
另一頭的, 驸馬又是那麽斯文, 一著一啄都帶着優雅,咀嚼的時候也是慢條斯理,細細吞咽。
一動一靜,明明桌子沒有畫上界限, 兩人卻像是約好了一樣,互不相犯,怎麽看也不像對夫妻。
楚嬷嬷看着更加憂心。
這席菜是楚嬷嬷特意準備的,葷素兼有。因宣城喜葷,又喜甜,所以葷菜的份數要多于素的,而且每道都帶着醬色甜味。
不知道怎麽回事,席到一半,帶甜味的葷菜全到了公主的面前,而驸馬下箸的也大多數都是素菜。
楚嬷嬷見驸馬吃的少,以為他不好意思伸手到公主面前夾菜,拿來公筷,夾了一塊帶着表皮微焦,嫩滑的肘子肉,到驸馬的碗裏。
舒殿合愣一下,向楚嬷嬷道謝。
他的多禮,讓楚嬷嬷面色一松,勸道:“驸馬身體瘦弱,合着應該多吃點的。”
舒殿合似笑非笑,客氣道:“慎平時也吃的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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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城看在眼裏,沒有說什麽,只覺得餐桌上安靜的過分,多了一個人又不習慣,用筷子戳着碗裏的飯,想了半天,才啓齒問:“翰林院很忙嗎?”
舒殿合婉拒了楚嬷嬷要再次給她夾菜,她已經有半飽了,正好放下碗筷,聞得此言,憶起來這是她履職之後,第一次留在公主府裏這麽久。
“尚可,雜務偏多。”
宣城哦了一聲,再無他話。
用餐後,舒殿合看左右無事,又想用有公務要處理的借口回驸馬邸。
宣城知他待不住,搶先開口道:“如果沒有什麽事,你就回去吧,本宮不耐看到你。”順勢給了舒殿合托詞。
舒殿合如蒙大赦,接過話,便辭行而去。
剛走到重門,楚嬷嬷走上來,對她請道:“驸馬慢走。老奴有些事,想與驸馬說。”
舒殿合見她面上忐忑,似有什麽要事要說,壓下心頭的訝異,随她走到院角一間待客用的書房裏。
開了門,楚嬷嬷先請驸馬進去,而自己留在門外等了一會,看着身後是否人跟着。
說是書房,卻像是主人從未到訪過這裏,被冷落的一角。屋內擺設簡潔,僅兩立書櫃,內裏空空如也,一張桌子,幾把椅子,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舒殿合信手用折扇在書架上一劃,積厚灰塵霎時分開兩邊。
她心思透徹,不用細想,就猜到這是怕人偷聽,刻意把自己拉到這裏的?
剛把折扇用随身攜帶的絹子擦幹淨,楚嬷嬷就進來了,随後關上了門。
舒殿合沉住氣,把絹子塞回袖子裏,與楚嬷嬷相對而立,問:“嬷嬷有什麽事想與慎說,可直言不諱。”
楚嬷嬷将雙手絞在袖子裏,躊躇不決道:“奴知道驸馬天性善良,品行端正,是皇上挑給宣城公主的最好驸馬人選。不過…”
“不過什麽?”
楚嬷嬷把心一橫,公主的幸福是當前第一要事,要是自己的話小心得罪了驸馬,再賠罪不遲,視死如歸道:“奴只是不解,驸馬為什麽要這樣對待公主?”
孤身坐在前廳的宣城,完全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麽。
她托腮呆呆望着跳動的燭火,突生興趣,令棉兒從後院尋幾根稻草來,挑着燈芯玩。
楚嬷嬷見舒殿合久未回答,大膽試探道:“是公主脾氣不好,所以驸馬才不願意常常上公主府嗎?”
“不是…”舒殿合欲說還休,楚嬷嬷以為自己猜中了。
“如果真的是因為公主脾氣不好的話,請驸馬降老奴的罪。先皇後去世久已,公主自幼失母,是老奴教導不力,才致使公主長成如今這樣的性子,無為□□子該有的淑良端莊。是老奴的錯…”
公主是她看着長大的,她希望公主好,不願意看到公主被自己夫婿冷落,每夜都孤枕單影,無人陪伴,而成為閨中怨婦。
否則,她也不敢做出這些僭越的事。
楚嬷嬷眼中淚水漣漣,登時給舒殿合跪下。
舒殿合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嬷嬷不要這樣…”
“不是這個原因。”她斷然道。
“那又是?”楚嬷嬷被攙着站起來,再猜道:“那難道是因為驸馬和公主未有感情?”
舒殿合兩廂權衡取其輕,剛想點頭,就聽楚嬷嬷自問自答道:“但這并不重要呀…”
舒殿合費解的看着她,兩個成親前連面都沒有見過幾回,從未有過感情的人,被強逼在一塊,還要他們立馬生兒育女,不重要嗎?
楚嬷嬷是過來人,從她的眼中看出困惑,較真的為舒殿合解釋道:“驸馬和公主剛剛成親不出一月,可能感情還不深,這是自然的,但是感情這種東西,需要多談心相處才能生得出來。驸馬一直不願來與公主作伴,談何感情?”
理是如此,舒殿合能與之茍同,但是她的難言之隐,楚嬷嬷又怎麽會了解,面上點點頭,敷衍了事。
索性話已經說到這裏了,楚嬷嬷也不再留什麽含蓄,道:“而且驸馬這樣對待公主,有沒有想過外人會怎麽看待公主嗎?”
舒殿合平緩的氣息一滞。
楚嬷嬷見驸馬終于有所動容了,知自己戳到了要點,乘勝追擊道:“新婚僅數日,驸馬就不願意來往公主府,夫妻兩人同床異夢,離心離徳。驸馬是男子,沒有人會去說驸馬怎麽樣,但卻會謠诼于公主。
公主本來就有刁蠻任性的名頭盛傳在外。驸馬的做法,無疑是再次引人玷污公主的閨譽。公主何其無辜?”
她的一字一句都如同鞭打在舒殿合的心頭,不是責問更似責問。
本來內心就有愧疚的舒殿合,被其所牽動,素來平靜的心湖,頓起風浪,翻江倒海。
她背過身子去,不欲讓人看出她流露出來的情緒。窗外的樹影晃動,搖擺不定,恰如屋內人紊亂的思緒。
公主的确是答應與她做了協定,但是這不代表自己就可以随意的踐踏她的名聲。
他們還是得在外人的眼中,做對和諧共處的夫妻。
“老奴不求驸馬和公主能夠相濡以沫,只要能夠舉案齊眉,不讓外人在背後嚼舌根子就好。”楚嬷嬷盡最後一點無奈的力,宛如泣血道。再看她的臉,早就老淚縱橫。
舒殿合阖眼嘆了一口氣,妄想逃脫責任的她,終究還是被釘在了命運上。
或許,在她選擇科舉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她再無選擇的權利。
“拜托嬷嬷一件事吧…”她嘔啞着嗓子道。
楚嬷嬷從悲戚中擡起頭來,迷茫着盯着面前身材颀長的驸馬。
“慎以後想在這裏每日看書。”舒殿合難為的說:“麻煩嬷嬷令人打掃幹淨這間書房。”
楚嬷嬷怔了怔,稍後才明白驸馬宛轉的意思,轉悲為喜,連忙擦幹眼淚應諾。
“那驸馬今晚還走嗎?”
“不走了。”
“老奴最後,再求驸馬一件事。”楚嬷嬷退後兩步,徑直跪了下去,舒殿合想再次扶起她,卻被拒絕。
“希望驸馬能寬恕老奴今夜的不敬之罪,切不可将你我今夜之談說于公主。”
“公主向來讨厭別人幹涉她的事情,若是讓她知道老奴多嘴,老奴只能以死謝罪了。”她深埋着頭,似舒殿合不答應,她就不會起來。
舒殿合已經退讓到底線了,還什麽不能答應的,手掌虛扶:“起來吧,慎答應你便是。”
那稻草再怎麽耐燒,也經不住一直戳在火裏。不一會,整根稻草就只剩下拇指那麽長,其餘的都燃化成了炭。宣城玩膩了,索然無味,扔下稻草枝末。
正打算起身回房,遽然在燭火裏看到舒殿合回來的身影,還以為自己看花眼了。直起腰杆,揉了揉眼睛,她沒有看錯,舒殿合确鑿回來了,而且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
“公主為什麽還沒有去休息?”舒殿合看到她,也同等驚訝。
“這個時辰睡什麽覺?”宣城雙手撐在桌沿,眉開眼笑地反問道。
話音剛落,谯樓上戌時的更鼓剛剛好響起,遙遙傳過來。
舒殿合吞聲,妄想彌補自己話語裏的漏洞:“臣是想問…”
“你又為什麽回來?”宣城眯起一只眼睛,打量着舒殿合:“是不是楚嬷嬷不讓你走?”笑容明顯停滞了。
舒殿合手中的折扇,随着她的手腕在身後快速的轉動着,“不是。”她面不改色,矢口否認:“是臣自願留下來的。”
宣城将信将疑,想問清理由:“你…”
楚嬷嬷及時走了上來,替舒殿合解圍,道:“公主沐浴用水備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不知道評論什麽的話,可以随便發個花花之類的詞,打個兩分評,讓我知道至少挺多人在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