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人間惡魔綁架犯(十九)
鄧瑩撒了謊。
難道在對鄧凱下手之前, 莫浩宇已經和鄧瑩接觸過?
果真如此的話, 莫浩宇為何最後放了鄧瑩, 轉而把毒手伸向弟弟鄧凱?
鄧凱消失的那天,鄧瑩原本要去小學接弟弟。據鄧瑩本人交代, 那天放學她和同學多說了幾句話導致去遲了,到小學後弟弟鄧凱已經消失不見。
“鄧瑩在學校沒有朋友,也不愛和別人說話。”班主任說, “我記得鄧凱出事那天鄧瑩一下課就走了, 沒有留在教室裏和同學說話……也可能在路上碰到了熟人, 所以耽誤了?”
易潇和班主任聊了很久, 才發現鄧瑩之前對警方交代的話語鄧瑩本人的話出入很大。
莫非……
那個最不願相信的推論浮上心頭——
如果鄧瑩真的和莫浩宇有過接觸,那麽, 弟弟鄧凱被綁架, 鄧瑩不可能不知情。
或者說, 鄧瑩也有參與其中。
易潇身體不自覺地抖了一下,驀地, 腦海中浮現第一次見鄧瑩的場景。
當初,要不是鄧瑩天天買花送給住院的鄧翠萍一事被易潇發現, 她們也不會知道鄧翠萍喜歡“槍與玫瑰”的花束,更不會去花店調查——
也就不會查到莫浩宇身上。
易潇猛地擡頭, 望着醫院窗外的夜幕,忽然回憶起那一晚,鄧瑩将“槍與玫瑰”花店的名片交給易潇的場景。
既然鄧瑩是花店的常客,為什麽要随身攜帶花店名片?況且花店距離她學校很近, 也經營着網絡自媒體作為宣傳,根本沒有拿名片的必要。
……真相得以浮出水面,最原始的線索就來自鄧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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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潇後背一涼,回頭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鄧瑩。
警方的調查,從一開始便被鄧瑩牽着走。
……
易潇在醫院守了一夜。
到第二天天明,班主任去學校上班,易潇依舊守在鄧瑩病床前。
易潇一夜沒睡,一夜都在回憶鄧瑩的一言一行。
【我媽媽很喜歡這家店的花。】
試探,柔弱,不經意間說出口的線索。
一切都源自那一束束由鄧瑩買來放在病房門口的花。
易潇放下手中的水杯,扭頭看向安詳睡着的鄧瑩。
忽地,她眼睫毛顫了顫,眼睛緩緩張開一道縫。
易潇吞了口口水,艱難地開口:
“醒了?”
鄧瑩迷茫地看着天花板,接着輕輕側頭過來,盯着易潇的眼睛,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一時間千言萬語湧上心頭,易潇眸色沉了沉:
“……為什麽要自殺呢?”
鄧瑩沉默着。
易潇再問什麽鄧瑩都不回答了。
就這樣耗了一天。醫生前前後後進來三四次,說鄧瑩身體沒有大礙,只需等手腕的刀傷愈合就好。
從白天到夜晚,鄧瑩像之前失魂的鄧翠萍一樣,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不說話,也不動彈。
易潇幾次試圖和她聊天,鄧瑩裝作聽不見的樣子,要不閉上眼睛,要不幹脆不看易潇。
晚上八點,易潇接到專案組的刑警打來的電話,說他們已經找到那名“可疑的人”作案的證據,準備立刻實施抓捕。
易潇不得已放下鄧瑩這邊的事,準備出發去抓捕現場。
就在她準備離開時,一天沒說話的鄧瑩終于開口了。
她說:“我對不起我弟弟。”
……
公安局裏,一大隊出警人馬浩浩蕩蕩歸隊,将剛剛抓獲的犯罪嫌疑人抓獲歸案。
嫌疑人被帶到審訊室。
出警歸來的張姐找遍了公安局上下,也沒看到易潇的影子。
“小易呢?”
“易警官還沒回來。”
“……這個關頭小易去哪兒了啊,說好要來現場抓人也沒來。”
“易警官好像還在醫院守着鄧翠萍的女兒。”
張姐嘆口氣:“她女兒那裏有醫生看着就行了吧……算了算了,我們先審着剛抓的這個,一會兒小易回來以後請她直接來審訊室。”
半小時後,易潇匆匆趕回專案組。
夏可開心地跑過去,抓着易潇的肩膀:
“易姐!我們查到了!你說的果然沒錯,那個經理……那個凱旋酒吧的馮經理,就是殺害莫浩宇的兇手!”
易潇擡起眼簾,疲憊的眼神落在夏可身上,輕輕扯開嘴唇:
“找到證據了嗎?”
“找到了!而且我們按照你說的去查了查這個馮經理和鄧翠萍的關系,一查才發現……易姐,你怎麽了?”
易潇一怔:“?”
“……你怎麽哭了?”
夏可急忙從身上拿出一張紙巾,輕輕拭去易潇眼角流下的晶瑩。
“謝謝。我沒事,只是有點沒睡好。”
“易姐,你不能拖垮自己的身體哦,先去休息休息吧,張姐他們在裏頭審着那個馮經理呢。”
“……我去看看。”
夏可攔不住易潇,任她而去。
易潇轉調來E市公安局這麽久,夏可還是第一次見她從內到外盡顯疲憊。
……
“姓名。”
“馮儲。”
“年齡。”
“四十。”
“什麽工作。”
“酒吧經理。”
“哪個酒吧。”
“凱旋酒吧。”
“認識莫浩宇嗎。”
“認識,我殺的。”
“為什麽要殺他?”
馮儲沉默。
“……交代一下作案過程。”
馮儲平靜的講述了他對莫浩宇下手的全過程。
張姐又問:“你為什麽要殺莫浩宇?”
“……我和他有仇。”
“什麽仇?”
馮儲又陷入沉默。
易潇坐在審訊室隔壁房間,盯着馮儲那張平靜的臉,心裏五味雜陳。
當初易潇和黃勉第一次到凱旋酒吧調查莫浩宇的時候,這個馮儲馮經理親口說,他只在電視上見過鄧翠萍,沒見過鄧翠萍來凱旋酒吧。
然而後來根據警方調查的酒吧客人出入信息,鄧翠萍的名字雖然沒有出現在客人名單上,楊芳的名字卻出現了好多次。警方随後調來馮經理上班出勤記錄,這才發現每逢楊芳姐妹團一行來酒吧玩耍,當天馮經理必定當值。
除了少數幾次馮經理請假之外。
兩者相關性達百分之八十以上。
馮儲不可能沒見過鄧翠萍。
相反,馮儲專門掩蓋認識鄧翠萍的事實,反而是在隐瞞什麽。
他撒了謊。
随後一次,易潇帶其他警察到凱旋酒吧調取酒吧高級會員的資料,也是馮經理接待。
臨走前,馮經理手上那一塊燙傷的痕跡引起易潇的注意——
“前幾天在家做飯不小心被油星子濺到了。”馮儲這麽說。
當時易潇沒多想,只覺得馮儲手上的傷口未免有點大。後來發現馮儲在說謊後,這片傷口便引起易潇注意——
假如莫浩宇是被人設計死于車禍,那麽有沒有可能,殺害莫浩宇的人那一晚也坐在那輛保時捷上呢?
一切僅僅是猜想。
卻在警方調查後全部得到了證實。
審訊室裏,馮儲久久沉默,張姐便拿出警方查到的證據擺在他眼前。
馮儲看着張姐的嘴一張一合,腦袋裏一片空白,只感覺耳邊一陣嗡嗡聲。這些嗡嗡嗡最終聚集在一起變成四個大字浮現在腦海裏——
萬事休矣。
……
到翌日清晨,馮儲認罪。
兩名警察将馮儲帶回看守所。
路上卻碰到了被帶來審訊的鄧翠萍。
遠遠地,馮儲便看見鄧翠萍憔悴的身影。在他印象中,鄧翠萍一直那個英姿飒爽、站在《財富》首頁的光鮮亮麗企業家。
鄧翠萍這麽狼狽的樣子,馮儲從未見過。
兩人迎面相對,鄧翠萍一直埋着頭,未曾注意前方來人。
直到兩隊人交彙之時,鄧翠萍忽然聽得耳邊傳來一聲再熟悉不過的男聲:
“……翠萍。”
鄧翠萍身體一僵,倏然擡頭看向馮儲。
馮儲苦笑着,搖搖頭。
兩人對視幾秒,随即被各自身邊的警察催促前行。
鄧翠萍被帶到審訊室。
易潇早已在裏面等候。
鄧翠萍坐下的一剎那,忽然覺得頭頂的白熾燈無比刺眼,一陣陣耳鳴沖襲大腦神經,仿佛天國的鎮魂曲一樣,召喚她登上審判臺。
那一刻,自己這幾十年人生的一幕一幕宛如走馬燈一樣在眼前浮現。父母,丈夫,兒女,事業,光鮮,陰暗,犯罪,血跡。
在走馬燈的前方,是生命的句點。
鄧翠萍慌了,兩只手臂從肩膀到手掌不斷顫抖着,嘴唇上下打顫。
“嘭”地一聲。
鄧翠萍從眼前的走馬燈中回神過來,視線逐漸聚焦,看清了易潇疲憊的面容。
鄧翠萍吞口口水,猶豫着要不要先開口主動交代一切。
為時已晚。
易潇十指交叉的雙手終于松開。她率先說道:
“鄧女士,你女兒鄧瑩自殺了。”
鄧翠萍腦子霎時一片空白。下一秒,她拍板而起,慌慌張張地說:
“我要去見我女兒,我要去見我女兒,我要去看……去看看我的瑩瑩……”
旁邊的警察将鄧翠萍控制住,按到椅子上不讓她亂動。
易潇平靜地開口:“還好我們發現得及時,鄧瑩沒有生命危險,已經醒過來了。”
鄧翠萍呼吸一緊,毫無征兆地哭了出來。
易潇起身,将一盒紙巾放在鄧翠萍面前,又坐回座位。
鄧翠萍接連抽出幾張紙巾,不斷擦拭眼角的淚。兒子死後她哭了太多次,現在甚至哭不出聲音。
“鄧瑩給我講了很多故事。”易潇抿唇,頓了頓,“鄧女士,接下來我說的話全部轉述自鄧瑩,請你做好心理準備。”
鄧翠萍紅着眼,沒有勇氣擡頭。
“鄧凱被綁架前五天,莫浩宇首先綁架了鄧瑩。第二天鄧瑩平安無事去上學,和你說她是在男同學家過夜的……對嗎?”
鄧翠萍猛地擡起眼簾,愣愣地點頭。
“莫浩宇一開始的綁架對象是鄧瑩。鄧瑩勸了莫浩宇半天,莫浩宇就把她放了。不過他們兩個達成了一項協議。”
易潇說到這裏,只覺得喉嚨中一陣幹澀,她拿起礦泉水咕嚕咕嚕喝了幾口,緩了緩。
“協議的內容是……鄧瑩要幫莫浩宇綁架她的弟弟,鄧凱。”
案發當天,鄧瑩接到鄧翠萍發來的短信,說今天有事,請鄧瑩先去接鄧凱到商場等着。
鄧瑩知道這是個機會,便聯系了莫浩宇。
一放學,鄧瑩給弟弟發了條信息,讓他在兩人常接頭的小路等着。
這條小路人煙稀少,路上沒什麽店面,不方便車輛進入,平時學生上下學都不走這條路。
鄧凱到地點後,鄧瑩已經等在那裏,身邊還站着一個男人。
鄧凱問:“姐姐,我們來這兒幹嘛呀?”
鄧瑩回:“今天媽媽不能來接我們,就讓這個叔叔來接我們。”
說着,鄧瑩親手把鄧凱交給莫浩宇。
“小凱,你先和叔叔去車上等着,我一會兒就上去。”
鄧凱點點頭,随着莫浩宇上車。
一上車,莫浩宇便将鄧凱打暈,塞到後備箱裏。
随後鄧瑩若無其事的回到學校門口。
沒多久,鄧翠萍來到學校,發現鄧凱失蹤了。
“……鄧女士,鄧瑩親口說,是她把鄧凱送上莫浩宇的車子的。”
鄧翠萍瞪大雙眼,目光呆滞,視線落在地板上,一時說不出話來。
審訊室裏保持了長久的沉默。
許久,鄧翠萍“撲哧”笑了一聲,低聲喃喃道:“不可能,你在騙我,不可能,瑩瑩和小凱關系那麽好,不會做這種事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易潇沒說話,拿出手機,播放了鄧瑩自述的錄音。
那一字一句都仿佛刀子一樣劃在鄧翠萍心口上。
她崩潰了。
“怎麽會……怎麽會,怎麽會是瑩瑩?我不知道啊……怎麽會是瑩瑩?!她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
鄧翠萍情緒激動,看守警察不得不将她按着,以防止她做出瘋狂的舉動。
說着說着,鄧翠萍流下了幾行眼淚,随即埋頭在桌上痛哭起來。
她哭了許久,斷斷續續的,聽得人心碎。
易潇沒有打斷她,徑自走出審訊室,呼吸了幾分鐘新鮮空氣,才又走進審訊室。
她看着鄧翠萍埋頭痛哭的身影,心中一陣洶湧。
“鄧瑩為什麽要這麽做?……鄧女士,你應該很清楚,不是嗎?”
鄧翠萍身體一僵,緩緩擡頭,嗚咽着聲音:
“瑩瑩她……都和你說了?”
易潇點頭。
鄧翠萍長長地嘆一口氣,壓抑着心頭無數感情的洶湧。
她靜靜地坐了半天,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麽。
她一直沒說話,看守的警察有些不耐煩,催促了句:
“你倒是說話。”
“沒關系,讓她坐着吧。”一頓,易潇接着說:
“鄧女士,你慢慢想,想好了叫我。”
“……不用了。”
鄧翠萍默默開口,嘴角扯出一個苦笑。
她緩緩開口:“易警官,你不是一直問我為什麽那麽遲才報警麽?”
易潇一怔,目光緊緊鎖在鄧翠萍身上。
“……當然是為了準備啊。準備抛屍,準備證據,準備殺莫浩宇,準備脫身的方法,準備好多好多事情……這不都要費時間嗎?我也想早點報警,我也想早點……早點讓小凱的屍體回到我的身邊啊。”
易潇眉頭一皺,沒太聽懂鄧翠萍的話。
“……準備抛屍?抛誰的屍?”
鄧翠萍揚起嘴角笑了笑,眼神中卻充滿了絕望與譏嘲:
“當然是小凱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