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深夜扒窗尾行犯(十三)
據說, 患有雙重人格這種精神疾病的人, 有的相互知悉對方人格的存在, 有的不知。
方程的兩個人格相互間不知悉對方的存在。
……不。
易潇蹙起了眉。
剛剛和殺人犯人格對峙之時,她剛一動手, 方程立馬反應過來她不是真正的方琳——
[你不是我姐!你是誰?]
……殺人犯方程,一定知曉掩藏在心底的另一個方程的存在。
那麽,另一個方程到底知不知道, 他所寄生的身體親自奸-殺了他所敬愛的姐姐?
……
易潇在五花鎮調查時聽紅毛提到過, 方程性格古怪多變, 前一秒還笑嘻嘻地和大家打打鬧鬧, 下一秒就能翻臉,六親不認。
方程和母親搬到城裏和父親姐姐一起住以後便不和五花鎮上的人來往了。
可紅毛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
初一的方程将姐姐的大頭貼在文具盒內側, 對身邊的兄弟說:
“這是我女朋友。”
“你女朋友真漂亮啊, 哪兒找的?”
“我媽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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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玩笑呢吧你。”
紅毛當時不以為意, 後來偶然聽鎮上的同學說起才知道,文具盒上的漂亮女孩是方程同父同母的親姐姐。
至少從初一開始, 方程就患上了雙重人格。
易潇仔細分析了方琳的所有記憶後推斷,正是父親和姐姐搬走之後的那半年, 潛藏在方程心底邪惡的種子終于發芽,一步步長成今日的連環殺人犯變-态心理。
易潇靠在窗邊, 視線緊緊盯着門上那鮮豔的三個字——“審訊室”,不覺抱緊了雙臂。
沒人知道方程體內的兩個人格到底誰是主導。
或許只有強-奸殺人之時,殺人犯人格才會顯現。
易潇回頭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
不……恐怕方程隐隐知道另一個人格犯下的滔天罪行,只是不願相信發生的一切, 想将一切罪過推給他人。
正在方程尋找心理上的替罪羔羊之時,姐姐的男朋友杜倫現身了——
“杜倫就是個王八蛋”,其實正是方程無數次在喊“我方程就是個王八蛋”啊。
易潇十根手指緊緊抓着手臂,手臂上留下一道道白色印子。
這時審訊室門打開,肖隊長走出來,問:
“方小姐……你不休息一下?”
易潇搖搖頭:“審訊怎麽樣?”
肖隊長跟着搖頭:“果真和你猜的一樣,方程就是雙重人格,現在裏頭那個方程跟剛剛完全不一樣了。他一句話也不說,我們只能幹瞪眼。”
易潇眯起眼睛,深呼吸一口氣,從包裏拿出一張照片交給肖隊長:
“他狡猾得很,還很享受把警察玩弄掌心的感覺。肖隊長,你拿這張照片給他看,我想他會開口說話的。”
肖隊長瞟了一眼照片:“……這是?”
“我母親的遺照。”
肖隊長掌心冒出一把冷汗。
“我母親一年零兩個月前去世的。”
“!”
肖隊長攥緊照片:“第一起殺人案發生在一年零一個月前……你的意思是你母親的去世給他打擊太大,所以他開始作案是嗎?”
“準确來說并不全是打擊,還有快感和解脫。”易潇抿抿嘴,“方程他很愛母親,也很恨母親。或許正是母親去世,方程才解放了天性,身上最後的道德枷鎖也随着母親離世而解開了。”
肖隊長難以置信地搖搖頭:“可是,恕我直言,我認為方小姐你才是原因。鑒識科那邊的報告我看過,方程挑選的肢體和你的很像,尤其是……”
肖隊長難以說出下面的詞句,嘴只好半張不合。
易潇扯動嘴角淡淡一笑:“方程選擇的受害人的陰-部特征和我一樣。之前晚上拿石頭砸我家窗戶的也是方程,如果他沒有被抓,下一個目标就是我,我的頭顱會被切割下來,任他拼湊成一個女體……肖隊長,您是想說這些是嗎?”
肖隊長張大了眼睛,愈發說不出話來。
她二三十年的警察生涯中從未遇到過易潇這樣的人。
常人如果經歷了這些事,哪可能站在這裏冷靜地向警察分析兇手的作案方法和動機呢?
肖隊長喉頭動了動,點點頭。
方琳在不久前才被第一次偷拍,方程最早也只能在一個月前看到姐姐的如廁視頻,那方程又是根據什麽來選擇作案對象的呢?
……他到底什麽時候看過姐姐的身體?以至于連陰-部特征都清清楚楚?
走廊上的兩人不約而同豎起汗毛,面面相觑。
……
肖隊長進審訊室後不久,裏面傳來一聲怒吼,接着審訊室亂作一團。
易潇如果早點回五花鎮,便能早些解開謎團了。
紅毛一口一個“龜-孫”叫着方程并非沒有原因。
龜孫本意指第十代孫。人們用“縮頭烏龜”罵那些膽小如鼠的男人,龜孫自然沾染了罵名。而在五花鎮當地,龜孫常用來罵野孩子——
距今幾十年前,C市發生了嚴重的旱災,當地農民顆粒無收,政府也不作為,餓死了十幾萬人口。
方琳的母親正是在那時被家人扔出門外,後來被鎮上做皮肉生意的大姐撿回窯-子裏勉強混口飯吃,長大後加入大姐的皮肉生意,成了一名站街女。
不久後,方母在一次接客中認識了方琳的父親,肉-體交易完畢後,父親提出要娶她。方母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嫁作人婦,生子養育,和丈夫一起經營零售店,至少能滿足溫飽,不用再出賣身體。
誰知這卻是噩夢的開始。
在二十多年前,婚前性行為還被大衆所譴責的那個年代,方母自然沒有好下場。小兩口結婚後為了避風聲特意搬到五花鎮居住。
嫖-客也是流動的。
有一名嫖客剛好生活在五花鎮,私下裏糾纏過幾次方母,她過去做過的事很快傳遍全鎮,出門走在路上都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那時候方母剛懷孕,不方便搬家,只能忍受着衆人的指責,整日悶在家裏不出門。方父一個人撐起家裏的零售鋪。
流言蜚語僅用了半年就将這對新婚夫妻撕裂。
懷孕期間方父對方母已是拳打腳踢,更別提生完孩子以後了。
那段日子,鄰居整日能聽到隔壁傳來的女人的哭聲。
過了一段時間反而聽不到了。
女人哭啞了。
女人接受了一切。
女人只想好好把兩個孩子撫養成人。
二十多年後女人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服安眠藥自盡。
她留下一封遺書。
[人的生活怎麽這麽能這麽苦?我活了大半輩子,沒有睡過一天安穩覺。女兒去飛機公司當空姐了,兒子前幾天也找到工地的工作了,我也累了,我終于可以休息了。我想了很多辦法,跳樓太疼,上吊也疼,拿刀自殺更疼,還是吃藥舒服,吃了安眠藥,一覺睡過去,再也不用醒了,真好啊。]
一個女人漫長而痛苦的一生就此結束。
……
易潇時常在想,死亡對很多人來說都是最好的解脫。
可對另一些人,或是痛苦的來源,或是罪行的催化劑。
方程剛上初中後稱霸學校,可很快母親的事在同學之間傳開。
“你聽說了嗎?方程他媽是賣的。”
“啊?方程那個龜孫,還真他媽是龜孫啊?”
“她媽那麽惡心,他在外頭還這麽招搖?就不嫌丢人?以為大家都是傻子?”
“去他娘的,以後再也不聽這個龜孫的話了。”
方程自那時起隐隐約約知道了母親以前的職業。
他在同學面前擡不起頭。
明明身強力壯,可為什麽還是要受欺負啊?
他有錯嗎?
他沒錯。錯的是他的混蛋父親,懦弱無能的母親,錯的是那些背後诋毀的同學,錯的是這個世界。
方程親眼看到母親一筆一畫歪歪扭扭寫下的遺書之後,痛哭了三天三夜。
方琳抱着他一起哭。
那一刻,方程才恍然大悟。
每當他痛苦難過的時候,他都不是一個人啊,他有姐姐陪在身邊一起哭一起笑。
他甚至能聞到方琳發絲上洗發水的香氣。
一雙白皙的手輕輕地摩挲着他的後背,仿佛母親安慰小寶寶一樣,催他平靜,讓他不要哭泣。
方程低頭,一雙腳映入視野。
就算所有人都嫌棄他,但他還有姐姐相依為命。
方程眼淚一下子止住了,腦袋裏崩緊一股神經。
耳邊回蕩着方琳痛徹心扉的哭聲,方程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沖動與興奮。
他的手已經抓住方琳的雙肩,露出兇狠的獠牙——
餘光瞥一眼擺在桌面上的母親的遺像,方程眸色一緊,像觸電一般松開了手。
不行……不能對姐姐這樣做。
那樣母親會怪他的。
……可忍不住怎麽辦?
方程把目光投向了其他女孩。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在享受了姐姐的替代品後,他割下那一晚在他背上摩挲安撫他的雙手,闖入他視野的那雙腳,貼在他胸口的棉花糖,全收集好放在冰櫃裏,無論有無生理需要,都時不時拿出來欣賞。
他把八塊屍塊按人體布局在床上擺好,給它們穿上內衣內褲和好看的衣服裙子。
看來看去,就差一個頭了。
就差一個頭,他就永遠不會失去姐姐了;在他痛苦的時候,姐姐也會永遠陪在他身邊了。
母親的遺像還擺在床頭,那副永遠帶着痛苦和悲憫的笑臉就盯着方程。
方程有些害怕,趕忙把屍塊收拾起來,煩躁地扔進冰櫃。
事情本應這樣結束。
他方程本可以繼續尋找姐姐的替代品。
直到一個多月前,一個叫杜倫的男人突然出現在姐姐身邊,摟着她的腰,牽着她的手,親着她的嘴……
惡心。
可是為什麽姐姐又羞又燥,看上去那麽享受?
……她怎麽和他那個不要臉的母親一樣,看見男人就往上撲啊?!
她也是婊-子嗎?!
…………
事後,警方在方程家中搜出大量的色-情錄像,光電腦裏就存了成百上千部,裏面包含幾百部女性的如廁視頻。
方程并未加入房東創建的原味論壇。警方利用技術手段将方程電腦近幾年的浏覽痕跡全部恢複,裏面沒有登陸原味論壇的痕跡,警方推斷方程是從他人手裏間接得到的這些如廁視頻。
方程家裏還藏着一些講犯罪的書籍,翻開一看,有的介紹了當今世上的連環殺人案,有的告訴讀者如何死得痛苦,有的講人的屍體……
普通人只消看上一眼這些書的名字,便已經毛骨悚然了。
令人起疑的是,警方在排查方程的上網記錄時,發現他曾經在匿名貼吧發帖,以旁觀者的身份講述自己的犯罪。
方程輕描淡寫他作案的過程,而花大把筆墨記錄下他犯罪的心理感受——
爽。
這個帖子下有不少人回複,有人質疑他變-态,有人說他都是編的,有人說他也想殺人,想向樓主請教請教。
鑒識科的民警留了個心眼,把帖子保存,打印了幾份出來。
……
法醫經過鑒定,在方程家中查獲的屍塊與四名受害人完全一致,方程所持刀具與受害人屍體傷口相符。
沒有比這更有用的證據了。
肖隊長整理好民警送來的案卷材料,向審訊室走去。
“方程,你聽好,我們手中握有你犯罪的鐵證,你現在坦白交代還有一點希望,否則……我國法律規定,客觀證據足夠形成證據鏈的話,就算沒有你的口供,我們照樣能把你送上法庭。”
審訊室裏的方程埋着頭,似在閉目養神。
五天前肖隊長拿來母親的遺照,他一時激動不小心說了很多警方不知道的信息,後來深刻地反思,現在愈發冷靜了。
“那你們送呗。”
方程早已經破罐破摔。事到如今他承認與否已經沒什麽差別。
肖隊長眉頭深鎖,不想再多看方程一眼。
一看見方程便想起方琳,肖隊長心裏難受。
此時鑒識科的民警叫肖隊長出去,并将方程發的帖子的紙質版交給肖隊長。肖隊長深深嘆了口氣,拿着文檔走回審訊室,說:
“你看,證據又多了一份。”
“早點交代,你也可以少受點苦。”
“……方程,你膽子可真大啊。”肖隊長舉着文檔,“你公然在網上發這些帖子,就不怕我們找到你?”
方程勾了勾唇角,不緊不慢地擡起頭,目光深似潭水:
“你們根本找不到我。這世上沒有比你們警察更蠢的人了,嘻嘻。”
和肖隊長一起審訊的男警察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
“方程,老實點!”
肖隊長舉手示意男警察別說話,轉而又問方程:
“你什麽意思?”
方程啧了一聲:“你們掌握了我犯案的證據?”
他的笑容令人顫抖。
肖隊長點頭。
“哈哈。你們警察真的太蠢了。”
方程笑得必須佝偻着腰,整張臉貼在阻攔在身前的木板上,雙拳慢慢攥緊,聲音像從老舊唱片機發出似的,尖細又扭曲。
他喃喃一句:
“你們警察不知道吧?方琳死定了。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