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阿黛爾】
英國潮濕的空氣和陰沉的天氣在我的預料之中,雖然還是不喜歡。
“格雷諾耶先生,您在倫敦找好住處了嗎?”真是很聒噪的聲音,這個一直跟着格雷諾耶身後不停說話的女人,自己帶着好幾個仆人,還有馬車在碼頭等着她,她卻寧願提着裙子跟格雷諾耶走,也不坐馬車。她這樣子,使我們三個人一下子就變得很顯眼。
本來艾瑞克的面具就很引人注意,她是想把全碼頭的目光都吸引過來嗎?
“瑪麗沃特小姐,”我看向這個在船上連續三天揪着格雷諾耶不放的女人,覺得有必要提醒她,“您這樣可不是一個淑女該有的舉止。”
“很、很抱歉,我只是……”面對年齡更小的我,她居然顯示出一些局促,漲紅着臉偷瞄幾眼格雷諾耶,欲言又止。
我感覺更加煩躁。
“格雷諾耶,”我硬邦邦地喊他一聲,“這位沃特小姐非常舍不得您,我想您應該送她安然到家,這樣最好,對嗎?”
讓擡起頭,清澈晶亮的眼睛裏有一層薄薄的霧氣,這是他出神的征兆。我猜新踏上英國的土地,他被龐大新鮮的氣味量擊中,一心一意沉迷在氣味的收集中,根本沒有聽見我說話。
果然,他茫茫然地看着我,重複我的名字:“阿黛爾?”
“你又沒有聽我說話是嗎?”生氣的時候,任何小事情都是借機發揮的理由,我煩躁地看向艾瑞克:“我們租好馬車了嗎,艾瑞克?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可不能總待在碼頭上和女孩聊天。”
艾瑞克語調悠揚:“一會就過來。”
“我、我很抱歉,阿黛爾,”格雷諾耶揪了一下衣襟,走到我身邊,怯怯地偷看我的表情,“我走神了,沒有聽見你的話,我很抱歉。”
我冷冷地回答:“沒有關系,反正你總是這樣,我已經習慣了。”
他立即變得不知所措,輕輕地喊我:“阿黛爾……”他叫了幾遍我的名字,卻什麽內容也沒說,可能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說什麽。
畢竟我從來沒有這樣對他态度冷硬。
但他理應習慣我這樣,沒有哪條規定我一定要永遠對他和聲細語、溫柔耐心——更何況在他對我做出那樣的事情之後。
“阿黛爾小姐,請恕我冒昧,您對格雷諾耶先生的态度真惡劣,他是哪裏得罪了您嗎?”
看看,格雷諾耶還沒有什麽意見,他身邊的瑪麗沃特小姐就先替他打抱不平了。
幸好馬車來了,我可以立即上車,不必再理會這位瑪麗沃特小姐。我希望我們的英國之行中,不要再碰到這個多管閑事又不知道看場合的女人。
【讓·格雷諾耶】
“阿黛爾……你,不高興嗎?”從碼頭到我們下榻的旅館,一路上阿黛爾都板着臉,背對我坐着,一句話也不和我說,即使我問她什麽。
我想自己是不是又做了惹她生氣的事情?
可是,翻來覆去地回憶,這幾天除了吃飯和睡覺,我只是坐在船頭的甲板上嗅聞大海的氣味,別的什麽也沒有做。
“阿黛爾?”她不回答我,我嘗試着又喊了她一次,心裏很緊張,我既期待她給我正确的答案,又希望她否定我的問題。
但是她依然不回答我,寧願看馬車外頭的風景也不看我。
坐在另一邊閉目養神的艾瑞克突然搖了搖頭,說:“老天,連我都看不下去了,阿黛爾你真有點狠心。格雷諾耶,我猜她不是生你的氣,她是在氣那位沃特小姐。”
“閉嘴艾瑞克!”阿黛爾忽然回頭,惡狠狠地瞪了艾瑞克一眼。
艾瑞克攤攤手:“親愛的阿黛爾,注意你的态度,我可不是乖乖聽話的格雷諾耶,你只是吃醋那位小姐對格雷諾耶的過分親昵對嗎?可是瞧瞧你的臭臉色,格雷諾耶快被你給吓壞了。”
“都說了讓你閉嘴,艾瑞克你真多管閑事!”阿黛爾背過去看窗戶,氣鼓鼓的:“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一定是萊斯特把你帶壞了,讨厭死了!”
吃醋?這個詞我當然知道,但是卻覺得很陌生,尤其是用在現在,用在阿黛爾身上。
我偷偷瞄了一眼阿黛爾,她的表情還是那麽生氣,不過我卻不再感覺緊張忐忑,反而覺得有點兒高興,雖然也說不上來為什麽,但就是高興。
所以,雖然一直到我們抵達範海辛教授的府邸,路上阿黛爾都始終板着臉不說話,不過我一想起艾瑞克那句“吃醋”的評論,就覺得她這樣的表情也很可愛。
我們剛剛遞上拜訪的信箋,一個提着手杖的人匆匆從大門走出來,他的氣味告訴我他的身體已經有不少毛病,因為那味道并不健康,也談不上好聞,他甚至還不愛洗澡。
“你們找我?”他很匆忙地掃了一眼信箋,然後看着我們,皺眉頭:“我想我并不認識你們?”
“您就是範海辛教授?”阿黛爾提着裙子行禮,微笑道:“我們有一幅五千年前的古埃及圖,我想您對上面的文字很有研究,我曾經拜讀過您的兩篇論文,非常的……”
“請等一下,研究的事能等會再說嗎?”範海辛的身後是一個年輕些的男人,他的氣味相對來說健康一些,但是衣服上充滿各種古怪的藥味,我猜他可能是個醫生。順便說一句,他有輕微的狐臭。
他看起來很着急的樣子:“範海辛教授和我必須趕去露西小姐那兒,她病得很重,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哦,當然,不過教授,您什麽時候能回來,我們可以等。”阿黛爾說。
範海辛打量了她一下,然後看了看我和艾瑞克:“從巴黎遠道而來的幾位客人,如果不介意,你們可以和我一起去。”
醫生着急:“教授,他們……”
“他們看起來都是不錯的人,對嗎傑克,”範海辛聳聳肩,笑了笑,“而且似乎很有故事,露西的情況特殊,他們說不定能幫到我們。你說是不是,阿黛爾小姐?”
【阿黛爾】
範海辛是只老狐貍。
頭發花白,微胖,笑起來的時候臉上的皺紋一圈圈的,我讀過他的生平,他年輕時候是個很有名的冒險家,經歷過很多有趣的神秘事件。
這種人的直覺通常很準,看人的眼光分外敏銳,他只掃了我一眼,我就覺得心底有點涼飕飕,好像都被他看透了一樣。
相比之下,他身後那個瘦高瘦高的年輕男人要稚嫩多了。
不過他讓我們跟他一起去,我還真覺得有點意外,不過格雷諾耶和艾瑞克都沒什麽意見,畢竟我們就是來找他的。聽說這位教授時不時就沒了蹤跡,我們既然找到了他,那就得緊跟着他,省得他哪天突然消失,令我們白跑一趟倫敦。
這座莊園還真大,地處倫敦郊外,我們到的時候天都黑了,而且風很大。
下馬車的時候,讓忽然站住不動,他的鼻翼煽動幾下,眉頭緊緊皺起。
“萊斯特……”他小聲嘀咕,可能只有站在他身邊的我聽見了。
“什麽萊斯特?萊斯特在這兒?”我問他。
我突然和他說話,他猛地側頭看我一眼,表情有點奇怪的高興,然後他似乎糾結了一會什麽,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裏面的氣味,比萊斯特更加危險。”
又是……吸血鬼?
我捏住脖子上的金墜子:“沒事,我有這個。嘿,讓,你拉着我的手幹什麽,快放開……放開……”
他回過頭來,眼神亮晶晶,幹淨又清澈,能很容易看見裏頭的擔心:“我怕你會有危險。”
“你們快點!”範海辛教授人雖然老了,嗓門一點不小,這麽大的風他還音量十足:“這莊園很大,迷路了我可不管!”
這時我聽見艾瑞克“嗤”了一聲。
也對,能讓艾瑞克迷路的建築,可能還沒被建起來。
莊園的房子很大,燈火通明,那個瘦高的年輕男人拎着範海辛的大箱子,帶着我們快步通過走廊,“砰”地大力推開兩扇門。
裝飾華麗的卧室,一個衣衫不整的紅衣女人正躺在床上呻、吟。
“不許看!”我回頭把讓的眼睛給遮住。
他肯定不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因為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又開始聳動鼻子,小聲嘀咕:“這裏的氣味最濃郁,味道簡直糟糕透了,好難聞……”
我當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氣味,範海辛正在對那個瘦高男人大喊:“準備工具,她需要輸血!”
在這個時代進行沒有配型的輸血,範海辛教授的膽子真大。
看着這裏沒有我們能幫上忙的地方,艾瑞克想了想,決定四處去轉轉,他沒有讓的敏感鼻子,只是憑本能覺得這座莊園十分不對勁。
“一切小心。”我囑咐他。
輸血的工作進行了很久,我坐在那裏感覺昏昏欲睡,只是這個叫露西的女人呻、吟太大聲了,簡直魔音穿耳,令我沒法真正睡着。
“好了,現在她需要休息。”範海辛教授終于長長舒了口氣。
這時候我總算能開口提問:“教授,你給她輸了多少血?”
範海辛面色變得古怪起來。
“兩人份。”他的表情很沉重,又重複一遍:“足足兩人份。”
“能讓我看看她嗎?”我問。
“當然,”範海辛點點頭,“你看出了什麽對嗎,阿黛爾小姐?”
不是我看出了什麽,而是格雷諾耶聞出了什麽。
撥開她脖子上蓋住的紅紗,白皙皮膚上清晰的兩個血色紅點,像某種動物的咬痕。
“讓。”我的眉頭也不自覺皺起,聽見我喊他,讓走過來,俯□去,鼻子湊近,用力地嗅聞那處傷口。
“嘿,你在幹什麽!”那個跟着範海辛的瘦高男人大概是露西的醫生,他特別憤怒地沖過來制止讓的動作。這個人簡直匪夷所思,難道他以為讓想要親吻露西的脖子?
還好讓沒有在意這個家夥的無禮,他皺着眉頭糾結着,過了一會,給出一個答案:“她在轉變,氣味在漸漸變化。”
在轉變,那麽就是說她沒救了。
“你們在說什麽?什麽轉變?”這位年輕的傑克醫生果然比較嫩,他十分不解地看着我們,眉頭同樣緊緊皺起,他很緊張露西。
一直沒出聲的範海辛教授這時候才開口:“用用腦子,傑克,記得我以前教過你的那些嗎?你想想,什麽樣的病症能夠失血兩人份?她失去的那些血去了哪兒?”
範海辛調轉視線看向我和讓,曾經渾濁的目光變得銳利:“你們确實看出了什麽,對嗎?”
“您覺得是什麽呢,教授?”
“我們對抗的不是疾病,她的傷害是妖魔所致。”範海辛教授嚴肅地回答。
這位教授果然有點料,我點點頭:“準确來說,是吸血鬼。”
“另外,這位露西小姐已經沒救了,很快她将不再是人,而是專吸人血的吸血鬼。如果可以,現在殺了她會是最安全的方法。”
“殺了她?”範海辛的臉上終于露出一點驚異。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卿本佳人和佛羅倫薩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