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套的自我修養

第38章 疑是當年窺宋玉

魔界那位廚師手多人快，兩只觸手切菜、一只觸手下料，剩下的翻炒、加調料、颠大勺三不誤，還能多抽出一只來在鍋裏沾沾味道品嘗。這些都是它在魔界時就做熟了的，比起巴爾貝爾和在旁邊練習刀工的魔王強了不少，唯有一樣問題總是解決不了——

那就是加調料的時候，那個不懂得真正烹調藝術的廚師總是在說：“加一點鹽、一點醬油、一點姜粉、一點胡椒粉，再來一點水澱粉勾芡……”

其實它也不是那種很斤斤計較的大牌廚師，這些“一點”的份量每次都不一樣就算了，偶爾還出現個“嘗着加，味道不夠就再來點”也就算了，可問題是這個人類每次都是用三根指頭捏一小撮調料，告訴他：“看見了嗎，就放這麽一捏兒就行。”

這麽一捏是怎麽捏的它是看見了，可它有人類的手指頭嗎？它的觸手裏都是吸盤、中間都是有的，無數！密密麻麻！的凹槽！捏一把鹽下去的話菜就不能要了啊！

廚師強忍着吃人的心情，冒着手腕變成炒章魚足的危險一次次嘗味道的時候，在旁邊流理臺上學習刀工的魔王日子也不好過。美味的神官腰系圍裙，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手腕上幹淨的皮膚和淡藍色的血管。人類特有的清爽氣息沾上層層油煙和調料的香氣，就像是一道剛剛烹饪好端上桌的大菜，比起什麽章魚都誘人多了。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才落到神官嫩滑的手腕上方，就被塞進了一把比普通廚刀寬厚得多的長方形大刀。随之塞過來的還有一堆土豆和洋蔥，神官以從未有過的耐心留在他身邊，指點他怎麽握刀、怎麽用力：“要拿出氣勢來，越是不會做，下手越是要果斷，不能讓人看出你手生來。你活了這麽大歲數，戰鬥能力肯定很強，來，把這些東西都切成均勻的方塊……記住，要有氣勢！架子要端得正！”

晚上霍桑吃上充滿章魚和魔王血汗的大盤雞和牛肉漢堡排、炸洋蔥圈時，魔王也收獲了做菜的正确姿勢，回去教導魔女：“做菜就像打仗一樣，只要拿出你的氣勢，把眼前看到的食材都斬成碎塊就夠了！”

剩下的就是演技。點上火，把切好的菜都扔進鍋裏，趁着糊味還沒冒出來，找個好時機把鍋裏的東西扔到異空間，再把事先準備好的熟菜拿出來替換，盛盤上桌，你就是個完美的廚師了。

“原來如此，就像我們教訓那些葛瑞蒂城來的蠢貨時一樣吧？”巴爾貝爾看着主君身上一往無前的殺氣，眼瞳也微微泛上了紅光，鮮紅的舌尖舔了舔上唇，展開豔麗又魅惑的笑容：“這正好是我的長項呢。”

她挾着滿滿的信心沖到上次見到格拉斯的小酒館裏，打聽到“戰狼”傭兵團的地址，準備給那位英俊又無情的年輕法師上門送溫暖。

而背後遙控着魔族的人類神官則化妝成魔教教主的模樣，再度去到了記憶中的那條小巷裏。這回沒有美女相伴，尾随上來的犯罪份子可少多了，他一路平平安安，順利地從老湯姆手裏拿到了兩張貴族身份證明。那兩張身份證明都是用特制的小牛皮雕成的，薄得透光，上面不僅有國王的簽字，還有貴族認證中心的魔法标識，只要用魔力激發，就能顯示出他的身份和名字。

兩人的身份是落在了同一家北方的貴族家族名下，那家人分支極多，只有擁有魔力的人才能承爵，沒有魔力的子孫就在王國各地安家，數十代發展下來，就連他們自己也不清楚還有多少沒記在家譜上的同族子弟。白那張叫作“教主·諾貝爾”，巴爾貝爾那張則用了她的本名，身份則是白的堂妹，兩人都是空有貴族姓氏沒有爵位的。

這樣的身份不會引人注意，辦事時也能享受些貴族的便利，正适合他的需要。

拿到身份證明之後，白就到那天打聽消息的小酒館裏雇了一名中介，讓他以這個假證上的身份在戰狼傭兵團的院子旁買下一幢帶小院的獨棟樓房。

有這棟房子，他的實驗計劃就可以加快推上日程，還可以讓巴爾貝爾有更多機會和格拉斯見面，比如說“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什麽的，簡直是教科書般的戀愛場景！

拿到房産證和鑰匙之後，白就迫不急待地收拾了後院晾的幹香菇，轉天天不亮就打算出門。可是才推開房門，就看到一個黑漆漆的人形物體堵在門外，只露出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直直瞪着他。

鬼？魔族？新雇來的非洲男仆？白手裏的刀都拔出了一半兒，在微光下看出對方腳下有影子，才收住殺機，冷冷問道：“你是什麽人，出現在我家裏要幹什麽？”

那人怔了一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一片傷心和不可置信：“您居然不認得我了！難道您被什麽魔鬼誘惑，忘記了我和神殿裏的同伴們？這些日子您一直沒去神殿幫忙種菜和磨面粉，我還以為您是在聯校大比時受了傷需要休息，原來您……”

白一把捂住他的嘴，拿出魔法光球照亮看了看，才長籲了一口氣：“奈特騎士，你一大早堵着我的門要幹什麽？”

當然是因為這些日子白都沒怎麽去神殿禱告和幹活。雖然全神殿都知道他是花錢進去的，并不挑剔他偶爾怠工的事，可是正直的奈特騎士無法接受神眷者不去給農神脫麥穗、磨面粉、摘葡萄、替菜地和果樹除蟲。

“九月份的豐收節已經确定了由您做主廚，您應該從收割開始就都親自動手，讓霍桑品嘗到您虔誠的心。”騎士曬黑了好幾個色號的雙手抓住神官的手腕，黑白對比強烈得讓人不忍心看，那雙眼裏也流露出了催人淚下的真情：“您是霍桑最寵愛的神眷者，忠貞和虔誠就是您最貴重的衣裝，您該穿着這衣服行走在地上，如同行走在神國之中。”

“我從市場上買的菜他也愛吃。只要是我掌廚，霍桑并不介意中間經過了多少不信神者的手。”白邪魅地笑了笑，拍着騎士的肩膀，打碎了他那套“農神喜愛的是白的純潔和虔誠品質而不是真的貪吃”之類的幻想。連魔王切的洋蔥和土豆都能安心享用，所謂農神只吃神官親手弄出的食物，這說法根本就是人類自己編的吧？

“想知道農神昨晚吃什麽嗎？想親手準備農神的晚餐嗎？”白壓低了聲音，在這光明還沒能普照大地的早晨，聽起來就像惡魔的私語，飄渺而又準确地套住了騎士的心：“跟我來吧奈特騎士，我會給你一個真正為霍桑幹活的機會的。”

“您每天晚上都能得到農神的寵眷嗎？”單純又狂熱的年輕騎士驚訝地捂着胸口，差點喘不過氣來。

神眷者差點死在國立魔法學院，農神沖冠一怒為廚子，險些詛咒這個國家永遠吃不到食物事被王室瞞得死死的。在場的教授和學生都被迫簽了保秘契約，白自己也不想多提此事，所以當時被圈在宿舍的奈特騎士并不知道他受神寵愛的程度。眼下聽了只字片語，騎士就已經激動得不能自已，飄一樣跟着他出門，騎上馬奔向了新買的小樓裏。

然後騎士就有幸為了農神的晚餐清掃房間、收拾烤爐、在廚房殺了幾只還不會打鳴的小嫩公雞。在他幹活的時候，白卻換了一身普通長袍，戴上金面具，放下長發，登上和戰狼傭兵團相鄰的那座高牆，小心地偷窺對面的訓練狀況。

牆頭上纏着密密麻麻的野藤蔓，正好能遮掩住他的臉，讓他不至于太快被發現。也不需要太多時間，只要能看到格拉斯·莫沃爾出現在訓練場就夠了。

他和那些戰士一樣穿着無袖背心和長褲站在院子裏，身上竟然也能看到肌肉，雖然不如那些戰士的健碩，卻更适合中國人的審美觀。他額前的蓬松短發被攏向腦後，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越發顯得五官立體而鮮明，訓練時身上布滿汗珠，肌肉線條越發明顯，在陽光下顯出一種令人心跳的美感，看得白差點忘了自己趴在牆頭上。

格拉斯離開訓練場的時候，他幾乎要跟着走一步，結果一腳踹到了石牆上，身子不小心晃了一下。就在這搖搖欲墜的當口，身後忽然有個人扥了他的衣角一下，嬌聲問道：“你在幹什麽呢？”

白踉跄了一下，腳底下的石頭也滾了下去。幸好他有功夫底子，又練了九陽神功，下盤十分紮實，輕輕松松就落到地上。這時他腦中還萦繞着剛才看到的景色，下意識答了一句：“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什麽意思？”把他從牆上拽下來的正是這幾天一直想盡辦法抓住男人胃的聖女巴爾貝爾。白看見是她，倒是比被騎士當場抓包要安心點，低聲把魚玄機那首《贈鄰女》翻譯了一遍，順便講了下宋玉的背景。

這凄慘的故事聽得魔女美眸中眼淚漣漣，痛苦又難以置信地用手帕捂着自己的眼睛：“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他跟我說的是假的，是因為不敢相信我這麽個大美人會看上他這樣毫無所長的魔法學徒才編的故事。原來他真的有個被迫分手的男朋友，那個人就是你！你收買別人和他在一起就是因為你們兩個都是男人，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今天你終于忍不住分別的痛苦和對我的嫉妒登上牆頭偷窺他……”

輸了，戴沃城的玫瑰，魔女巴爾貝爾竟然輸給了一個男人！

不，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單純地關心他的生活而已，沒有別的想法，也絕不不嫉妒你……白正想解釋，魔女卻已經整理好了心情，伸出手指按住他的雙唇，發下了最堅定的誓言：“我不會就這麽認輸的，為了我最後一個月的試用期工資，為了我的王……本體能得到你鮮美純潔的身體，我一定會拼了的！”

在他們身後忽然響起重物墜地聲和一陣可怕的“咯咯”聲。兩人回過頭去，就看到奈特騎士一手提着刀，另一只手懸在空中，像是抓着什麽東西似的，而他手底下的地面上撲楞着一只肥嫩的小公雞，正拼命扇動翅膀，想從殺神手下逃生。

“神眷者閣下，您搬到這裏來，就是為了和這女人約會？”騎士眼中閃爍着正義的怒火：“您怎麽能和女人在一起，您的身體和靈魂都是屬于……唔，唔唔唔……”

在他說出霍桑之前，白就一步跳到了他面前，以遠超騎士的力道捂住他的嘴，把他按到了地上緊緊壓制住，低聲威脅道：“不許說出我的身份！不然晚上農神到我房裏吃飯時，我就不讓你給他上菜了。”

是啊，農神經常會降臨到神眷者身邊，農神的寵愛不就證明了他的絕對忠貞嗎？

騎士眼前一亮，憤怒的聲音一下子咽回肚子裏，激動地閃着星星眼看着他，頭點得像小狗一樣。白坐在奈特身上，輕拍着他的臉蛋兒，露出一個堪稱聖潔的微笑：“奈特騎士，你将來必會是我的守護騎士，所以對你而言，最重要的不是什麽神殿的規定，而是我這位神眷者的意見，你懂嗎？”

得取了他誠懇的保證乃至賭咒發誓後，白才滿意地放他起來，從空間指環裏拿出一身黑色系的新長袍，威嚴地說道：“既然你已經發誓效忠我，那麽我魔教也該有你一個位置。喏，把這身制服穿上，以後你就是魔教第一位正式教衆，魔教的左使者。”

不公平！為什麽他這麽輕易就成了正式員工，而我現在還在試用期，而且連試用期工資都沒拿到？這果然是個歧視美女的世界……不，應該說這個神官，就是個只看得上男人的神官吧？被扔在一旁觀看新員工入職儀式的巴爾貝爾身上冒出了雄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