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人間惡魔綁架犯(八)
黃勉所說也曾是易潇所想。
根據這幾天走訪調查的結果, 莫浩宇人際關系簡單, 朋友很少, 大多數都是生意場上的酒肉朋友,這幾年更是将全部精力放在創業上, 私下并沒有過多的娛樂休閑時間。
這也許和他的成長環境有關。莫浩宇一出生便被父母遺棄在派出所門口,警察把剛出生的他送去福利院。福利院院長說,莫浩宇從小就不太愛和別人交流, 甚至有些排斥人際交往。
“以莫浩宇的性格來說, 他一個人來酒吧買醉也在情理之中。”
易潇說着, 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劃拉幾下, 點開相冊的圖片,一一展示給黃勉:
“莫浩宇的這些畫都很抽象, 描繪的情景也大多是一個人, 有些畫筆鋒利淩亂, 有些筆觸細膩柔軟,可見他內心其實非常豐富, 或許更享受孤獨。”
說到這裏,易潇手指一停, 泛青的屏幕上正展示着一副雙人圖。
圖上大雪紛飛,粗曠淩亂的線條勾勒出全黑的天幕和刺眼的白雪, 上下映照形成強烈對比。雪地兩端分別站着一個人,兩人遙不可及。
黃勉:“……這圖上有兩個人呀易姐。”
易潇動了動喉頭,接着手指不斷向左劃,快速将剩餘的照片浏覽完畢。
在警方收集的莫浩宇繪畫作品中, 只有一張雪地雙人圖,其他均為單人圖或風景畫。
易潇眯眼想了想,回憶起來這張畫是警方在調查莫浩宇家裏時找到的畫集中的一部分,并未公開發表。
圖的右下角标有日期,一經計算,這已經是五年半前的老作品了 。
易潇眉頭一皺,吩咐黃勉明天去查一下五年半前莫浩宇的個人經歷。
兩人這邊正在耳語,酒吧馮經理帶着一名女服務員來到卡座。服務員把果盤和飲料放到桌上後便站在一旁等候指令。
馮經理親自遞上飲料:“兩位警察同志,你們辛苦了,大晚上的還要查案,這是我們酒吧的一點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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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勉為難着不願意要這些果盤和飲料。他加入刑警隊前就發誓不收別人一點好處,更別說酒吧裏貴得要死的這些東西了。
易潇倒是不太在意,端起一杯鮮榨西柚汁和馮經理敬酒。末了,她又拿出鄧翠萍的照片給馮經理看。
“這位就是受害人的家屬?”
馮經理搜索着大腦中的記憶,接着說道:“我在電視上見過她,但她好像還真沒來過我們店裏。”
易潇點點頭,告訴馮經理今後一旦發現任何線索及時和她聯系。
臨走前,易潇付清了果盤和飲料的費用,馮經理再三推脫,最終只好接受。
走出酒吧,易潇拍拍黃勉的肩膀,說:“下次遇到經理送果盤這種場合,不要推脫,大大方方接受,最後付錢就是了。我們辦案還是需要他們配合的。”
黃勉摸摸後腦勺:“我一個月才掙三千塊,一個果盤和兩杯飲料就花掉五百……這樣辦下去,我可喝西北風去吧。”
嘴上抱怨着,黃勉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皺巴巴的一百塊塞給易潇。
易潇噗嗤笑了一聲:“今晚就當請你的。”
……
第二天一早,黃勉去調查莫浩宇的畫,易潇沒有去公安局,直接到莫浩宇生前常去的地方繼續調查。
臨近中午時分,刑警隊隊員給她打電話,說有一個年輕女孩在局子裏等她,有關于綁架案的線索要提供給易潇。
易潇匆匆趕回局裏,見到年輕女孩後覺得她臉有些熟悉,一下子卻又想不起來是誰。
女孩主動打招呼:“易警官你好,我是凱旋酒吧的服務員,昨晚我跟着馮經理給您上過果盤。”
“是你……請坐。聽說你有線索要親自和我講?”
“是。”
女孩低下頭,雙手局促地放在雙腿上,說道:“昨天我看到您給馮經理的照片了,那個好像是這回案子受害人的母親,叫鄧翠萍對吧?……其實鄧女士一個月曾經來過我們店裏,昨天馮經理說沒來過,可能是他沒注意到……”
易潇睜大眼睛,追問一句:“你确定,鄧女士去過你們酒吧?”
“我确定……那天剛好我發燒,給客人上酒時上錯了,客人喝了點酒,非要我跪下道歉,當時是隔壁卡座的鄧女士給我解圍的,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女孩目光中閃爍着一絲感恩。
易潇心跳莫名加速:“你別急,慢慢講。”
女孩記得大約一個月前鄧女士和其他四五個中年婦女一起到凱旋酒吧喝酒。同行的中年女人大多穿金戴銀,非富即貴,當天的值班經理親自接待了鄧女士一行。一群女人點了很多昂貴名酒,喝了兩個多小時後便離開了。
易潇:“除了喝酒以外她們還做什麽了?”
女服務員:“也沒做其他。那些阿姨看上去和鄧女士關系挺好的,像是姐妹聚會一樣,主要就是聊天。”
“她們都聊了些什麽?”
女孩搖搖頭:“值班經理當天安排男服務員給她們服務,鄧女士給我解圍以後我就到宿舍去休息了……”
“鄧女士只來過一次嗎?”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來凱旋上班其實才兩個月出頭,好像只見過鄧女士一次。不過我們系統裏都有登記客人的來店記錄。我們店要求一群客人裏至少有一個會員,如果查一下記錄的話應該能查到。”
易潇想了想,問:“你們馮經理今天上班嗎?”
“馮經理今天輪休。”
易潇點頭,朝女孩露出一個微笑:“謝謝你提供信息……真的幫大忙了。”
女孩使勁兒擺手:“這是我應該做的。前幾天看到新聞其實我很難過,不知道為什麽鄧女士會遭遇這種事……希望我能幫到她吧……”
……
易潇送走女孩後,帶着兩三個刑警再次造訪凱旋酒吧,馮經理不在,接待他們的是另一位值班經理。
易潇以調查莫浩宇為由調取了酒吧進三個月以來的客人記錄,并将這些客人的會員資料拷貝回局裏。
訪客記錄中沒有鄧翠萍的名字,鄧翠萍也并非這家酒吧的會員。不過根據女服務生交代的時間,易潇最終鎖定一條訪客記錄。
帶鄧翠萍進入酒吧的這位會員名叫楊芳。
在會員信息資料中尋找這個名字,點開資料一看,裏面顯示:
【本會員為高級會員,個人資料不予展示。】
易潇又在公安信息系統裏面查詢“楊芳”這個名字,限定性別女,年齡三十歲以上。
跳出來的搜索結果依舊有五千多條。
易潇雙眼盯着屏幕,緊繃着的身體一下子靠在椅背上,癱了下來。
綁匪莫浩宇這一天沒有出現在酒吧,更不可能和鄧翠萍有接觸。可調查莫浩宇至今,唯有凱旋酒吧是兩人都去過的地方。
這樣的巧合絕非意外。
很快,易潇又打起精神,吩咐專案組的三名同事對這五千多個叫“楊芳”的女性逐一調查。
“尤其是那些家裏正在經商的,可能和鄧女士産生人際關系網的人要重點調查。”
“好!”一旁的刑警一口答應下來,轉頭提議道,“易警官,其實這事很簡單,你去問問鄧女士不就知道這個楊芳到底是誰了嗎?”
“鄧女士現在精神狀态極不穩定,醫院那邊說她最近必須要靠鎮定劑才能冷靜下來,如果不是必須,我們最好不要去打擾她。”
老刑警嘆了口氣:“受害人家屬遭遇這種事情,有的好幾年都走不出來,我們做警察的也要給受害人家屬留條路,不能刺激他們啊。”
說着,老刑警擡頭看向易潇,問:“小易,鄧女士還有個閨女你見了嗎?她還好嗎?”
“鄧瑩心理狀态還不錯。我挺驚訝的,姑娘很年輕,但是承受能力比較強。”
老刑警神情複雜,幾次張開嘴又合上。
“……小易啊,越是這種情況越要小心。鄧瑩她錯過去接鄧凱,如果早去一點,說不定也不會有後面的事。至親的弟弟死于非命,做姐姐的一般都會內疚自責。有的青春期女孩兒什麽事情都憋在心裏不說出來,我現在就怕鄧瑩本來很難過,但是沒表現出來,這樣下去會影響這個女孩的一生啊……”
易潇一怔,整日埋頭在案子中的大腦忽然反應了過來。
在前幾次任務中她總是穿越成為受害人,已經習慣在犯罪之後保持冷靜。前幾天看到鄧瑩的樣子,便下意識代入自己,當時并未覺得鄧瑩的異常。
老刑警這番話點醒夢中人。确實,在易潇調查過的惡性犯罪案件中,受害人以及受害人家屬或多或少都會出現心理問題,這時候如果不接受治療,日後影響深遠,成為一生的陰影。
……
在調查莫浩宇的空隙,易潇經過中學時候進去看望鄧瑩。
鄧瑩看上去依舊是那副瑟瑟縮縮的模樣,不敢高聲說話,也不敢擡頭和人對視。
她低着頭朝易潇跑來時,易潇不禁蹙眉,這才得以正視鄧瑩——
她看上去仍舊是比同齡的女孩膽小內向的。
兩人坐在學校操場四周的看臺上,鄧瑩低着頭,手指捏着一片綠葉的根部轉來轉去。
聽鄧翠萍的護工趙阿姨說,鄧瑩上次之後又去送了幾次花。趙阿姨擔心小女孩大晚上一個人跑來跑去不安全,便叮囑鄧瑩以後不用再來,鄧瑩也十分聽話,這段時間沒有再往醫院跑。
易潇遞給鄧瑩一瓶水,輕聲問:
“最近學習還順利嗎?”
“嗯。”
“好像快要中考了。”
“是。”
“壓力不用太大,正常考試,發揮出自己平時的水平就好。”
“嗯。”
易潇:“……”
鄧瑩:“……”
沉默一會兒,鄧瑩微微側頭看向易潇,細聲細語道:“……我有點擔心體育,我跳遠很差,怕拉分。”
“我教你呀。”
易潇拉着鄧瑩下去體育場的沙坑前,耐心給她講解跳遠的要領和技巧,再親自示範給她看。
鄧瑩一點就通,看得出是個聰明的孩子,跟着易潇學了半個多小時,跳遠距離已經有明顯的進步。
“姐姐,謝謝你。”
鄧瑩臉頰紅撲撲,聲音中依舊沒什麽太大的情感起伏,但嘴角卻輕輕揚起。
“不客氣……你帶手機了嗎?”
“?”
易潇在自己手機屏幕上輸入手機號碼給鄧瑩看:“以後有什麽事都可以聯系我,我會盡量幫你。”
鄧瑩眼神一滞,趕緊掏出手機記下號碼。
她剛輸入到一半,忽然有人打電話給易潇。
“抱歉,我先接個電話。”
電話是黃勉打來的。
易潇走到一邊接通電話,聽筒裏傳來黃勉的大嗓門,驚得易潇一下拉開手機:
“易姐,易姐!我發現了重大線索!”
“……冷靜點,慢慢說。”
“好!……易姐,我去查了莫浩宇五年半前的經歷,那時候他好像開了一個繪畫輔導班,結果班裏有個學生在課上出事了,莫浩宇賠了一大筆錢給那個學生,後來就破産了。”
“莫浩宇破産以後流落街頭,半年以後他開始創業現在的花店品牌。我還奇怪莫浩宇在這世上無親無故,怎麽平白無故就有了創業的本錢?我就去查了一下,結果……結果,易姐你猜怎麽着?!”
“……別賣關子,快說。”
電話裏黃勉的聲音難掩激動:“我去銀行查了莫浩宇五六年前的全部流水,結果發現有一個人給他打了五十萬塊!後來莫浩宇應該就是用這筆錢創業的!”
易潇追問:“那個人是誰?”
“那個人叫白子昱。”黃勉喉結動了動,“重點是,這個白子昱竟然失蹤不見了!”
“什麽?”
易潇擰着眉頭,愈發覺得這件案子背後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對……白子昱竟然失蹤了!他自從五年半前給莫浩宇打了五十萬塊後,就和莫浩宇沒有任何金錢往來。我本來想向這個白子昱打聽打聽消息,結果到處都找不到他人在哪兒,開房記錄出行記錄全都沒有,也沒人報案……易姐,太奇怪了啊,這裏頭……”
黃勉正說得起勁,易潇忽然覺得身後有人走來,常年養成的直覺令她下意識地轉身過來防禦——
卻看見鄧瑩站在自己面前幾十厘米處,一手擡在空中,臉頰紅彤彤。
易潇心裏一咯噔,放下手機,問眼前的女孩:
“……怎麽了?”
鄧瑩呆滞三秒,擡着的手摸摸自己的後腦勺,怯生生地說:
“姐姐,你後腦勺有樹葉。”
易潇一怔,果然在後腦的頭發裏摸到一片葉子。
“……謝謝你,我都沒注意。”
鄧瑩輕輕勾着嘴角,搖搖頭,沒多說什麽。
易潇按掉黃勉的電話,問鄧瑩:“我的電話記下來了嗎?”
“嗯。”
“不好意思今天不能陪你一起吃晚飯了,局裏有事,我得先回去,過幾天再來看你哦。”
鄧瑩乖巧地點頭,目送着易潇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