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開庭結束就五點半了,六點鐘到家,然後立刻帶孩子來看病,一直忙到晚上十一點,季劫連口水都沒喝上,忙得焦頭爛額,從醫院出來再趕回家已經是十二點了。夏天到處是烤羊肉串的味道,季劫抱着已經睡過去的小男孩,身後跟着王阿姨和季媽媽。
季劫,你是個男人,從今以後要好好保護這個家。
季劫來回來去想這句話,突然感覺自己身上背負的東西沉甸甸的。
因為季劫他們遲遲沒回家,管天任等得很焦急。但又不放心把果果一人放在家裏,好不容易等果果睡着了,連忙穿上衣服要找季劫,剛一下樓,迎面遇到向上走的季劫。
季劫抱着小孩,走的慢而穩,擡頭看了眼管天任,本來沒想說話,後來想到了什麽,竟然打了聲招呼,很客氣地說:“怎麽還沒睡啊?”
管天任焦急地說:“我在等你。你……孩子沒事兒吧?”
“給安了個東西,從外表上看不出來缺一塊。”季劫小聲說,怕吵醒孩子,直到把熟睡的孩子放到房間裏,關上門,才對一直跟在他身後的管天任說:“果果呢?”
“睡着了。”管天任說,“你吃東西了嗎?我做了點湯,你喝一點吧。”
“不了,我現在吃不下東西。”季劫有點上火,牙疼得右腮都腫起來了,轉身看母親,說,“您吃點,我先睡了。”
緊張和憤怒都是很耗費體力的事,季劫洗了澡頭發沒幹就躺下,并且很快入睡,連管天任什麽時候進來的都不知道。
管天任開了一盞顏色很淡的夜燈,透過夜燈看季劫的臉,輕輕嘆了口氣,關燈躺在他身邊。
第二天早晨管天任四點鐘就醒了,躺了一會兒發現怎麽都睡不着。夏天的東北太陽升得早,四五點鐘正是一天中最涼快最舒服的時候。
管天任小心地打開窗戶,讓房間裏通風,洗漱完畢後,本想做點東西,可又怕時間長放冷了,于是猶豫着走到季劫身邊,看睡夢中的人。
這些天季劫很累,加上失眠,更是雪上加霜,好不容易睡了個安穩覺,一晚上動都沒動。
他的長相與性格不符,甚至可以說清純、幹淨,眼睛很大,眼線長,上唇薄,下巴尖。這樣閉着眼睛,就露不出眼睛裏的淩厲張狂,可也沒有平日裏的神彩,看起來不像是季劫了。
但他身上的熱度也讓管天任着迷,管天任跪在季劫身邊,看了他好長時間,一根一根地看季劫的睫毛,然後,就像是受到了蠱惑一樣,管天任緩緩低下頭,就在他的鼻尖快要靠近季劫的鼻尖時,管天任突然驚醒,深吸一口氣。睡夢中的季劫感受到微小的氣流,皺了皺眉,看上去好像要醒來——
管天任驚呆了!他向後跌倒着坐在地上,捂緊自己的嘴,都不敢呼吸,後知後覺感到口幹舌燥,心跳如雷。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激動,而且,他要幹什麽?他是要親季劫嗎?!
你怎麽了!你怎麽能親季劫啊?!
管天任在心裏瘋狂咆哮,表面上卻非常淡定,連呼吸聲都自動屏蔽了。
然後季劫慢慢睜開眼睛。他是側躺着,有一段時間不太能适應室內的陽光,眯着眼睛眨了眨,就看見管天任在那兒坐着,不知道為什麽還捂着嘴巴,僵硬得像是雕塑一樣。
季劫就笑了,笑得像是鑽石一般奪目,他問:“喂,幹什麽呢?”
管天任舌頭好像打結了說不出話,他難耐地喘着氣,喘氣聲音有些怪,聽得季劫都有點尴尬,說:“你怎麽了?”
他喘氣的聲音,莫名讓季劫覺得焦躁,可究竟是哪裏焦躁,一時間也說不出來,只能确定那聲音不讓人厭煩。
管天任這才反應過來,‘啊……’的一聲,從地上爬起來,後背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他也想問:管天任!你在幹什麽?!
但面對着季劫,他表現得很是平靜,從地上站起來,說:“沒怎麽。”
季劫在床上伸了個懶腰,整個人都舒展了,然後蹭蹭被子,才從床上起來,看了眼表,有些驚訝地說:“這才六點啊。這麽早……我還以為十二點了呢。”
“啊?啊,對,是,嗯……六點。”管天任磕磕巴巴,“我,我出去一下。”
說完轉身就走,竟然有些局促。
季劫換了睡衣,套上衣服,跟在管天任身後,說:“我也出去。”
季劫直覺的發現管天任今天有點不一樣,可真的有什麽變化,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季劫看管天任走得飛快,還專門握了握他的肩膀,問:“怎麽了?這麽急。”
“不,急。不急。”不用看管天任都知道自己笑容僵硬,他說,“時間不早了,你趕緊洗漱。”
說着邏輯不通的廢話。
季劫皺眉,頓了頓,說:“好。”
他發現:管天任沒給自己擠牙膏,沒給自己放洗臉水。他這是怎麽了?
但是一個成熟的男性是不會直接追問,得不到答案還死不罷休的。季劫覺得自己已經不能再幼稚下去了,就算好奇,也不能死死追問,萬一戳着管天任的痛處,怎麽辦啊?
任是季劫想象力再豐富,也不會想到自己剛剛差點被輕薄。他一邊刷牙一邊想,管天任大概是摔了一跤吧?
聽他那喘氣兒聲,估計摔得不輕。
要真是摔了一跤,那還是不要問了。畢竟季劫就不願意受了點小傷一直被別人詢問。
六點半是季遠起床的時間。因為他年齡小,穿衣服和收拾東西比較慢,為了不遲到,往往要提前不少時間起床,然後慢騰騰地上廁所、穿衣服、收拾書包。因為學校離家近,走着也就五分鐘,因此不用接送,果果可以和隔壁的同學一起上學。
由于昨晚季劫吼得挺兇,果果看季劫時還怯怯的,吃飯都不敢下筷子,喝了一碗豆漿就說吃飽了要走。
季媽媽看着季劫,有些擔憂地說:
“果果都怕你了。”
“沒事。”季劫心裏塞得慌,卻還是要說,“他怕我是好事兒,以後我爸沒精力管他了,換我。提前讓他适應适應,好管。”
季媽媽吃不下了,說:
“哎……你爸當年也這麽說。”
“當然,那是我爸。”季劫垂下眼簾,面不改色的喝豆漿。
季媽媽擔憂地看着季劫,後面的話沒說出口。
那就是:如果讓老季再選一次,他還會這樣嗎?
又過了兩個星期,季文成是案子才真的結了,定的是洗錢罪,判六年,因為季文成心髒病犯病時比較嚴重,監獄那邊也怕擔責任,托了些關系,最後是監外執行,每個月到司法所報道一次,每星期電話聯絡一次就行,實在病得無法起身,司法所那邊會派人來走訪。這個制度倒是非常人性化。
不過季文成的身體狀況開始惡化,在醫院那邊又開始做各項檢查,最後發現季文成的血壓也高,每個器官都有些小毛病。
“還是得靜養。”戴着口罩的醫生聲音溫和,“每個月來醫院複查一次,要控制飲食。”
第一讨厭來醫院,第二讨厭醫生的季劫沒有絲毫反抗,拿着一袋子的中藥西藥,點頭,說:“好。”
季文成這邊算是真的忙完了,可還有不少事情需要善後。比如要回北京的王律師。王律師為了季文成的案子可真是費了不少苦心,最後的結果也很令人滿意,季劫專門跑到機場送王律師,本來想好好感謝人家,但因為太羞澀,把手上的禮物遞給他後,低着頭只會說謝謝了。
“哈哈,”王律師笑得爽朗,“不用客氣。小夥子,好好照顧你爸,有事情再來找我。”
季劫點點頭。
“我家思維一直跟我說你的事兒。回北京找他玩啊。”
季劫說:“好。”
如果不是王思維,季劫肯定被蒙在鼓裏,一個人在國外自怨自艾。因此季劫很感謝王思維,對待他也比以前親熱許多。就是管天任覺得王思維害了季劫,每次看見他都不給他好臉色,弄得王思維不太敢往季劫家裏跑。
有次王思維喝多了,哭着跟季劫說對不起他,不應該說季文成的事兒,不應該說季文成是貪官。
季劫就說,我不怪你。其實我感謝你。
這是心裏話。
季文成住院的時候,季遠所就讀的小學臨近期末考試。果果做事磨磨蹭蹭的,吃完飯才去寫作業,而吃飯時又看電視,因此就故意吃得很慢,把想看的電視看完了再磨蹭,就是不想寫作業。
季劫那天兇了他一回,只管用兩天,時間一過,這個孩子又湊到季劫腿邊抱大腿了,一點都不記仇。季劫一邊欣慰一邊想,幸好果果的性子不像自己,要是季劫,不知道會記仇多久。
越臨近考試,季遠越清閑,看電視的時間越長。季劫說他兩句,他還會一板一眼地說:“老師說,考試之前要放松一下。”
季劫笑了:“老師還說要好好完成作業呢。”
“……”季遠不說話了,但是撅起嘴,不太高興。
“七點開始寫作業。”季劫說,“不能再晚了。”
教育自己的弟弟讓季劫感覺到疲憊,幸好管天任在東北陪他。只要自己在醫院,管天任肯定跟在季劫身邊。
不知道為什麽,最近的管天任有些沉默,有時候看着季劫就能發呆半個小時。很久以前季劫就發現管天任很喜歡看自己的側臉,那時的季劫出于一種奇異的心理,總是伸手揮過去打斷管天任的思路,可現在他不那樣了。就算被看得側臉發燙,也不再別扭。
季劫清楚地記得那時一個星期三的晚上,因為星期三晚上季劫不會在季文成病房裏看護,季文成住院期間,一個星期他只有星期三可以回家睡覺。
晚上洗完澡,季劫一邊擦頭發一邊往床邊走,只見管天任坐在書桌前,開着一盞臺燈,不知道在看什麽。
“還在看書啊。”季劫從後面打了聲招呼,本來聲音很輕,不知怎麽的卻吓着了管天任,管天任突然抖了一下,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然後迅速把手裏的東西放到書桌的抽屜裏,像是害怕季劫看到。
季劫挑眉,走到管天任身後,上下打量管天任有些驚慌的表情,沒說話。
要是以前,季劫鐵定二話不說把抽屜打開,看看管天任到底在瞞着自己什麽。可現在他不會了,因為還是要尊重一下管天任個人的小隐私,萬一管天任看的是……看的是……就不好了。
随着年齡的增大,季劫了解的事情也在變多。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樣,嗯,坦蕩。
管天任被季劫盯着,像是被貓看上的老鼠,向後退一步靠在牆上,半天,呼出一口氣,眼神變得堅定,道:“季劫,我有話要跟你說。”
季劫将腿靠在書桌上,雙腿交疊,颔首,道:“你說吧。”
管天任一下子手足無措,聲音顫抖着說:
“我好像,我好像……我好像很、很、很……”
“……”季劫聽他這樣,非常無語,又不好斥責他說廢話,只好湊近一點,問,“你說什麽?”
管天任臉吓得慘白,嘴唇顫抖,哆哆嗦嗦地說:“怎麽辦?我好像很喜歡你。”
“……”
季劫的臉‘騰’一下紅了。
“……”
“……”
兩人無言相對,一個人臉色蒼白,仿佛受了極大的驚吓,也仿佛是傾盡所有勇氣說了什麽。另一人臉色通紅,連帶着脖子,甚至到鎖骨那邊都紅了起來。
季劫不再吊兒郎當地坐在書桌上,他直起身子,身高的優勢立刻凸顯出來,低着頭看比他矮一點的管天任,臉像上了妝一樣好看。
管天任愣住了,傻了一樣盯着季劫。
季劫平移着錯開視線,微微別開臉,過了一會兒再看,發現管天任還是盯着自己,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于是伸手壓住管天任的頭頂,讓他低頭,說:“別看啦!”
管天任低着頭,覺得血液瞬間湧上腦袋,嘴唇都燒得幹燥。
他想起自己那天跪在季劫面前,只有一點距離,再向前一點就可以親到那人的唇上。
讓人沉醉、暈眩的距離。
季劫摸了摸管天任的頭發,就把手放下,過了一會兒,非常無奈地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
“你怎麽這麽坦誠啊……”
季劫用一種極其溫和,溫和得不像他的聲音說:“我真是受不了你……就算你很喜歡,很喜歡我,也要矜持一點。”
“……”
季劫把手從滾燙的臉上放下來,重複着說:“真是受不了你。我知道你想跟我做朋友啊,可也不要這麽老實。我就算了,萬一這話被別人聽見,人家該覺得咱倆很奇怪了。”
管天任:“……”不,我說的就是‘很奇怪’的意思。
季劫看管天任呆了的模樣,忍不住伸手又摸摸他的頭發,說:“我知道你的心意。我會記住的,放心。”
“不是,季劫……”管天任本想多說幾句,但看季劫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又覺得……不行。
老天,自己剛才在幹什麽啊。
季劫的眼睛黑,而亮,在臺燈下,有一種讓人心動的魅力。
那種純粹的黑,沒有雜質的眼睛,讓管天任不敢沖突。
季劫上前一步,兄弟一樣摟住管天任的肩膀,低聲說:“你真好。”
“……”
管天任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