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深夜扒窗尾行犯(十一)
方琳的父母都不是五花鎮生人, 二十多年前兩人結婚後才來到五花鎮定居。
方琳從小在五花鎮上學, 十五歲中考時考進C市的一所高中,方琳的父親經營零售店攢了些錢,想借此機會到城裏開店。
方父獨斷專行,秋季學期一開學,便獨自帶着方琳來C市生活,留下母親和方程在五花鎮。
依稀記得, 半年後母親帶着方程也搬來城裏生活了。
母親偷偷和她說:“我不放心你和你爸單獨生活。他要是喝了酒, 打不到我,肯定要打你。現在我來了, 你不用擔心, 只管好好上學, 考個好大學……一定要去外地上, 知道嗎?那樣你爸再也打不成你了。”
方琳點點頭。
方家去城市生活後,鎮上的房子轉賣給了別人。
誰能想到,買下這幢二層小樓的,正是當年幼女奸-殺案的受害人一家。
說是一家人, 如今也只剩下幼女的父親還健在了。
肖隊長把受害人一家的現地址發給易潇, 易潇盯着屏幕上那一串熟悉的文字組合,後背脊柱附近驟然升起一股涼意。
世上存在巧合。
但這次一定不是巧合。
易潇緊緊攥着拳頭,指甲生生嵌進了手掌心。
“你有點緊張……?”診所裏,對面的大夫見易潇神情不對, 關懷地問道。
“沒事。”
大夫抿了抿唇:“把手伸過來吧,我給你把把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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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潇手臂動了動又放下, 又擡起,手臂平平地伸過去,攥着的拳頭慢慢松開,露出四個紅得發青的血指甲印子。
大夫餘光掠過易潇的手掌,四根手指齊齊并排落在易潇的脈搏上,随即垂下眼簾,不久,診斷道:
“嗯,身體倒是沒什麽毛病,就是脈象有點浮,肝火旺,心口郁結,這主要是心根兒上的毛病。”
“大夫,心根兒上的病怎麽治?”
“等吧……時間久了,病也就好了。”
大夫說這話的時候始終閉着眼。
易潇盯着大夫眼角額頭的皺紋,仿佛在看一本歷史書。須臾,大夫眼角抽搐了一下,似乎有什麽東西要湧出來,易潇看了許久,也沒見那東西落下。
診所裏靜谧無聲。
這時正好有人走進診所。他一直腳剛踏進診所的門,便大聲說道:
“老板,給我拿包感冒靈。”
來人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人,大冬天也只穿皮夾克和九分緊身褲,露出凍得發紅的腳踝,和頭頂的一簇紅毛遙相呼應。
大夫診脈的手抖了一下。
他起身,默默走到櫃臺,在犄角旮旯裏找到一盒十袋裝的感冒靈,裝進袋子裏,再将袋子和藥放到櫃臺上,頭也不擡地說:
“十塊。”
“十塊?”
紅毛自顧自地從塑料袋裏取出盒子,撕開封口膠帶,随手從中取出三包感冒靈顆粒放進皮夾克口袋,在桌上扔了三塊錢。
“我要三包。”
紅毛說着轉身就要離開。
“我們這兒不按包賣,要買就要買一盒。”
“……啥?”
紅毛回頭不耐煩地瞪了大夫一眼:“十包我又喝不完。”
“你……”
大夫欲言又止,紅毛嗤笑一聲,輕蔑地笑笑:
“鄭大夫,你十塊錢賣十包,我三塊錢買你三包,你虧了?你說你掙那些錢有啥用?就你自己花花,難道還想着給你閨女攢錢?”
鄭大夫一聽便紅了眼。
“哦,我忘了,你閨女早死了,哈哈。”
“你、你……你個畜生……!”
鄭大夫從櫃臺後跑出來,路上随手抄起冬天燒煤用的鐵鉗,像一頭被惹怒的野獸,張牙舞爪朝紅毛揮去。
紅毛嬉笑着向後一跳:
“有病吧你,還不讓人說實話了?”
鄭大夫氣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眼眶了。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咬着牙,兩行濁淚緩緩滑過臉頰,惹事的紅毛卻死皮笑臉不知悔改。
他終于扔下手中的鐵鉗,使出渾身之力朝紅毛沖去。
“我今天……我今天一定要教訓教訓你這個混蛋!”
他伸出雙手,朝紅毛的脖子掐去。
滿腔怒火之中,前路忽然出現一個人影,擋住了他的去路——
“鄭大夫,冷靜。”
易潇攔住他。
鄭大夫紅着眼,一半怒火一半哭泣地朝易潇喊道:
“小姑娘,你離遠我遠點!要不……”
鄭大夫話音未落,驀地發現對面的女孩也紅了眼,胸口一起一伏,上下牙齒緊緊地咬在一起,甚至發出可怖的響聲。
他看見眼前的女孩倏然轉身沖到紅毛面前,那團子一樣的拳頭毫不吝啬地落在紅毛右臉。
紅毛被突如其來的攻擊打得措手不及,連退幾步摔在了牆上。
他還沒想明白怎麽回事,一陣如風如雨的拳打腳踢便接連落在他身上,每一處攻擊都正中要害,疼得他呲牙咧嘴。
易潇臉色冷漠得可怕。她甚至閉着眼,僅憑聲音判斷紅毛的位置,并發起下一次攻擊。
“等等……住、住手……”
紅毛間斷地發出幾個字詞,卻毫無效果。
鄭大夫愣愣地看着牆壁那邊女孩單方面教訓紅毛的背影,嘴唇忽然閉得緊緊地,随即大大地喘了一口,仰頭,把流出的眼淚吞了回去。
易潇冷靜不下來,僅存的最後一絲理智也全用于控制自己的用力,以免下手過重。
所有攻擊之處全都避開了要害,只是讓他受點皮肉之苦罷了。
紅毛最終暈了過去。
易潇這才停下手,輕喘着氣,扭頭問鄭大夫:
“大夫,有水嗎?”
鄭大夫給她倒了杯水。
易潇一飲而盡。
鄭大夫看着她喝完水,視線從水杯轉移到自己身上,一字一句道:
“鄭大夫,我叫方琳,原來住在這裏。”
鄭大夫一怔,神情有些恍惚。
“……方程是你弟弟?”
易潇霎時豎起了耳朵:“您認識方程?”
鄭大夫深吸一口氣,餘光瞥了一眼暈倒在地上的紅毛,皺緊了眉頭,又到門口關上診所的門,才再次回到椅子上坐下。
“……豈止認識。”
他眼神又悲又憤:“如果沒有他,我女兒就……就不會死在這群禽獸手裏……!”
……
五花鎮只有一所中學。
當年那起震驚中外的幼女奸-殺案發生後不久,幾名上初二初三的男孩被悉數逮捕并起訴。
根據《刑法》規定,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六周歲的未成年人需要對故意殺人、故意傷害致人重傷或死亡、強-奸等重罪負擔刑事責任;但同時,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八周歲的人犯罪,應當從輕或者減輕處罰。
本案主犯——那名同性戀男孩被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其餘幾名教-唆男孩犯罪、并參與輪-奸的初中生多的被判七年,少的三年。
法院判決結果一出,痛失愛女的鄭大夫仿佛步入了絕望的深淵。
自己的女兒被這群畜生輪-奸虐待致死,而這些畜生卻因為“未成年人”的身份,最短三年即可出獄。
三年。
三年後,最小的犯人還不滿十八歲。
鄭大夫走投無路,天天到法院請求重判。法院不理,鄭大夫不斷上訪。
他要為女兒讨個公道。
但無數次碰壁之後,鄭大夫終于明白了,憑他這樣一個邊遠山村出生的鄉村土大夫,是能改變法律還是改變社會?
他什麽都做不到,只能用盡他的餘生讓那些未成年的惡魔不得好活。
鄭大夫一家搬到了五花鎮。
不久,有流言蜚語傳入耳朵,說鄭大夫女兒案子的殺人兇手,還有一個沒有抓住——
鄭大夫說到這裏擡頭,看着易潇道:
“就是你弟弟。”
“你可能不知道,當初就是你弟弟帶頭欺負那個殺人兇手的。就是他,慫恿那一幫惡魔驗證那個同性戀到底有沒有病……就是他,想出這個喪盡天良的主意,讓那群惡魔用這種手段欺負那個同性戀……!”
鄭大夫越說越語無倫次,終于捂着臉哭了起來。
哭聲痛徹心扉,易潇揉了揉眼睛。
“……你弟弟好啊,聰明啊,他什麽都沒做,什麽都沒做,就在那群惡魔耳邊煽風點火,最後要了我女兒的命,要了我女兒的清白,我女兒……我女兒他才五歲啊!!!這群惡魔怎麽忍心對五歲的小女孩作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你弟弟不用坐牢?!”
易潇沉默着起身,遞給鄭大夫一張紙巾,又給他倒了杯水。
鄭大夫後來想找方程一家算賬,沒想到方家早已搬到城市生活。他試着去找過方家,但沒人知道方家到底搬到了哪裏。
他只好從別人手裏買下方家的房子,期待有一天方程那個惡魔能回來。
可還沒等到方程,當年輪-奸自己女兒的惡魔們,一個個接連出獄了。
他們身負重罪,找不到工作,聚留在五花鎮,成了當地知名的混混。
紅毛正是其中一員。
事實證明,這群惡魔就算服刑出獄,本質仍未改變,甚至于變本加厲。
他們經常光顧鄭大夫的診所——
【哦,我忘了,你閨女早死了,哈哈。】
鄭大夫說到這裏已經泣不成聲,視線再一次落到紅毛身上。
他扯了扯嘴角,又苦又痛地笑笑,看着易潇說:
“你看這個畜生,睡得真香,可我女兒呢?我女兒的命沒了啊!!!”
鄭大夫右手“砰”地一聲拍到桌面,身體止不住地顫抖着,顫抖着,直到拿起杯子,連杯中的熱水一起砸到紅毛頭上。
易潇沒有阻攔。
杯子砸到紅毛頭上,熱水灑落紅毛一臉。他吃疼地叫了幾聲後,清醒過來,擡頭看了看,朝鄭大夫罵了句髒話。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易潇霎時握緊雙拳,三步并作兩步走到紅毛面前,揪住他的衣領,冷聲問:
“你認識方程?”
“操,你誰啊?”
易潇伸手給了紅毛腹部一拳,厲聲厲色:
“我再問你一遍,你認識方程?”
“……我初中同學。”
“是他教唆你們去犯罪的?”
“他……?他個婊-子養的龜孫,能命令得了老子?”
紅毛說着,擡頭直勾勾地盯着易潇,忽然瞪亮了眼睛,嗤笑一聲,說:
“哦……你不會就是那個龜孫的姐姐吧?真人長得比照片漂亮多了,怪不得那個龜孫天天念叨你,哈哈。”
……
公安局裏,專案組忙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杜倫已經被抓捕歸案,按理來說警方應該很容易能找到他接觸如廁視頻的蛛絲馬跡,然而到目前警方仍一無所獲。
在接受審訊時,杜倫主動承認自己是同性戀,不可能強-奸女性。
警察問:“那你這些僞造的不在場證明怎麽解釋?”
“我……我這是沒辦法。”
“沒辦法?”
“警察同志,不瞞你們說……我這幾次都是去見我男朋友,我爸媽沒法接受我是同性戀,一旦暴露了,就算我都三十好幾了,他們也要打斷我的腿。我這些出行記錄都是做給我爸媽看的,你們要相信我……我實在沒必要撒謊啊。”
“……你男朋友是誰?他能作證嗎?”
“他……”
每每到此,杜倫都緘口不言。
警方調查了杜倫的人際網,也沒找到傳說中那個男朋友是誰。
找不到這個人,只能說明杜倫在撒謊。警察找不到他作案的直接證據,僅憑四份僞造的出行證明并不一定說明他就是兇手,他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所以一直和警察打太極……
……真的是這樣嗎?
肖隊長望着辦公室窗外,凝眉沉思。
這個案子,還缺最關鍵的證據。
正在此時,肖隊長的手機鈴聲響起,來電顯示是方琳。
“喂,方小姐,怎麽了?”
“肖隊長……快、快、快派警察去找方程!”
“方程?!”
肖隊長一怔,“方程怎麽了?”
“我回五花鎮查清了一些事,方程他……方程他有很大的作案嫌疑,現在先別管杜倫了,一定要找到方程,一找到他就抓住他……拜托了,肖隊長!”
“我明白了……!”肖隊長剛要說什麽,電話那頭卻傳來”“嘟”、“嘟”的響聲。
……方琳在哪兒啊?她會不會有危險?!
當初方琳在名單上列出了三個人——一個是男友杜倫,一個是同事江宇,一個是弟弟方程。
肖隊長無論怎麽看,弟弟的作案嫌疑都是最小的。
可現在為什麽……
她來不及深思,立刻調動專案組全組人力,尋找方程的蹤跡。
……
這邊,易潇剛給肖隊長打完電話,手機就沒電了。
她一路以最快的速度從五花鎮趕回C市,來不及回家,根據紅毛話中的線索,迅速趕到方程家裏。
方程家在方琳家附近步行十分鐘左右的老城區,易潇趕到時夜色已經降臨。
方程家黑着燈,易潇撬開他家房門,走了進去——
一拉開燈,整間屋子霎時被刺眼的白熾燈填滿。
易潇在方程走了一圈,從客廳到卧室到廚房均無異樣。
她停留在一間三平米大小的雜物間門口,輕輕拉開雜物間的門。
屋內一片漆黑,正前方放着一張書桌,桌上亮着一盞可調節亮度的臺燈。
易潇打開臺燈,只升起一絲亮光之時,屋子四周的景象已經令易潇汗毛直起。
等她完全打開燈光時,三面牆壁上滿滿的照片包圍住了她。
一張張照片上,全是方琳。
游玩的,熟睡的,上班的,休息的,小時候的,長大後的,自拍的,他拍的……
方琳自己都不知道,她曾經拍過如此多的照片。
每張照片旁甚至貼有便利貼,記錄了這一天照片上的方琳做了什麽。
此刻,易潇盯着三面牆壁,只覺得難以呼吸——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易潇嗅了嗅,沒錯,這就是人體腐爛的臭味。
她順着臭味源頭找去,蹲下,在書桌下方發現一個盒子,打開後,裏面卻空空如也。
易潇一怔,下一秒,眼前的光亮被遮住,變成一片黑暗。
有人站在她身後——
“……姐,你是在找這個嗎?”
方程提着一個塑料袋,堵在雜物間的門口,幽幽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