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意識到為自己減輕痛苦的人是霄峥的那一剎那,年夕毫無猶豫地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微微縮了縮身體,腦袋徑直貼到霄峥的手掌,急切的等待霄峥再多摸兩下他光榮受傷的獨角。
一只角抵在自己手心,霄峥沒奈何地低頭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的年獸,如果年獸再搖搖尾巴,将會更符合求撫摸的姿态。霄峥想了想,又為這頭尋求關愛的年獸揉了揉撞痛的角。
方才,霄峥原本計劃等到王蚺到達跟前,随後在妖紋正中給王蚺覺醒的一擊,逼迫王蚺強行沖破小部分的記憶。
一旦喚起一點點的記憶,王蚺很快就能回憶起從前的點點滴滴,到那時,他會正确面對易定的存在。擁有了蚺的力量,與邪靈的對峙,易定的安全将會多一層有力的保障。
霄峥精确計算着最佳的下手時機,這個時機格外重要。畢竟這條蚺與衆不同,與易定關系密切,論及蚺的力量值得注意,論及蚺的重要程度,更需要小心的對待。
偏偏,霄峥捕獲到下手機會的瞬間,他明顯察覺到一頭年獸英勇無比,毫無畏懼地沖了過來。那一刻,霄峥在心底默默地嘆了一口氣。蚺的視線已然被年夕吸引了過去,霄峥錯過了一次機會。
好在時間充裕,霄峥仍然握有大把的可能。
霄峥眼前的首要的安排,莫過于王蚺的強制覺醒,跳過王蚺與易定從重逢到相識相戀的過程,直奔覺醒的狀态。
省去大量等待時間随之而來的麻煩在于,下手力度不容易控制,畢竟霄峥并未嘗試過,也估不準,先點燃蚺的鬥志,随後激發蚺的力量,要使這條大蚺恰到好處的覺醒需要運用多大的妖力形成刺激。
兩道力量相互撞擊的程度得足以沖破束縛。
霄峥若是下手重了,勢必将未能覺醒的蚺打傷,霄峥若是下手輕了,蚺恐怕又覺醒不了。
年夕為守護妖王所做的努力無疑讓霄峥失去了一次嘗試。
幸好在王蚺意識深處,留有幾分對年獸的幻象,使得王蚺未能對年夕産生殺意。于是此時的年夕才可以苦惱地揉揉腦袋,平安無事。
霄峥準備第二次嘗試之前,年夕猛地一下蹦了起來,警惕地盯着天空。盡管他很享受倒在地面裝角痛,獲得霄峥的加倍關懷,但在有危險靠近時,年夕仍會立刻放棄與霄峥難得的親密接觸。
他仰頭望着半空憑空爆發的強大氣息,這是強敵靠近的信號,年夕不确定來者是誰。
看清對方的穿着打扮,确定到來的并非邪靈之後,年夕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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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冒出的是一位威風凜凜的神仙。
年夕認得她,前兩天才見過面。十歲左右的小丫頭,黑色铠甲,金色鳥紋,右肩肩飾有一只玄鳥,這般模樣毫無懸念的屬于九天玄女。
再三核對了對方的真假,年夕稍稍安心了些許。
九天玄女不是他們的敵人。
不過,年夕始終在好奇,這位戰鬥力強悍的神仙怎麽又跑到妖界來玩,不好好的完成自己神仙的差事。
王蚺與易定剛抵達今古鎮不久,玄女來過王蚺的宅院一次,好像是專程前來确定易定他們當前的情況。
那會兒年夕滿心納悶,來世的平凡游客為何會引起玄女的關注,這兩人的任務有霄峥安排,有九洛協助,并伴随着蒙面黑衣的奇怪家夥不時出現。
如此多人對易定深深關心的原因,年夕從蔥婆婆那兒得知了答案,易定的身份是玄武,玄武關乎着來世的平穩。
正因為易定作為這般關鍵的存在,所以他得到了大家的重視。
年夕默默望天。
他理解,玄武十分重要,但是大家偶爾是不是也該多關心一下年獸。他們出沒的時間每年僅有一天,時間雖短,可年獸的存在同樣必不可少,大人小孩們都知道,年獸的現身意味着要過年了。
過年會發生許許多多的愉快事。
大家穿新衣服,換新鞋子,剪窗花,貼年畫,寫對聯,點爆竹,富裕的人家擺上豐盛的家宴,貧窮人家也會拿出珍藏了一年的美食,男女老少合家團聚,喜笑顏開地在一起吃年飯。
年夕特別喜歡這樣熱鬧的日子,很溫暖,很幸福。
所以,年夕認為,作為圍觀如此溫情的日子,卻無法享受這般團圓日子的年獸,理應增加待遇。
世人趕走兇惡的年,滿心期盼着來年的好運,可年獸被世人趕跑了,它們口袋裏的銀子卻沒能多發一點點。年夕相當願意天天過年,天天跑差事,這不是妖王不答應麽。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年夕将全力奮鬥今古鎮的全職,得到穩定的收入。
玄女此行自然不關心年夕的待遇問題,她也并不是為了來玩,她低頭瞄了眼地面昏迷的易定,以及尚未覺醒的王蚺。
她沖霄峥聳了聳肩:“霄峥,你這麽慢吞吞的,就不怕你的妖界被邪靈給滅了?你不急,我都替你急。”
“本來就該等他自我覺醒,強制覺醒負擔特別重,再快的話,他恐怕撐不住。”霄峥平靜地應道。
年夕在一旁點頭附和,表示支持妖王的話,反正不管年夕聽懂了多少,霄峥的話肯定不會錯。
玄女颦眉,随即丢出了兩句話。
她對易定的評價是:“神界的悲哀,整天馱一條蚺,笑得傻不拉唧的。”
她對王蚺的評價是:“這種傲慢的家夥給他客氣什麽,往死裏打保準覺醒。”
年夕聞言頓時一頭冷汗,都說美豔的女人不能惹,原來戰鬥值高的小女孩更是惹不得。
接下來,玄女用實際行動向年夕證明了一件事。年夕相信自己可以将玄女的話理解為,妹子,你其實和王蚺有仇吧,要不然怎麽用大錘抽別人的臉啊。
太殘暴了。
玄女下手的力度遠比霄峥大得多,毫不客氣,年夕眨眼就見王蚺一襲冰藍色的長袍染上了血跡。幸虧,那道藍色光芒懂得自我保護,迅速為王蚺掩住了傷口。
王蚺實實在在被玄女激怒了,如果說剛才的王蚺還維持着不屑與霄峥打架的心态,此刻的王蚺确實出現了還手的念頭。他握緊了拳頭,額上的妖紋微微跳閃,回應王蚺的情緒。
在王蚺出手前,年夕見識了什麽叫做暴力覺醒方式。假如王蚺能夠提前覺醒,那絕對是被玄女揍醒的。玄女辦事簡直太幹淨利落,直奔重點,丁點都不拖泥帶水。
王蚺一次次遍體鱗傷,身上的淤青一次次被光芒治療,慘不忍睹的畫面,年獸都不忍心直視。
玄女連續不斷的猛烈攻擊下,王蚺終于不堪重負的光榮倒地了。
他痛苦地趴在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他好幾次覺得自己不能呼吸了。從頭到尾巴尖都在難受,王蚺很想狠狠教訓這個趾高氣揚的小丫頭,偏偏自己力不從心。
王蚺看了一眼環在自己尾巴裏的易定,關鍵時候居然持續昏迷中,此前一直信誓旦旦地說要保護王蚺,結果到頭來還得由王蚺護着他。
來世的日子裏,王蚺非常不樂意與易定的相處,尤其是奶奶讓這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進了家門之後。易定每天跟在他身邊,時不時的問一句,累不累,辛不辛苦,想吃什麽,想喝什麽,有沒有喜歡的東西想買,要不要出去玩。
王蚺對易定的想法是,這個人好吵,吵得他整天不得安寧。
他把自己的不滿告訴了奶奶,奶奶笑着安慰王蚺:“他只是太在乎你了。他喜歡你,他用他的方式在關心你而已。”
王蚺那會兒只覺得可笑,易定對他哪來那麽多的喜歡,他們又不熟,也不了解對方。
易定根本就不懂王蚺期待怎樣的生活,卻又開口閉口承諾守護他一生。
所謂的誓言,不過是随口說說的謊話罷了,王蚺不相信易定說的話。不要提那些他根本不知道的從前,過去就過去了,既然忘了,說明彼此沒有緣分,又何必強求。
可易定不懂王蚺的煩惱。
依舊是王蚺去哪兒,易定就跟去哪兒,王蚺認為這不是關心,只是一種負擔,一種累贅。王蚺渴望掙脫這樣的束縛,恰巧陳軒宇在适合的時間出現了,而陳軒宇正是王蚺理想中那種人。
溫柔體貼,溫文爾雅,有素質,有修養,低調安靜,他知道王蚺在想什麽,也明白王蚺需要什麽。
王蚺希望找一個人依靠,陳軒宇則能夠給他依靠。
旅游期間的種種,出乎王蚺的預料。王蚺從沒想過,易定的半塊古玉竟是自己送給他的,他毫無印象。王蚺也不曾料到,易定會失憶。
王蚺只記得那天他與陳軒宇約定了見面,讨論結婚的事宜。
然而那天,陳軒宇并沒出現,易定也随之失蹤了。王蚺不知道陳軒宇為何不來,如同他不知道易定去了哪兒。
王蚺向神秘人提出延長在今古鎮旅游的時間,神秘人不答應,一年僅提供給王蚺一次機會。王蚺無奈地結束了旅游的日子,悶悶不樂的返回自己生活的真實世界。
陳軒宇的爽約,令王蚺既失望又擔心,害怕對方出了事。焦慮不已的王蚺把自己關在房內,不願和任何說話,尤其是易定。易定非常配合,沒做任何讓王蚺不高興的事。
因為,易定根本就沒從今古鎮回來。
那之後,王蚺身邊再無易定。起初,奶奶問王蚺,是不是又對易定發脾氣了。王蚺沒有回答,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後來,奶奶又問過王蚺,易定是不是出事了,為什麽不來見王蚺。王蚺也沒有回答,他不知道答案。
直至第二年,王蚺趕到今古鎮,他驚覺自己宅院的隔壁還住着易定,但易定已不認得他。
失憶的易定喜歡王蚺,追求王蚺,他的脖子上少了那塊摔碎的古玉,再也不提從前他們如何的那些話了。
這個易定僅僅是一個初次與王蚺見面的普通人,一個只有在今古鎮才會相逢的游客。
王蚺的來世生活少了易定,他不用再煩惱,自己洗澡時,易定會突然沖進來湊熱鬧,他也不用擔心,自己睡覺時,易定會偷偷地鑽進他的被窩。
這些年來,王蚺對自己說,他只是來今古鎮等陳軒宇而已,不在乎能不能遇見易定。
即便這一次,易定再度失憶,連名字都忘了。王蚺心裏咯噔一聲,易定又忘記了一次。
十年往返今古鎮,王蚺累了,他不知道,自己每年的這個時候,出了來這兒,他還能去哪兒。他的生活不知道該如何繼續,嘆了口氣,王蚺收緊尾巴,将易定拉近了些許。
之前玄女的攻擊,不但打中了王蚺,同時也打中了易定,王蚺需要确定一下,易定的傷勢如何。
晃動中,易定冷不丁動了動。
随後,易定睜開了雙眼,他的全身泛起淺淺的金色光芒。玄女的大錘砸得他渾身痛,靈力尚未恢複,對自己的身份卻是清楚了幾分。他看了看王蚺,又看了看纏住自己的蚺尾巴。
王蚺沒開口,易定已輕輕皺了皺眉,仿佛不滿意一條蚺妖纏着自己。迎上易定的目光,王蚺的表情不由僵了僵,易定看他的眼神是完全陌生的,與以前不同,易定眼中沒有對王蚺的情感。
易定維持着客氣的态度,示意王蚺松開尾巴,他站起身,困惑地望着半空的小女孩,問道:“玄女,你怎麽在這兒?”
“路過而已。”玄女身影一閃,移到地面。
易定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傷,一頭霧水地擺擺頭,他邁過王蚺,頭也不回地走向玄女,仿佛從不認識王蚺一樣。
年夕瞪大眼,連自己角痛都忘記了,他牽了牽霄峥的衣角。這是怎麽回事,好像不太對勁。不是說要讓蚺覺醒麽,為何蚺沒醒來,易定卻不記得王蚺了。
對此,霄峥靜靜說道:“三次,估計是極限了。”
來世的大戰對玄武而言一場災難,重傷之後的一次次轉世輪回,對易定來說是一種考驗,不僅僅是古玉寄托的相思,更是他對王蚺的感情,讓他始終銘記這個人。
第一次見面時,易定記得王蚺,王蚺卻不記得易定了。易定不在乎王蚺忘記了他,他用自己的方式繼續愛着王蚺。
偏偏王蚺寧可嫁陳軒宇,卻不願愛他。易定失落沮喪之際,仍然拼命從邪靈手中保護王蚺。
第二次見面時,易定忘了王蚺,但他的心對易定留有情感,他不自覺的靠近王蚺,愛着王蚺。
然而王蚺始終等待陳軒宇,不給易定任何機會。十年,易定感到了疲憊。
第三次見面時,易定再次忘了王蚺,可他的身體還記得王蚺的氣息,王蚺的體溫,他希望和王蚺在一起。
相思樹下,易定問王蚺,如果王蚺等的人不來了,王蚺願意和他在一起嗎?
王蚺頓了頓,他別過頭,說了一句不願意。
霄峥确信,王蚺不該對易定說這句話,筋疲力盡的易定承不住王蚺所有的任性。
易定很累。
有些話,易定不對王蚺說,不代表易定不會難過。
情感會在傷痛中漸漸耗盡,一次覺醒,類似于又一次的重獲新生,易定會無意識的藏起自己曾受到的傷,牢牢的鎖起來不去回憶。他對王蚺的感情不再留念,他的心也就再無牽挂。
第四次見面時,易定不認識王蚺,他也不再愛王蚺了。
作者有話要說:年獸:總覺得任務難度超标啊,木有金子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