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Act 26.0
所謂的聰明人,就是總能在适當的時候找到适當的應對。劍子話說完,龍宿連眉毛都沒動一根,面不改色地把游戲切到暫停,向後一靠,朝他似笑非笑地勾了勾手指,“吾在此處,愛卿還在等什麽?”
看他一副坐看後宮三千的帝王姿态,劍子一陣惡寒,忍不住撫額:“龍宿,你最近時時弄錯劇本情境。雖不想說,但這就是所謂的人到一定年齡就無能的寫照嗎?”
“吾正當盛年,韶華尚好,汝多慮了。倒是好友比吾年長不少,又向來嚴肅不阿,易招衰老啊。”龍宿哈哈一笑,灑脫地揮手,正是從頭向下看,風流往下走,從腳往頭看,嚣張向上走。劍子毫不懷疑,給龍宿面鏡子,他怕是要自我欣賞得意洋洋地轉上兩圈才肯罷休。
“相差幾個月便是年長不少,儒門尊老敬賢的風範,領教了。”換拖鞋,拿掃帚,收拾被送電視的人弄得淩亂的屋子,劍子開始清理着亂七八糟的客廳,相殺的沖動在心中不可遏制地升騰……
那邊龍宿笑意盈盈不知死活,“放心吧,汝既答應以身相許,吾自然不離不棄,絕不會嫌好友太老。”
咯噠一聲,劍子捏緊了拖把柄——誰說男人不在意年齡?!“……特地到我家來做裝修,就是為了看我抓狂?”
“非也,是為了讓汝投懷送抱更方便,”話剛落,對面就射過來“YY太多傷身體”的憐憫目光,龍宿咳嗽一聲,從善如流,“咳,當然,反過來也不是不可以……”
想象了下自己小鳥依人,或者龍宿投懷送抱的樣子,劍子就被吓得笑出了聲:“龍宿,你講冷笑話的水平進步了。”
“山不來就吾,只好吾去就山,也是無奈啊。”
沒戳破那層窗戶紙以前劍子就受不了龍宿偶爾的調戲,戳破之後更是各種地感受到彼此臉皮厚度的差異,劍子嘆氣,“免了,我消受不起這份華麗無雙的大禮。”
話到這裏,劍子心頭一動,忽然想起自己才是今晚惡意玩笑的源頭。對他的那句話,龍宿既沒有反應也沒有反駁,只是四兩撥千斤地輕輕用玩笑推開了。他愣了愣,忍不住微擡雙眸,不偏不倚,正正和龍宿的目光對上了——
那是很短很短的一剎那,劍子立刻就像往常一樣,不自然地硬生生避開了眼。
那也是很長很長的一秒鐘,因為劍子立刻就明白,這些玩笑和調侃,都只是龍宿的一種體貼。
想要隐藏的悲傷和不快,都被看穿了。
然後,雖然知道了,卻沒有安慰,也沒有追問,只是和平常一樣,開着不合時宜的玩笑,直到笑與怒将他徹底拉出陰霾。
緊緊抿住嘴唇,劍子極力控制自己不顫抖。很快他發現自己在做無用功,因為,在不停顫抖的,是他的心髒。不能自已的惱怒讓劍子死命瞪着地板的木紋,順便發現了一條被拖出的長長白劃痕。想到房東太太的斤斤計較和尖酸刻薄,心悸立刻不藥而愈,“喂,龍宿,地板上的痕跡是搬電視弄出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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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眼恢複自如,再看不出動搖的劍子,龍宿一陣感慨。劍子這種任何時候都能聚焦現實的能力實在強大到了一定程度,絕對是一切浪漫的大敵。順着觀察了下那道深深的痕跡,似乎是有些……嚴重?
“咳,明日吾讓人重裝一遍地板好了。”
劍子對龍宿這種動辄就撒錢的大爺做派早已免疫,反正他也沒想着龍宿能給出什麽好的解決方案:“明天試試打蠟護理有沒有用吧……”如果沒用,也只好做好迎接房東太太高八度尖叫,順帶賠款道歉的心理準備。
看他眉頭深蹙,感覺到自己被鄙視的龍宿很快提出另一個建議:“吾可以買下……”
馊主意的後半句被毫無懸念地瞪回去,劍子一陣頭痛,忍不住開始思考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似乎麻煩是從把家裏鑰匙給了龍宿開始,但反省無止境,很快問題就會變成為什麽會給龍宿鑰匙,又變成為什麽會認識疏樓龍宿……結果就是尋本溯源上下求索後,只能悻悻然給害人不淺的佛劍分說再記上一筆。
人的适應性是驚人的,劍子這回從頭到尾也沒問龍宿裝壁挂式液晶電視幹嘛……反正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些“大爺高興”、“心血來潮”、“就是樂意”之類的扯淡理由,說不定還要連帶多調戲自己兩句。倒是龍宿想了又想,疑惑地開口:“汝不問吾為何買這些東西?”
這是否就是所謂的——做賊心虛?劍子不禁失笑,“問了你就會将它搬走嗎?”
“當然不會。”
劍子露出個“那不就是了”的表情,倒讓龍宿倍感失望,虧他還準備好了一套文辭優雅的理由,“劍子,汝果然讓人料想不到。”
“我?”劍子回想了一下認識以來疏樓龍宿此人的種種劣跡——如飓風般不可捉摸,不知從何處而起,一旦興致發動,就将事态帶往令人錯愕的方向——劍子倒覺得這個評價真正本末倒置:“比起你,我只算是小巫見大巫罷。”
“例如說?”
“那天在師父——”才起了個頭就把後半句咽了回去,發現自己差點說了什麽,劍子吓出一聲冷汗。
眼睛一亮,龍宿笑了:“劍子,話說一半,非汝作風。”
那突然親吻然後趁着當事人沒反應過來就跑掉算是什麽作風?劍子腹謗不已,卻又不能真厚着臉皮說出口,卻瞥見龍宿站起身朝自己走來,他退了半步,差點碰上窗臺:“呃,要走了?”
“非也。該說——正要開始嗎?”龍宿一路徑直走到劍子身前,在劍子猶豫着閃躲會不會太不夠鎮定的當口,已經徹底堵住了他的退路。等思考出結論應該保持距離,劍子發現自己已經處于只要擡手就能碰到龍宿的手,側頭就會碰到龍宿臉頰的尴尬境地。
兩個一米八的男人面對面一站,劍拔弩張大過于柔情蜜意,兩人身高相若,視線高度也處于水平。劍子習慣性地低下眼簾,雪白的睫毛濃密地覆蓋住收斂的眸光,鼻梁落了淡淡陰影在唇上。凝視着他的龍宿忽然想,那個晚上親吻劍子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的神态嗎?
那是個對于龍宿來說安靜到不真實的夜晚。
那個晚上發生的每件事每個細節都是那麽清晰,他記得草叢裏凄怆的蟬鳴,雜草紮在腳邊不舒服的觸感,還有秋風瑟瑟吹動樹影婆娑……他記得自己和劍子說的每一句話,包括那句最重要的話,其實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那樣說。以他的才華,本來有千百句更華麗更深沉更感染的話可以替代……他記得嘴唇輕輕觸碰到劍子的感覺——不,他不記得了。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太多若無其事假裝什麽都沒發生的言語從嘴邊流過,已經把那感覺沖刷殆盡……
“劍子……”龍宿覺得自己好像叫了劍子的名字,又好像沒有。
但是劍子卻擡起了頭,像是那個晚上,聽見他說那句話之後,震驚又迷惑的望着他——越來越接近。在嘴唇和嘴唇觸碰以前,龍宿感覺劍子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襟,卻沒有來得及思考這是為什麽……管他呢,這個時刻,誰還要去思考。
最開始唇瓣只是相互重疊在一起,輾轉觸碰,像是都有些不敢相信對方是真實的。劍子從沒發現嘴唇竟然是如此敏感的器官,只是被不斷摩擦然後輕輕啃咬,就有怪異的酥麻感傳遍全身。然後,龍宿伸手攬住劍子的肩,讓舌尖順着唇的縫隙深入進去,加深了這個吻……接下來的幾分鐘,女友經驗貧瘠的劍子徹底完成了從學前班到高中段的飛躍,在他喘着氣終于想起應該推開龍宿以後好陣子,還沉浸在這個吻帶來的震驚中無法反應。
龍宿輕笑着順勢埋在他肩上,側頭親吻他的發跡,輕聲問:“劍子,為什麽抓着吾?”
“……省得你像上次一樣跑了。”
呆了呆,一連串笑聲悶在脖頸間,灼熱的氣息讓劍子不由得縮起了脖子。
笑畢,龍宿忽然提議:“一起出去旅行吧。吾若沒記錯,汝一周後才去報道。”
劍子總算平複了心理和生理的反應,重拾理智,他向後靠了下,讓窗臺分擔一些龍宿的體重:“居心叵測,不談也罷。”
龍宿雙手環抱着劍子的腰,十分惬意十分滿足,雖然很想再進一步做點別的,不過……考慮到劍子的心理戒備程度,還是決定不急于一時。他嘆了口氣,松開手,“吾叔父在鄰市有間溫泉小屋,常年閑置,汝若想這周好好休養,倒是個好去處。”
劍子翻了個白眼:“這跟一起出去有什麽不一樣?”
“咳,吾事務繁忙,恐怕只能汝一人享受溫泉了,這是鑰匙——”龍宿從兜裏拿出鑰匙,塞到劍子手中——這本來就是他今天來的最重要目的,“地址吾會發汝手機……劍子,汝會去吧?”
鑰匙在指尖丁零當啷轉了兩圈,劍子不答反問,“龍宿,你真的不去嗎?”
“哈。”龍宿輕笑一聲,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深深地看了平靜的劍子一眼,“時候不早吾先走了,劍子,回頭見。”
“…回頭見。”
劍子溫和地說,好像還擺了擺手,龍宿努力抑制着想回頭看的欲望。坐在車裏好半晌,最後拿起了電話:“喂,鳳兒,吾今晚要去昙山的溫泉別墅,明日起有什麽事就直接傳真過來。……不是緊急會議不必聯系,就說吾出國考察了。”
萬能秘書雖然摸不着頭腦,但她家這位少爺做事神鬼莫測也不是一天兩天,早就鍛煉了處變不驚的高素質。在手邊一一記下龍宿的交代,穆仙鳳想了想,問,“您什麽時候回來?”
“幾天吧,也可能一周……”龍宿一頓,又改口,“吾想回來的時候,自然回來。”
挂上電話,龍宿忍不住在電話簿裏翻到劍子,看了屏幕上的名字許久,卻沒有打過去。寫了別墅的地點和乘車方法短信過去,把手機丢在副座,他發動車子開出了小區。
那天晚上11點多,在沒有開燈的二樓看着窗外月光時,龍宿收到了劍子回的短信“地址看到了。晚安。”
晚安,劍子,希望明天可以見到你。
對手機屏幕無聲地說完,龍宿關上手機,依靠在落地窗邊。今晚只是新月,卻遍地撒滿了銀輝,落葉凋敝的樹林一片凄清,遠遠的有燈火依稀的屋舍,伴随溫泉蒸騰的水汽,熱鬧的那麽不真實。
第二天,劍子并沒有來。
第三天,劍子還是沒有出現。
第四天……第五天……
劍子始終沒敲開他的門。
龍宿并不焦灼,起碼第五天來送文件的穆仙鳳覺得他很悠哉,喝點酒看看書泡泡溫泉偶爾做個飯,悠哉到……看不出他是在等待,等待一個思慕的人,帶來一個最終的回答。
事實上,龍宿本人也覺得自己平靜的不可思議。自家事自家知,若沒有足夠龐大的回報,疏樓龍宿從來就不是一個好耐心的人。至于他付出超絕耐心的人能否算是龐大的回報……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劍子仙跡這個人,一不美貌二不溫存三不懂情調四不能言聽計從五喜歡事事同自己嗆聲六性情總是捉摸不定七武力值過高……等等等等,缺點族繁不及備載,更別提他還是個男人這一無解事實。追撫今昔,對人一貫挑剔的龍宿也忍不住苦笑,究竟該說是“愛一個人不需要理由”的盲目好感,抑或“惡人自有惡人磨”的天道輪回?
龍宿少時聽聞有花名月下美人,一夕乍現,絢爛芳華,不刻凋零,自此心向往之。待得花期,就每晚都去一位家有優昙的長輩家靜候,數夜不眠,直至花開。
每一秒,他都覺得劍子會來,又在下一秒,發現劍子并沒有來。多年之後,等待中的龍宿想起了首次目睹昙花月下幽幽綻開的情形,忽然覺得劍子很像昙花——估不到花期,看不出結蕊,若不全心全意徹夜守候,也許就永遠無法知道,他是否為自己盛放過。
戀愛中的人總會多出些全無道理的浪漫聯想,因這種浪漫,又多出些全無道理的渴望與信念。
就這樣……他等到了第七天。上帝造人到了第七天也要休息,而再過一天,劍子就會去周齊處開始工作,龍宿有預感,如果今天劍子沒有來,那就一定不會來了。從第二天電話不在服務區開始,他就沒有給劍子打過電話,劍子則更是沉得住氣,連一封短信問好也欠奉,徹底來了個人間蒸發。
第七天,劍子沒有來。
天上下起了雨,一層秋雨一層寒,晚上也越來越冷。小屋管理員來問過要不要打開暖氣,龍宿想了想,跟管理員說不用了,他很快要回去。
所以第二天龍宿還是沒有回去,他想,這都是因為下雨了。淅淅瀝瀝的山雨,讓他想起了和劍子的旅行,細雨飛過翠山頭,拍打在殘葉的滴答聲……唯一不同的是,此時是深秋,雨下的很大,絲絲都是撲面的寒意,沒有人會想在這麽陰冷的天氣出門,懶惰如龍宿就更不例外。這個理由讓龍宿心安理得地宅在屋子裏,繼續等待着或許只存在于他希望中的花開。
晚飯請管理員送來了山下賓館的幾個拿手菜,又想辦法升起了火爐,龍宿拿着書靠在沙發上,窗外屋裏噼裏啪啦都在響,又都那麽寂靜。寂靜得他幾乎以為響起的敲門聲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敲門聲?放下書,龍宿又認真地聽了聽,才确認真的有人在敲門。
來收碗筷不都是第二天?龍宿皺了皺眉,“誰?”
“審問之前先開個門吧,這地方還真夠難找——”一句話沒說完,門就砰地打開了,龍宿握着門把,呆呆地看着站在雨地裏的劍子,後者白衣白傘,眼睛裏笑意溫柔,“龍宿,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龍宿凝視着劍子,然後那笑意就這麽一點點從劍子眼中,傳到了他的唇邊,變得越來越大,甚至有點傻兮兮,“……劍子,該說是汝始終讓吾料不着嗎?”
劍子嘆了口氣,“如果能換個地方敘舊,我會更感謝你的誇獎。”
這才注意到他衣服褲子濕了一大半,龍宿伸出去想攬住脖頸的手只得改換方向,拉劍子進屋:“跟吾來。”
一進門,劍子就開始噴嚏不斷,龍宿按捺住心頭的蠢蠢欲動,一路把感冒預備役送進了浴室。靠在木門上,說:“汝今天不曾工作?”
“工作第一天就翹班這種事,龍宿你能想得出來,我也做不出來。”劍子開始脫掉半濕的襯衫,他也沒想到,只是在山路上走了十幾分鐘就濕得這麽厲害,早知不該拒絕管理員開車送自己上山。龍宿的聲音又從彼方悠悠傳來:“吾今天若不在,汝會怎樣?會在此地住一晚,還是當晚就返回?”
劍子不說話了,龍宿繼續問:“如果吾不曾等到今日,汝是否就會認為這是吾自動放棄?”
沉厚的儒音透過木門,嗡嗡地在蒸氣缭繞的浴室裏撞擊,劍子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向前走了幾步,像是想開門,又像是只在發呆。
龍宿等了很久很久,簡直跟他等待的這些天一樣久,劍子才輕輕地開口:“龍宿,邏輯只有非此即彼,真與非真,假設既成事實并無意義。”不大的聲音聽來卻離得很近,柔和地就像兩人背靠背耳語,讓人怦然心動。“事實是,你等到了…所以我……”最後的一句話只模糊地說了兩個字,但龍宿卻懂了。
他等待答案的時候,花已經開在那裏。
劍子并非在等待他放棄,而是在等待他不放棄。
忽然之間,那等待了很久甚至有些不真實的結果落進了懷裏,突如其來的幸福感讓人想要擁抱和親吻,用盡全力絕不肯放松地将戀人緊緊擁抱在懷裏,說盡所有此刻在腦中沸騰的語言。
龍宿反身敲敲門,“劍子,能開門嗎?”
“……嗯。”劍子輕輕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