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番外
數不清這是身上的第幾處淤青了, 反正挺多的, 消也消不下去, 就算消了一些,第二天也會多出來新的。
祁湛獨自呆在自己昏暗的房間裏, 對着窗臺外的月光,在給新增的淤青抹藥膏,這管祛瘀消腫的藥膏是家裏的一個菲傭給的, 七歲的他因為缺少學習的機會,對英文的認識還不是很全, 只看懂了祛瘀消腫那幾個單詞, 索性就用了,雖然效果不顯著,至少晚上睡覺的時候不會覺得痛。
此時, 隔壁的房間猛然間傳來一陣凄厲的哭喊聲, 接連不斷的,十分恐懼,又有易碎物品的摔砸聲, 響動太大,這一下驚得他身體不禁顫抖起來。
那個女人又發瘋了。
祁湛咬着牙, 輕輕抹完最後一點藥膏,把管蓋旋回去, 塞進枕頭底下,他才慢吞吞站起來,穿上長袖的白色T恤, 前面後面都沾了一層薄薄的血漬,加上他皮膚又比常人白嫩了許多,在慘白的月光下就會顯得非常病态。
他也不想這樣,可自他記事起,每天所經受的,只有那個女人的控制和瘋狂,他沒有書上寫的那種美好的草長莺飛的童年,沒有值得回味的記憶點,他腦海裏全是黑暗,壓抑,辱罵,毆打,甚至是死亡……
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死,什麽時候又會活下來。
“我為什麽會遇到你,我到底幹了什麽錯事,老天爺要這樣懲罰我,你把我爸逼死了,現在又把我關在這座小島上,派那麽多人來監視我,祁嘯,你這種人渣就該下地獄!爸,是女兒對不起你,是女兒當初鬼迷心竅,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他蒙騙,把周家害成今天這種樣子,女兒知道錯了,我一定會殺了他,把他的腦袋擰下來給您賠罪,不,不是我害死爸的,你在騙我,明明是你害死了我爸,啊!啊!啊放開我,不要抓我,我聽話好不好祁嘯,你不要再抓我去地下室關起來了,我求你,我什麽都聽你的……”
“夫人,夫人您冷靜一下,這裏沒有先生,您看清楚,我們是來照顧您的!”
兩個年輕的女傭人一邊躲避周君玉砸過來的東西,一邊把地上沒雜碎的瓶瓶罐罐,書本,枕頭,衣服,窗簾等等撿起來。
房間裏淩亂一片,床頭櫃的燈具斜斜懸在空中,燈光一會兒亮一會兒又熄滅下去,加上有個瘋女人在暴走,氣氛詭異而可怕。
祁湛走到門口,女傭發現了他,便馬上喊:“夫人!小少爺來陪您了,您看,是小少爺,少爺,您快說兩句話,別讓夫人再丢東西了,少爺?”
周君玉歪頭看過去,驚恐的臉一下頓住,她後退了一步,手忽然發起了抖,手裏的小瓷瓶掉了下去。
祁湛瘦弱的身子在地上拉出一道單薄長影,對這種場面,他已經習慣了,只是最近周君玉越來越頻繁,把這個家裏的人搞得人心惶惶。
祁湛擡起步子邁進門裏,輕聲地喚:“媽媽。”
周君玉像是突然受到了什麽刺激一般,原本懼戾的面部變得猙獰起來,她一手掃過身側的桌面,抓了只瓷瓶就往祁湛身上狠狠砸過去,“我不是你媽媽!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你看看你那張臉,跟祁嘯一模一樣,你們都應該去死,去死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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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血,少爺流血了!”女傭驚慌尖叫出聲,拉着另外一個女傭跑去祁湛的身後,“快叫保镖上來,夫人發病了,快點!少爺,您沒事吧?我們先出去,啊!”
這回是一盞臺燈砸了過來,許是太重,只落到祁湛的跟前。
祁湛沒有躲也沒有喊叫,額角的血摻着眼淚,順着臉頰流進脖子裏,濕黏黏一片,十分難受,但他依然面無表情。
冰冷的月光從偌大的落地窗外溜進屋子裏來,周君玉一襲白裙立在月光下,那張臉雪白且精致,即便是發瘋,氣質依舊優雅,她擁有着會讓男人們為之癫狂的魅力,卻從裏到外的壞了,就像縫着粗線的精美玩偶在月光裏獨舞。
祁湛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又出聲喊:“媽媽,我們睡覺好不好?”
“睡覺?對了,我得哄我兒子睡覺呢,”周君玉忽然跑過來,吓得兩個膽小的女傭趕緊後撤,她蹲下來,溫柔撫摸上祁湛的肩,“小湛,媽媽剛才是不是吓到你了,是媽媽沒控制住,媽媽太想你爸了,他那麽久不來看我們母女倆,就不怕我。”
周君玉掐住祁湛的脖子,神情兇狠起來:“把他這個兒子弄死嗎!哈哈哈哈……”
“媽……咳咳咳媽媽……媽咳咳咳……”
祁湛猛烈咳嗽起來,兩只手抓住周君玉的要往兩邊拉開,可周君玉力氣太大,他怎麽拉都拉不開,由于掙紮,眼淚和血一塊兒流進他的嘴裏,嗆得他幾乎要窒息。
兩個女傭吓得腿軟,一前一後尖叫着跑出房間,朝樓下大喊:“來人吶快來人吶!救救小少爺,快來救小少爺啊……”
“在你前面,媽還有一個孩子,可惜不小心流産,沒了,”周君玉瞪着柔弱得像一朵殘花的祁湛,“原本我已經擺脫他了,我們周家沒了他那只害蟲,過得是多麽的好,你外公也開開心心的,可是為什麽你要出現,如果沒有你,你外公就不會死,周家不會被他占為己有,我也不會被他哄騙,逼着生下你,變成今天這種樣子,一切都是你的錯,你不應該降臨在這個世界上!”
“媽媽……咳咳……媽媽你松一松手好不好……小湛覺得很痛……快要呼吸不了了媽媽……”
祁湛渾身在劇烈地顫抖着,腦子像充了血,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席卷而來,眼前越來越模糊,就在他要放棄的時候,一幫西裝男跑了進來,迅速将周君玉按倒在地,将他抱走。
……
這種情況時常發生,不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醫生到這座小島上給周君玉檢查身體,每當這時,祁湛會被周君玉藏起來,不讓醫生看見。
也只有在這時候,祁湛才是輕松的。
每一次醫生都會帶來很多很多的藥,吩咐傭人監督周君玉每日按時服用,說不服用的話,周君玉的精神狀況只會越來越糟,有一回祁湛在閣樓裏實在悶得慌,身上又疼,他偷偷從窗戶裏爬出來,回房間找藥膏時,聽到兩個菲傭在用英語交流。
“我剛聽醫生說了,這裏的夫人有精神病,根本治不好,要不是給的報酬是外面的五倍,我哪會來這裏當傭人,等過了這個月,我就辭職不幹,和那種人生活在一起,實在是太可怕了!”
“真的非常恐怖,前兩天我收拾她房間的時候,床底下放了一堆布娃娃,紮着針,上面寫着老板的名字,在他們國家,這是詛咒人的方式,還有她那兒子,你來的晚不知道,那兒子經常被打罵,身上好多地方都受傷了,看着真造孽啊。”
可祁湛并不那麽覺得,因為在白天的時候,周君玉是正常的,會給他做飯,帶他外出散步,陪他玩鬧,給他一切母親能給的愛,除了深夜裏,周君玉會舊疾發作,但那是他的母親啊,是他唯一的親人,他如果也丢下周君玉,周君玉會瘋得更快。
所以一開始祁湛沒多想,直到後來他親眼看見周君玉往他喝的湯裏放骨灰,再過不久,放的是一種帶毒植物榨成的汁水……
在察覺身體愈來愈不對勁的時候,祁湛漸漸想辦法不喝周君玉做的湯,堅持了一段時間,還是被周君玉給發現了,他開始被逼着灌下肚,不肯咽下去,就得挨打挨罵。
此後,不管白天黑夜,周君玉愈發瘋狂,而祁湛,就是她瘋狂的犧牲品,祁湛常聽小島上的傭人和保镖們私底下說她徹徹底底地瘋了,她就是個瘋子。
一直到祁湛十一歲那年,周君玉把自己“瘋死”了,冷風獵獵的懸崖邊上,惡浪狂拍着鋒利的礁石,祁湛親眼目睹周君玉跳了下去。
他看見周君玉露出了從來沒有過的歡喜笑容,像春天裏迎風盛開的小雛菊,每一幀都是她這一生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