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賣卵黑中介(七)
不久, 婚禮開始。
主持人致詞後, 王格和闫薇在衆人矚目下緩緩走上舞臺, 兩人看上去郎才女貌, 宛若天作之合。
兩人在臺上宣讀結婚誓詞, 交換戒指, 喝交杯酒。
婚禮開始後三十分鐘,王格和闫薇暫且退場,闫薇回客房換一套輕便的大紅旗袍再回來, 驚豔了全場,随後, 這對新人夫妻逐一向親朋好友敬酒。
闫先生除了上臺致辭時勉強笑着, 其他時間一直板着臉, 正襟危坐。他給闫薇價值百萬的嫁妝,又花一百萬置辦這場婚禮,自認為已經盡到做父親的義務。
坐在身邊的闫夫人笑得像朵向日葵,推一推他的手臂,滿臉幸福地說:“老公, 你看薇薇多開心啊。咱們女兒又聽話又可愛, 有她真是咱們的福分。”
闫夫人是老實巴交的農村婦女,二十歲出頭就嫁給了闫先生, 一路陪他從一窮二白到如今腰纏萬貫。她沒什麽本事,生活全靠老公養, 因此在家裏闫先生說一不二, 連找人代孕這事也只能乖乖答應。
“福分?……得了吧。”
闫先生撂下一句話, 起身去衛生間。
闫夫人早習慣了丈夫這副模樣,只是苦笑一聲,不再多說什麽。
她又扭頭回去看自己女兒和女婿恩愛的模樣,不自覺沉浸在笑意之中。
忽地聽見背後有人叫她:“闫夫人。”
“……你是?”
易潇朝她鞠一躬:“你好,我是陸月。”
“你就是……我女婿的妹妹對吧?”
易潇莞爾,不承認也未否認。她坐到闫夫人身邊,抱怨道:“他結婚也不請我,我很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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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大家都是一家人,你生了孩子以後經常來家裏玩,也能常見到你哥哥。”
易潇倏地側頭,直直地看向她。闫夫人被這眼神看得慌了神。
“闫先生代孕這事,您真的就這麽默許了?”易潇問。
“他一直想要個聰明的孩子,我想讓他完成心願。”
易潇搖搖頭,一字一句道:“闫先生有病,您不能坐視不管。”
“……你說什麽?”
易潇換個舒服的姿勢,解釋說:“我和闫先生的接觸不少,他對兒女高智商的執念很深。不瞞您說,我以前也接觸過一些不喜歡自己子女的家長,但像闫先生這樣病态的,還是第一次見。”
她一頓,緊接着文:“您心裏難道沒有什麽線索嗎?闫先生為何會變成這樣。”
易潇一指點,闫夫人恍然回神,一堆話仿佛要脫口而出,話到嘴邊卻又吞回去,生生咽回肚子裏。
“他這樣挺好的。”
“……這樣。”
易潇點到即止,不再試圖拯救什麽。
沒人可以做所有人的上帝,想要獲得新生,只能靠自我救贖。
易潇起身準備離開。在這場婚禮被毀掉之前,她又停下腳步,回頭道:“心理問題可以找心理醫生治療。祝您阖家幸福。”
闫夫人愣愣地盯着她遠去的背影,也不知腦子抽了還是怎的,竟産生一股勸丈夫去看醫生的沖動。
……不行,那樣丈夫會和她離婚的。
闫夫人想得入神。
沒過一會兒,王格急匆匆跑來,喘着氣問她:
“媽,剛剛誰在這兒和你說話的?”
“剛剛……?哦,剛剛是你妹妹,她和我抱怨說你沒有……”
“陸月來這兒了?!”
王格聲音瞬間提高了一個分貝,引得周圍幾桌人的注目。
闫薇在會場另一頭敬酒,見衆人都被吸引去了注意力,也看向王格。
王格掌心一瞬間冒出好多冷汗,尴尬地朝周圍人說聲抱歉,随後附在岳母耳邊,問:“陸月怎麽會知道我今天結婚的?”
“這你該去問她……”闫夫人回。
王格一時間亂了分寸,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下一秒,預感成真——
“王格……!王格!你個王蛋,給老娘滾出來!”
随着一聲尖細的粗口刺破愉悅的氛圍,五名年齡各異的女性一齊湧入會場,為首的中年女人看上去接近四十,雙手掐腰,環視一圈現場,鎖定王格的位置,氣勢洶洶地沖了上去。
其他四個女人緊随其後,一齊沖到王格面前。
“雲霞……阿黃?小鈴?你們怎麽會……”
王格說着連連後退,下意識地護住腦袋。
可女人們打起架來絲毫不輸陣。中年女人一上來就揪住王格的頭發不松手,滿口唾沫星子地罵道:
“你這個王蛋……!我說好幾天不見你人影兒,原來在這兒結婚呢??!老娘為了你和家裏鬧翻,你倒好啊在外頭偷偷找了七個小三兒?還打算結婚??”
“雲霞你聽我說……”
“聽你奶奶個腿!今天老娘不把你打得斷子絕孫老娘的姓就倒過來寫!”
中年女人對王格又踢又掐,無所不用其極。
“雲霞姐,打死他!這個王蛋當初和我說只愛我一個,我在他身上花了那麽多錢,才知道都是假的!”
“今天這麽多姐妹都在這兒,絕不能讓這個渣男跑了!”
婚禮現場炸成一鍋粥,有的趕緊拿手機記錄,有的在一旁偷笑,有的甚至起哄,還以為這是什麽安排好的婚鬧節目。
闫夫人腦子沒轉過彎來,呆呆地看着這一幕鬧劇。怎麽聽不懂這些人在說什麽呢?王格那麽好個小夥子,怎麽會和這麽多女人有關系?
五個女人将王格圍住,拳腳并用發洩着怨恨。
“別打了……別打了!疼!”
王格一邊叫喚一邊求助:“丈母娘,快叫保安,快救救我啊!”
闫夫人這才反應過來再這樣鬧下去就要出人命,急忙叫來保安。保安把五個女人分別拉開,才勉強救出王格。
再看王格,頭發亂成雞窩,鼻青臉腫如豬頭,西裝上滿是腳印。伴郎團上前将他扶到一邊坐下,場面才慢慢被控制住。
話雖如此,賓客們炸開了鍋,流言蜚語甚嚣塵上。
……婚禮現場的鬧劇可比無聊的請酒吃飯有趣多了!
來現場鬧事的五個女人毫不畏懼,當場揭發王格過去做的那些爛事,還警告闫薇萬萬不能和這種爛人結婚。
“……你們,你們為什麽要破壞我的婚禮!”闫薇哭花了妝容,大聲質問。
“姑娘你不是吧?到現在你還想着和王格這個爛人結婚?!”雲霞反問。
“要你們管!我和王格相愛得很……是,他以前是做過一些事對不起你們,可他早就和你們分了啊,你們為什麽還要糾纏不清?!”
“誰說分了?!這王羔子前兩天還在老娘的床上呢!誰說分了?!”
闫薇一時氣得說不上話,伸手就要給雲霞一巴掌。兩人差點又打起來。
“報警……報警!”
闫薇渾身發抖着說。
……
易潇站在會場的緊急出口處,抱臂倚靠着門框,冷冷地盯着亂成一團的婚禮現場。
“我說我那女兒又蠢又鈍,沒說錯吧。”一旁的闫先生說。
易潇未作聲。
“……是你幹的?叫這群潑婦來鬧事。”
“我只找她們幾個聊過一次,從來沒慫恿鬧事。”
易潇眼神又明又亮。
闫先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說謊。
他最終沒有回話,徑直走進會場,揪起王格的衣領,重重地給了他一拳。
“……滾。”
闫先生呵斥。
……
王格一事由于太過獵奇,登上了隔天的晚間新聞。
新聞播放了婚禮現場打人的視頻,采訪了在場的一些賓客。主持人呼籲電視機前的女性朋友擦亮眼睛,識別渣男,不要被騙財騙色,人財兩空。
王格一下子在這個不算大的城市出名了。
接連有記者走訪王格身邊的朋友,還到他所在的保險公司進行采訪。沒過幾天,一檔普法情景劇欄目翻拍了王格的故事,最後請法律專家進行分析,說王格這種假借“戀愛”之名索要錢財,根據具體情節有可能構成詐騙罪。
此話一出,王格的“女友團”們組團上派出所報案,列出多項證據舉報王格詐騙她們的錢財,要求法律給他嚴懲。
警方決定展開調查,可到王格住處找人時,早已人去樓空——
王格不僅帶走了闫薇,還在闫薇幫助下偷偷拿走闫先生公司的一部分資金,兩人打算私奔到別市,用這筆錢開始新生活。
闫先生知道自己女兒幫一個外人偷走自己公司的資産後氣急住院,病重之時還堅持去派出所報案,喊着“給我抓住那個不孝女!”。
警方全力調查,沒幾天就把王格和闫薇抓捕歸案。
據說當時闫薇拒絕去公安局,還和警察發生了沖突,大聲喊着:“公司裏的錢都是我爸的財産!我拿我爸的錢那能叫偷嗎?!”
警察叔叔:“……你爸親自報的案。”
王格和闫薇因盜竊罪被警方逮捕。
闫先生卻因為這次打擊一病不起。
在做了一次全面檢查後,醫生對闫夫人說:
“闫先生他有冠心病,可經不起驚吓啊。”
“冠心病?!……他從來沒和我說過。”
“您不知道?”醫生沉了沉聲音,“他常來看病,是我的老熟人了。他這些年天天在外應酬,抽煙喝酒沒節制,作息颠倒,加上年紀越來越大,心血管是一定會出問題的。我勸過闫先生很多次,讓他一定注意控制情緒,不要受刺激,注意生活習慣,可這次……”
醫生嘆口氣:“這次還是老老實實住院,等待後續觀察吧。”
闫夫人懵着腦袋走出醫院,望着天上的白雲,忽地明白了什麽。
……
闫先生住院後,闫夫人給了易潇一筆錢,讓她離開B市,随便找個其他地方生活,不要再回來這裏。
“我丈夫這情況你也看到了,現在也沒辦法要孩子。”
闫夫人說着,心裏一酸,自言自語着:“女兒還在牢裏呆着,還要什麽孩子啊……這個老家夥一躺這兒倒是輕松了,也不看看他把女兒毀成什麽樣子了?好好的一家人變成這樣,到底該怪誰……?”
易潇抿了抿唇,把銀行卡放到闫夫人手心:
“闫夫人,我從未想過做代孕,之前答應闫先生也是事出有因。你放心,我會離開這裏,到新的城市開始新生活。”
這個城市帶給陸月的只有黑色記憶。
王格,冷暴力,欺騙,付出,賣卵,付出,感染,死亡……陸月在B市的生活沒有一天是幸福的。
一切從認識王格開始,陸月的命運就寫滿了不幸。
易潇決定回陸月的老家生活。
在陸月的記憶中,小時候在老家那邊的生活充滿了幸福。老家那邊有很多玩得好的朋友,有年邁的爺爺奶奶等着她去孝敬,有更多美好的事物等着她去發掘。
更何況,陸月有一雙靈巧的手。
在當今的網絡時代,有一門手藝,動點腦筋,就能養活一個人。
易潇開始經營起刺繡生意,一邊做淘寶店,一邊在微博做宣傳,沒多久就實現了盈利。
她每晚望着明月,望着星空,似乎能和已經去世的陸月的靈魂進行異次元溝通。
她幻想着陸月重生回來的日子,希望她還滿意這樣的結局,希望她能用自己的雙手,創造更美好的生活。
……
過了兩個月的安穩日子,從B市基層人民法院傳來好消息——
安康捐卵中心非法經營國家禁止的卵子買賣生意,違法所得高達六百餘萬,判處中心經營者馬主任有期徒刑七年,并處罰金六百萬;其餘從犯均被判處幾十萬到幾百萬不等的罰金。
這份判決意義重大——它是全國第一次針對卵子買賣的判決。在當下立法缺失的情況下,B市法院作出的這份判決承認了卵子交易屬于“非法經營”,在法律上賦予它明确定位。
然而,這份判決受到群衆的很多诟病。
“買賣卵子賺差價,最後才判了七年?你國法律應該改名叫《罪犯保護法。”
“一個中心那麽多人,只有老大坐牢?這太搞笑了吧,其他人難道沒罪?”
“這些黑中介固然可惡,可那些主動去賣卵的女孩就沒錯?不知道愛惜身體,為了快錢就去賣卵,也有錯吧!”
“……國家真該專門立法了,拿非法經營罪管這事不太夠啊。”
易潇翻看新聞下面的各種評論,心中五味雜陳。
本案主犯坐牢後,她的任務已經完成,是該把身體歸還給陸月了。
可是卵子買賣一事并未真正解決。立法、執法、司法如若有一項跟不上,今後類似的買賣還會再次出現。
面對這樣的情況,她還能做些什麽讓這個社會變得更好呢?
易潇站在窗邊,托腮望着窗外。
從美國畢業那年,她毅然決然回國到基層當警察,只是覺得從基層做起更能幫到群衆,能實際解決社會上一些罪惡,從微小處改變社會。
哪怕只有一點一滴,于整個社會來說都是有意義的。
可如果一開始就站在高位,從政策制定者的角度,改變這個國家、這個社會的制度、政策、教育,或許能成為促進社會進步最有力的力量。
……到底哪條路是對的?
她之前的選擇是對的嗎?
“這世上從來沒什麽對與錯。”
一個低沉的男聲回蕩在身後。
沉浸在思考中的易潇猛然回神,幾乎是下意識地掏出随身攜帶的匕首護在胸前,轉身,眉間蹙緊,雙目如同獵豹一般緊緊咬住來者的身影。
“你是誰?”
……到底是誰會讀心術,竟能聽見她的想法??
“有的只是做與不做。”
男人自顧自地說着。
易潇眯着眼睛,這才看清來人是一個滿臉白胡須的……老頭。
老頭胸前挂着一枚冷冰冰的三角徽章,喚醒了易潇的記憶。
沒錯,平行世界警察局每次送來新裝備時,裏面都附帶一張留言卡,卡片上的落款只有孤零零的一個黑三角。
正如老頭胸前的徽章一樣。
“是警局的長官嗎?”易潇問。
老頭幹咳了兩聲,聲音老态龍鐘:
“再不回去,可就趕不上局子放年假了。”
“???”
這人有毒。
……
易潇回到平行世界警察局,将陸月的案子整理完畢上交。
這次案件解決地很迅速,易潇越做越起勁,主動向領導申請繼續做下一個案子。
領導:“你休假吧。不然別人要說我們是黑心組織了。”
易潇:“……”
易潇于是休假一段時間。平行世界的時間計量與每個世界都不同,這邊的一天大體相當于每個世界時間長度的十年。
休假期間易潇又回到陸月的世界,幾經走訪才知道,原來這個國家在安康捐卵中心一案之後,有識之士紛紛推動國家立法,要求單獨将非法買賣卵子入罪。
幾經波折,這項法案最終以刑法修正案的形式加入刑法。随後,國家展開大型專項整治行動,将各地的非正規捐卵中心打掉,并在網絡平臺上嚴查各種卵子買賣。
專項行動之後社會上的卵子買賣消停了一段時間。
為了徹底杜絕類似事件再次發生,國家在教育方面更加注重生理教育,普及相關生理知識,讓人們逐漸客觀認識賣卵取卵這一行為,就算要捐卵,也一定要到正規醫院、通過正規途徑進行,将風險降到最低。
幾十年後,随着國民教育水平的提高,人民素質也更上一層臺階,到如今鮮有傷害身體出賣卵子的情況再發生了。
國家鼓勵不孕不育夫婦通過前沿的醫學治療懷上孩子,而非采取幾十年前的取卵手段。
在當今醫學水平下,捐卵行為的存在意義似乎不大,幾十年前的“非法買賣卵子罪”也逐漸退出了歷史的舞臺。
這個世界,肉眼可見地在逐漸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