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最恐懼的事
重岩自從回來就總覺得有什麽事兒沒辦,但這幾天他忙啊,又是過戶徳溫股份的事兒,又是跟海青天聯系查人家植物專家的底細,抽空還上後村雇了幾個人先把他租下的地給整了出來,至于以後這花圃怎麽個弄法,這得等他把專家挖來了再說。
重岩跟前跟後地忙了幾天,累得像條死狗一樣。回到市區的時候天都黑了。他覺得自己真得找個法子把害怕開車的毛病治一治,這麽來回折騰的倒公交車,實在是太難為人了,最重要的是還不方便。要是自己開車,大概四點來鐘就能到家了,現在可好,天都黑了他的晚飯還沒着落呢。
這幾天重岩沒回家,保姆也沒過來做飯,他下了車還得先找個地方把自己的晚飯解決了,不然只能回家煮方便面。重岩琢磨着晚飯吃什麽的時候,腦子裏有什麽東西飛快地閃了過去,他突然間想起來被自己抛在腦後的事情是什麽了:秦東岳出院!他之前信誓旦旦地說要接他出院,結果撂爪就忘,這時間算下來,人家恐怕早就自己出院了。
重岩有些懊惱,連忙拿出手機給秦東岳打電話,電話一接通,不等那邊說話先道個歉,“秦大哥,你出院了嗎?不好意思,我出門了一趟,今天才剛回來……”
電話另一端有人笑了起來,不是秦東岳的聲音。
重岩愣了一下,就聽那人笑着說:“找秦三是吧,稍等啊,我給你喊他去。”
幾秒鐘之後,電話裏換成了秦東岳的聲音,“喂?重岩?”
重岩還有點兒沒回過神來,心裏嘀咕這都什麽人啊,怎麽能随便接別人的電話呢,他跟秦東岳很熟嗎?
“你剛才說你從哪兒回來?”秦東岳大概聽那人說了什麽,直截了當地問道:“是回老家去了嗎?”
重岩嗯了一聲,有點兒不好意思,“姥姥那邊臨時有點兒事,就多呆了幾天。”
秦東岳笑着說:“我猜你暑假作業肯定還沒寫呢。”
重岩,“……”
這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秦東岳大概也猜到他的想法,很快岔開話題,“我聽你聲音好像挺累的,不會是今天剛回來吧?”
“不是。”重岩有點兒內疚了,“我回來有幾天了,都在鄉下呆着呢,這會兒剛進城。”
“我聽說你生意那邊出了點兒事……”秦東岳停頓了一下,重岩是個挺敏感的孩子,他一時拿不準這樣問會不會讓他覺得自己是在戳人痛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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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重岩愣了一下,“傳的這麽快?連你都知道了?”
“我是聽家裏那對雙胞胎說的。他們也是生意人,圈子裏的消息自然靈通一些。”秦東岳聽他聲調還挺正常,覺得事情大概沒那麽嚴重,“不要緊嗎?”
“沒事,”重岩現在已經想開了,不但掙到錢,還甩掉了不靠譜的豬隊友,沒人比他更幸運了,“我現在在張羅別的生意呢。”
“什麽生意?”
“現在還不好說,過一陣兒像樣了告訴你。”重岩心想,蘭花專家還沒找到呢,現在說什麽都還有點兒早,“嗯,還是在村子裏忙活,我以後就是農民了。”
秦東岳被他的語氣逗笑了,“你自己心裏有數就行。”
“你的身體怎麽樣了?”重岩說完覺得自己說的太過輕描淡寫,忙又說:“你在哪兒住?我明天去看你行嗎?”
“當然行,”秦東岳笑着說:“有時間的話中午過來吃飯吧。我這裏正好有個手藝超級好的大廚,你過來嘗嘗他的手藝。”
重岩聽他說家裏還有客人,遲疑了一下,轉念一想又覺得沒什麽,不過就是去看看病人,一起吃頓飯罷了。人家有沒有客人也不礙他什麽事。
“好。地址發我,我明天早點過去。”
重岩挂了電話,在小區門口的快餐店打包了一份排骨米粉拎回家,就端到電腦前面,一邊吃一邊翻着看海青天發給他的報告。海青天這些日子一直跟着趙盛安和林培,還偷拍了不少照片。有早上上班一起從樓道裏走出來的,也有下班時兩個人一起搭地鐵的,還有一起逛超市買東西的。重岩叼着一根米粉暗自嘀咕:怎麽上超市還一起去啊,這倆人不會是一對吧?
資料翻到最後,事情似乎發生了某種變化,有一張林培在前面走,趙盛安在後面拽着他袖子的,還有一張林培背對鏡頭的,趙盛安站在他對面,一臉尴尬的表情。
重岩頓時興奮了,飯也不吃拿起電話找海青天,“他們倆是不是鬧翻了?”
海青天哼了一聲,“怎麽你這口氣這麽興奮?”
重岩心說廢話,他們不鬧翻了,我怎麽證實誰才是“盛安素”真正的培育人?!
“最近一段時間他們倆是鬧矛盾了,”海青天實事求是地說:“不過是不是因為你說的那個理由,現在還不好證實。他們以前都是同進同出,現在則各走各的,晚飯也是林培自己在外面吃,吃完了才回去。以前都是一起買菜,然後回去做。”
“還一起做飯?”重岩越想越可疑,“他們倆是一對吧?”
海青天琢磨了一會兒,“這不好說。怎麽,你有看法?”
“沒看法。”重岩答得幹脆,“以後說不好我也找個男的。”
海青天笑了起來,“行,行,只要你樂意。”
“別光顧着樂,”重岩沒好氣地說:“把人看好了!”
“知道,知道,”海青天說:“他們倆應該不會再鬧什麽矛盾了,我這邊剛查到趙盛安新房的地址……房子前段時間買的,裝修都弄的差不多了,趙盛安還自己去定了家具,鄰居說房主是個年輕姑娘,裝修時候來過幾次,說是當婚房用的。這姑娘的身份我還沒查到。嗯,林培應該還不知道。”
“他媽的。”重岩罵了一句,“什麽東西!”
海青天哭笑不得,“還沒查清到底怎麽回事兒呢,先別急着罵人啊。”
“行,行,你去查吧。”
有時候,因為先入為主的對某人有了不好的印象,便會不自覺的對這人的為人處世産生不那麽好的聯想。這個重岩也是懂的。但是站在一個比較客觀的角度來看,兩個人既是同學又是同事,要好的同進同出,都一起上超市買菜了,結果其中一個偷着買了房子要準備結婚了卻瞞着另外一個……就算只是友情,那這份友情也委實令人心寒。
這件事必然是瞞不住的,趙盛安房子都裝修完了,搬家是遲早的事,說不定他還會跳槽,離開那個清水一般的植物研究所。他現在可是培育出了“盛安素”的知名人士,多得是公司肯出重金挖他。到了那個時候林培還能不知道嗎?
他心裏又會怎麽想?
“別瞎尋思了,”重岩勸自己說:“你自己腸子打着結,不一定別人也都那麽多心眼。這裏面說不定有什麽隐情。那可是科學家,科學家都單純着呢。”
“科學家也是人,”重岩認真地反駁,“是人就有自己的私心。我看他們的名利心比尋常人還要更重呢。”
“你總不樂意相信別人的好。”
“不相信是因為我沒真正遇上。”重岩掰着手指頭數給自己聽,“你看看我遇上的這些人,有哪一個是真正單純的?除了秦小安——他還小,沒長大,不算。”
“你沒遇見過也不能證明這樣的人就不存在呀。就好像空氣,你見過空氣嗎?”
“……真不愛跟你說話。閉嘴吧!”
“嘁。”
重岩累得狠了,轉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手機鈴響兩遍才醒來。睜眼一看都快十一點了,跳起來跑去洗漱,收拾完畢匆匆出門跑到小區外面的水果店買了幾樣水果,拎着去探望病號順帶着解決自己的早飯加午飯。
重岩覺得自己嚴重缺覺,站在站臺上等公交的時候都有點兒犯迷糊,正想着找個什麽地方靠一靠,手機響了,他以為是秦東岳催他出門,沒想到一接起來就聽海青天扯着嗓子喊了一句,“重岩!不好了!你那偶像不對勁啊,我看他那架勢像是要跳樓!”
重岩一個激靈,頓時清醒過來,“……啊?你說誰?!”
“就是那個養花的!林培!”海青天喘的上氣不接下氣,“前兩天我派助手跟着他,今天助手有事,換我上陣。這姓林的一大早收拾得利利索索地出門,先去墓地給他爹媽上墳,然後去大學宿舍門前溜達一圈,然後就跑到振華大廈來了!這會兒看樣子直奔頂樓去的……他媽的,這就是臨終告別的戲碼啊,卧槽!”
“趕緊報警啊!”重岩幾乎是喊了起來。
“報了!報了!”海青天比他還急,“就算是警察也沒長着翅膀啊,這不是還有個時間問題嗎?!”
重岩知道振華大廈,他每次去牛頭村都要在那兒倒一次車。電話裏很多事情也說不清,重岩顧不得細問,攔了一輛出租車就直奔着振華大廈。上輩子林培或許也遭遇過這樣的一個坎,但是沒有人比重岩知道的更清楚了,即使是再一次經歷同樣的事,一個人也有可能做出完全不同的選擇。林培還有那麽燦爛的未來等着他,他怎麽能去死呢?
出租車穿過大街小巷,朝着振華大廈一路疾馳。重岩心急火燎地拿着手機,生怕海青天再打來電話嚷嚷一句“不好了”。幾分鐘之後手機響了,重岩看着屏幕上秦東岳的名字,吊着的那顆心猛然一松。
“重岩?起床了嗎?”秦東岳的聲音帶着一如既往的爽朗,“還記不記得上我這兒吃飯的事兒啊?”
“秦大哥,”重岩不想承認他聽到這人的聲音時悄悄松了口氣,“我暫時不能過去了。我現在在出租車上,正要去振華大廈……我有個朋友好像要跳樓!”
秦東岳也吃了一驚,“報警了嗎?”
“報了。”重岩的聲音微微發顫。雖然是盛夏時節,他背後卻密密麻麻地沁出一層冷汗。他骨子裏已經一把年紀,也曾經歷經生死,但要說生平最恐懼的事,無過于跳樓二字。宮郅雖然尋死不成,但那種與死亡擦身而過的恐懼感卻長久地壓在重岩心頭,但凡想起,便覺得難以呼吸。那是一種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懼,無關理智,他完全沒有辦法克服。
“別急,我馬上過去!”秦東岳的聲音溫和堅定,帶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重岩還要說什麽,電話已經挂了。重岩看看手裏的手機,輕聲嘀咕,“還瘸着一條腿呢,你過去幹什麽啊……”
司機大叔也聽到了他剛才說的話,不自覺地開始提速,“小夥子,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啊,報警沒有?”
“報了。”重岩輕輕籲了一口氣,“剛才電話裏的就是警察。”
司機大叔連說:“那就好,那就好。”
重岩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覺得沒有剛才那麽心慌了,心頭的重壓像是突然間被人分走了一半兒。車子開到振華大廈的路口時,他甚至覺得自己不會因為再次看到有人站在樓頂之上而感到窒息。
冰冷肅穆的摩天大樓,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車輛,人行道上匆匆而過的行人,這個城市不會因為一個人的生死而改變它固有的節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出生,也有人離開人世。
生命宛如浩瀚海洋裏的一滴水珠,存在過,又飛快地消失,無聲無息。
重岩走進電梯,按下頂樓的按鍵時,蒼白的指尖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