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跟我回家
伍洋曾經和旁人評論過唐墨, 說她性格灑脫肆意,做事沒有規律不按常理出牌,有時候她想了那便做了。
可如今她自己真正坐在車上, 看着前路不明, 任由旁邊的人帶着自己去往一個未知的地方, 卻沒有半點猶豫或者猜忌, 從城區扭轉直下後,周圍的景色慢慢由高樓大廈變化荒涼,城裏到處都是車水馬龍人流不斷,脫離那些繁華外, 反而清淨了不少。
唐墨最近照顧宋姨心力交瘁,半夜驚醒都要留心旁邊房間動靜,生怕宋姨出事, 這會靠在副駕駛上,車內暖氣開的足,旁邊陪着的又是陸野, 她一顆提着心好不容易落回原處,人一放松就容易怠倦,沒過多久,唐墨就覺得眼皮有點重了。
她怕陸野獨自開車無聊,努力提醒自己清醒點, 找了兩個話題和陸野打發時間,陸野陪着她聊了幾句, 便伸出手摸了摸唐墨的側臉,比起之前的手感,這會唐墨臉上肉已經沒了幾兩了。
陸野看出她臉上的疲憊,開口道, “把座椅調平,睡會吧,到目的地還要點時間。”
“沒事,我陪你聊天,時間過得很快的。”唐墨舍不得把這點好不容易騰出來和陸野單獨相處的時間用來睡覺,等回了大院一邊照顧宋姨,工作室的畫展也要開展工作,她更沒時間和陸野相處了。
“睡吧,和你聊天才容易分神。”
唐墨知道陸野只是打趣的話,看他堅持也不再推拒,況且她确實有點困了,索性靠着座椅,側過腦子偏向陸野那邊。
男人的側臉清晰的印入眼簾,這張臉從很早之前就以某種強硬的方式刻在了唐墨的腦海裏,以至于見第一面就讓她認了出來,想想兩人兜兜轉轉這段時間,居然已經在不經意間發生了那麽多事,當初她以強硬的方式擠進陸野的生活,不管對方怎樣的态度和冷漠都厚着臉皮蹭上去,要是換作現在的唐墨,都不一定有那番心思了。
當年見那一面時,陸野身穿軍裝肩帶紅旗,天人之姿出現在自己面前,再見面卻是換了副模樣,唐墨不知道其中發生了什麽,造成他那麽大的改變,即便兩人如今關系已經和以前不同了,可她還是覺得當中隔着一層雲霧,撥不開散不掉,明明陸野就在自己面前,可深究起來,好像又很遠。
這樣想着想着,眼簾愈重,慢慢的雙眸失去焦距,徹底陷入黑暗中。
陸野偏頭看了眼副駕駛的人,窩在小小的座椅上,頭歪向自己這邊,一副睡的不踏實的模樣。
行至一塊空地,陸野停穩車,松開安全帶探身往副駕駛,他把座位調低,讓唐墨睡得更舒服,脫了自己的外套輕輕給人蓋上。
唐墨緊着衣服縮了縮,像是感受到熟悉的氣味,皺緊的眉頭松開,睡夢更深了。
窗外下起了毛毛細雨,落在車窗上,漸漸形成水珠彙聚流成一條線,初冬時節離開了城區繁華熱鬧,這郊區的溫度更冷了,好在車內暖氣開的足,凍不着人。
陸野拎着衣領蓋到人脖子下面,不經意碰到唐墨那尖細的下巴,肌膚瓷白像塊上好的暖玉,不過太瘦了,整張臉還沒他巴掌大,眼下痕跡很重,不知道多久沒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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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野想起之前在酒吧巷子口碰見唐墨時的場景,女人腳背被碎玻璃劃了條口子,吵吵嚷嚷的委屈了一路,這疼那痛的一直在抱怨,那時候真像個嬌小姐,一點動靜恨不得鬧的全世界都知道,可現在呢,至親去世,從小陪伴長大的阿姨出了問題,自己病沒好還跑回家裏照顧別人,從頭到尾,除了那天縮在他懷裏說的一句好疼,再也沒說過半句抱怨。
陸野小心的摸了下唐墨的唇角,不像之前紅的嬌嫩了。
這個女人的出現是場蓄謀已久的意外,陸野曾經試圖遠離,躲避過,可最終還是深陷其中,他接受現在這個結果,也接受面前這個女人,自西北回來後,他一直渾渾噩噩的過日子,終其一生以為就會這般到死,可現在不一樣了,有些人的出現,讓你知道,生活萬般滋味,你可品其中每一種。
唐墨醒過來時,還以為回到了自己小區那個不透光的房間裏,她睡覺挺挑環境的,租的房子睡久了,大院反而不習慣,這也是她最近沒睡好的原因之一。
周圍的暖氣熏得人睜不開眼,還想繼續睡下去,可噼裏啪啦的雨點落窗聲音最終還是讓她慢悠悠醒了過來,睜眼入目就是陸野好看的側臉,讓唐墨覺得自己似乎還在做夢。
“醒了。”
陸野開口,讓幽幽轉醒的唐墨知道了眼前就是現實,飽覺之後心情更是好了不得了。
她動了動身體,身上蓋着的衣服順勢掉了下去,唐墨伸出手一抓,認出了是陸野的外套,轉頭一看,果然,駕駛室的人只單穿了一件T恤。
“衣服幹嘛給我,你不冷嗎?”說着,就要把衣服拿下來遞給陸野。
“你剛醒,猛的把衣服扯了會更冷的,披着吧。”
“我習慣了,更何況車內暖氣足。”
雖然陸野這麽說,但唐墨還是執意把衣服拿了讓陸野穿上,陸野沒辦法,找了個空地停車穿好衣服繼續上路。
這會雨勢變大,天烏壓壓一片,透着股沉悶,唐墨看了眼時間,她差不多睡了快兩個小時了,外邊景物從最開始高樓大廈到城區荒蕪,這會好像已經到了一個小縣城裏面,道路不寬,兩側圍着商販都在着急布置雨棚,車前不斷穿梭着人影跑來跑去。
“這是到哪了?”
陸野按了下喇叭提醒過道上穿行的人,目視前方回答她,“我老家一個小縣城,過了這條街就到目的地了。”
唐墨恍惚了幾秒,忽的坐直了身體,大聲叫了句,“啊?”
老家?小縣城?
他們來這幹嘛?唐墨緩緩轉過腦袋往車外看去,除卻小學那兩三年跟着爺爺住在城郊,之後的日子她一直都居住戎城市中心,對于這種小鎮地方也算是頭次見到,和城區不同,沒有三條大道并行的馬路任由車輛暢通,沒有隔不遠一個的紅綠燈,這裏的人只會看着來車然後稍微避讓着,等車過後繼續走,道路多年未修繕,坑坑窪窪的,遇到這種大雨天,泥土帶着水,車輪子上面滾的全是。
就這樣跌跌撞撞的開了十來分鐘,車子停在一條巷子口,裏面道路崎岖只夠人通行。
“走吧,裏面車開不進去。”
唐墨拆了安全帶,懵懵的被陸野牽着下了車,一把傘撐着兩個人走在斑駁的水泥巷子裏,腳下不留神一下就踩進了水坑,濺的滿褲子泥點。
唐墨好幾次差點踩到水坑,都被陸野及時拉住,她盯着自己的小白鞋,已經被泥水浸濕了。
前面剛好一個大坑攔住了去路,陸野身高腿長跨過去很容易,但唐墨即便身量高也有有點麻煩,不過她想着自己鞋子已經髒了,沒所謂,正準備擡腳,身子便一輕。
“喂,幹嘛呀。”
陸野單手撐着傘,另外一只手攔腰抱起唐墨,輕輕一跨,兩人橫過水溝,落地後陸野把人放下,只是環在唐墨腰上的手卻沒松開。
越往裏走,唐墨心裏的顧慮就越重,剛才在車上某些念頭就從心裏隐隐升起,這一路走來,更甚。
在陸野繼續往前之前,唐墨拉住了他的手,擡眸望他,“我們到底要去哪?”
說完,覺得自己話有疑義,又道,“我不是懷疑你也不是不想跟你繼續走下去,只是想知道咱們目的地是哪,也好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我家,見我爺爺。”
陸野回答的幹脆,但聽到這話的唐墨始料不及,像被人當頭一棒,打的腦子都昏了,但殘存的一點理智,告訴她回頭,躲避,逃怯。
“吶,就是這裏。”
陸野微擡下巴,朝着面前半掩的門示意。
唐墨眼睛瞪的更大了,一副受驚的模樣,腳長了釘子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怎麽了?”陸野看她臉色不對,以為身體不舒服。
沒想到唐墨愣怔的退了一步,半個身子退出傘內,臉上露出慌張無措的樣子。
“我...我......”
唐墨沒想好怎麽說,但下意識的就想先離開這個地方,她去拉陸野的手,試圖拽着人先走。
“你不想進去?”
唐墨愣在原地,呼吸聲都小了,傘外雨點砸落,濺起水花,雲霧籠在這座小鎮裏散不開,空氣裏透着濕氣。
風從巷子深處吹過來,唐墨下意識抖了一下。
陸野從上而下盯着她,幾秒後,慢慢開口,雨勢夾雜着他沉緩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是我唐突,忽然帶你來我家,沒有提前問過你。”
“外面風大雨大,你剛得了感冒別在這站太久,我們先回車上去吧。”
說罷,從唐墨手裏抽出被拉着的手,撐着傘,目光落在遠處。
忽的,唐墨胸口重重一跳,她下意識去看陸野,可這次對方沒有望向自己,下颚的弧度緊繃泠冽,似乎剛才兩人的溫情樣只是昙花一現。
這裏是陸野冒着風雨驅車好幾個小時才帶自己到來的地方,想必對他來說一定很重要,他肯帶自己來,意義又何其明顯。
而自己,卻因為心中忽然的膽怯,萌生了退縮的念頭。
她知道,陸野這樣的人,肯帶旁人來老家,見親人,意味着什麽。
唐墨慢慢的伸出那只淋了雨濕漉漉的手,肆意的拱進陸野垂在身側的手掌心,然後攤開和他相握。
她讨好似的,軟了聲,“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忽然聽說這是你家,還要去見你爺爺,我有點意外,畢竟我一身髒兮兮的,也沒提什麽東西,貿然見他,怕印象不好。”
兩人同在一把傘內,唐墨刻意狹隘,身體貼合的很近,呼吸起伏間,微妙的變化都能捕捉。
她在自己說完之後,就敏銳的感覺到被牽住的手掌彎曲了幾分,妥帖的蓋在自己手背上。
“剛來的路上,我看到有賣水果的,要不咱們過去買點,再進去吧。”
唐墨眨巴着眼看着陸野。
陸野落在遠處的目光逐漸收回,兩人視線對視,那雙靈動清亮的長眸,星星點點的,壓根容不得他拒絕。
“嗯,行......”
沒等他說完,那扇半掩的木門被人從裏面拉開,發出吱呀的聲音。一個老人摸索着從門框裏探出半道身影。
“是不是小李啊,怎麽現在才來,不是說早上過來修鞋的嗎?”
唐墨吓得呼吸都停滞了一秒,被人牽住的手指下意識蜷縮,沒等她回神,身側的人開了口。
“爺爺,是我,我回來了。”
下一秒,門口的老人便愣怔住了,佝偻的背脊微微發抖,手指攀在門縫上扣的木屑滋滋作響。
“你......你。你說你是誰?”
老人不敢置信一般,聲音都參雜着哽咽。
陸野帶着唐墨上前,靠近了幾步,“爺爺,是我,陸野,回來看您了。”
瓢潑大雨從屋檐緩緩漏下,水流似簾幕,卻沒隔開裏外的人,老人腳步急促,摸索着往前,平日裏走過那麽多次的門欄這次卻絆住他的雙腳,陸野上前,一把扶住老人傾倒的身體。
“爺爺。”
老人攀着男人的手臂,抖着手一寸寸往上摸,最後停留在臉上,他雙眸緊閉看不到來人模樣,卻靠着一雙手摸出了熟悉的骨相,牙齒咬的發抖。
“啪。”
一聲清脆的響聲,陸野被打的偏過頭。
“混賬,你還知道回來。”
唐墨撐着陸野塞在他手裏的傘,顧不得那些擔憂,猛的上前抱住陸野手臂,去看他的臉。
“陸野,你沒事吧。”
忽然出現的女聲讓老人一驚,“你是誰?”
剛才老人還當着她的面猛扇陸野耳光,這會聽他談及自己,忍不住身子往後隐了點,胸口狂跳。
陸野伸出手攥着唐墨,安撫她。
“爺爺,這是我朋友,我特地帶她來看望您的。”
這下輪到老爺子愣住了,三人僵在門口,誰也沒開口。
屋裏傳來一道聲音,遠遠的叫喚,“他爺爺,門口什麽人啊,雨大了趕緊進來啊。”
這道聲音打破了僵局,老爺子騰開身讓出門口的路。
氣洶洶的,“進來。”
陸野見狀,忍不住心裏泛笑牽着唐墨進門,另一只手想着去牽爺爺,可老爺子氣頭上,倔的很,重重哼了聲。
“不勞你了。”
然後自己撐着傘往屋裏走。
陸野無奈感嘆,“脾氣還是那麽大。”
直到三人都進了屋,屋內的女人才反應過來,深色驚喜萬分,手上端着的盆都差點掉了。
“阿,阿野,真的是你啊?”
“六姨,對不起,這段時間讓您和爺爺擔心了。”
被喚作六姨的女人起身,眼裏已經有了淚水,哽咽着,“沒事,沒事,人沒事就好。”
說完,又發現了跟在身後的唐墨,一番打量後,試探着詢問陸野,“這,姑娘是?”
陸野将人牽到身側,介紹起來,“六姨,這是我朋友唐墨,唐墨,我爺爺,還有六姨。”
唐墨心裏揣揣不安,但到了跟前,還是一副乖巧模樣,一字一句叫着人,“爺爺,六姨,你們好,我叫唐墨,今天沒來得及,沒帶什麽見面禮,不好意思。”
六姨人精,打眼就看到兩人垂在一側的手拉一塊了,心裏明鏡似的。
“沒事沒事,我們家裏不注這些,人來就好了,你們坐着,我去沏茶。”
說罷,六姨便轉身去了後廚房。
徒留下大堂的老爺子和兩小輩,又是新的一輪尴尬。
“爺爺,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別再擺着臉了,還有客人在呢。”
老爺子手掌重重拍在木桌上,出聲質問,“你也知道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最好永遠別回來了,從西北回來後,我給你打了多少電話托人問了多少次,你有給我回過一次信嗎?啊?我知道你難過,難熬,可你想過家裏人感受嗎?就這麽一句話不說的消失那麽久,陸野!你有沒有心啊?”
老爺子上了年紀,眼睛看不見,可氣勢卻足的很,開口說話帶着一股子伐斷,倒是有點像唐老爺子的氣派。
唐墨不明所以,完全聽不懂兩人說什麽話,只是堂內空曠,天井漏風,刮的她後頸發涼,一個沒忍住。
打了個噴嚏。
唐墨悔的腸子都青了,完全不敢擡眼。
堂中安靜的只聽得到雨聲,淅淅瀝瀝的,唐墨恨不得奪門而出,太丢臉了。
“先帶着人去屋裏洗個熱水澡,換身衣服。”
老爺子發話了,陸野沒耽誤,牽着人熟門熟路的往後屋鑽,堂中座椅上的老爺子這才松馳了身子,臉上露出一股說不清的意味。
在六姨安排下,唐墨頭次用木桶裝熱水沖洗身體,新奇的左看看右摸摸,覺得一切都和以往看見的不一樣。
六姨拿着衣服進來時,唐墨剛好擦幹身體,有點不好意思的抓着自己濕衣服擋着。
“別害羞,我給你拿了套我自己的衣服,雖然穿過但是洗的很幹淨,你先将就穿穿,我給你換下來的衣服洗好,吹幹了你再換。”
唐墨忙回她,“六...六姨,不用了,衣服我自己洗就好,麻煩您幫我跑前跑後了。”
唐墨在床上把衣服穿上才下了地,六姨還坐在桌子邊,桌上放着一碗姜湯。
“趁熱喝,驅寒的。”
唐墨坐過去,接過姜湯,抿了口,暖呼呼的。
“怎麽樣,不嗆嗓子吧,阿野跟我說你嗓子前段時間不好,讓我少放點姜,難得看他那麽上心。”
唐墨捧着碗,一時無言,只是耳垂紅了點。
喝到一半時,前面忽然傳來一陣巨大的爆斥,聽着聲像是陸野爺爺的,唐墨忍不住擡眼,悄悄去觀察前面的狀況。
六姨看到她的模樣,在一旁安撫她,“阿野從西北回來後,就一直和他爺爺斷了聯系,他爺爺憂心成疾,好幾次差點自己跑去戎城找人,這會阿野好不容易回來了,他爺爺總歸得訓斥幾句,散散火,就好了。”
唐墨被人瞧出心思,不免尴尬,收了視線乖覺坐在椅子上喝姜茶,可前面動靜實在大,免不了又偷摸着去打量。
姜茶喝完,六姨收了盤子。
“去前面吧,聽着沒聲了,估計氣發完了,再攔你,你的心也不這。”
唐墨雖然覺得不好意思,但還是朝六姨點了下頭,臨出門前,攀着門框沖裏面看。
六姨擺擺手,示意她快去。
到前廳時,陸野正跪在大廳中間,背脊挺直,下颚繃緊,眼神黝黑深透。
座椅上老爺子端着茶杯一口一口的抿着,半晌,才涼涼的問了句,“知錯了?”
“我沒錯。”
“啪嗒!”
“混蛋玩意!”
茶杯被摔在陸野面前,差一點就濺到他腿上了,茶水滲進地上,蔓延出深色。
“陸野。”
唐墨見狀,忙跑了出去,蹲在陸野面前,模樣着急。
陸野也是猝不及防,這會老頭子正在氣頭上呢,自己挨罵受罰沒關系,萬一他這脾氣攔不住,波及唐墨怎麽辦。
他小聲地拉着人,“來這幹嘛,趕緊去後面,六姨那有烙餅,去找她。”
“我不去,就在這。”
陸野擰緊了濃眉,“聽我的,趕緊去。”
唐墨憋着聲不開口,也不動。
兩人僵持着,反而是座椅上的老爺子,摸索着起身,“小妹兒,別管他,咱們去後邊。”
唐墨還沒反應過來老爺子叫的是自己,被陸野推促着,“爺爺叫你呢。”
唐墨不明所以,“啊?”
“小妹兒,跟我走,他混賬犯了錯讓他跪着。”
唐墨再怎麽也不能拒絕長輩的要求,無奈只好起身,跟在老爺子身後,一步三回頭的看着廳堂跪着的陸野。
陸野和她對視,朝她笑了下,似是撫慰。
到了後面,六姨已經布置好一桌午飯了,唐墨早上起得早中間一番折騰到現在還真有點餓了,六姨手藝很好,一桌子菜葷素搭配,看着十分誘人。
六姨端着一碗湯從廚房出來,放在桌上去解圍兜。
“菜齊了,開飯吧,诶,阿野呢?”
“讓他跪着,什麽時候認錯,什麽時候起來。”老爺子發話,擲地有聲。
“诶,你怎麽還是這倔脾氣,阿野就是遺傳了你的,讓他認錯,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他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一點好臉色不給他看還讓人跪着不給飯吃,一家人就算了,今天還有外人在,你就不能忍忍那臭脾氣。”
六姨嘟囔着,一邊招呼唐墨吃飯,一邊說去前面叫陸野。
這回老爺子沒阻攔,只是哼氣一聲。
瞬間,飯桌上就剩了兩個人,唐墨坐立不安,面前擺着碗筷她是怎麽也不敢動的。
“小妹兒,餓了吧,吃飯。”
對待唐墨,老爺子不似對陸野那态度,語氣明顯緩和許多,像是對着隔壁那家乖孫女似的,招呼着人吃飯。
猛的,唐墨想起自己爺爺,也是這樣,對外永遠是一副威嚴端正的樣子,可對着自己卻一派慈祥。
“爺爺,您吃,您也吃。”
唐墨看老爺子在桌上摸索着碗筷,趕忙伸手把碗筷放進他手裏,待人接穩後,又用筷子把每道菜夾了點放進碗裏。
“爺爺,您吃,再想吃什麽跟我說,我給您夾。”
老爺子笑着點點頭,“诶,诶,好。”
兩人在餐桌上無聲無息的吃飯,此間,老爺子沒再開口半句,但臉上的笑容不減。
她沒問唐墨和陸野的關系,沒問來這的緣由。
一頓飯,長輩和小輩。
什麽都懂了。
六姨和陸野進門時,陸野悶聲叫了老爺子句,老爺子剛才還帶着笑的臉瞬間拉長了。
“說了讓他跪到認錯。”
六姨在一旁打馬虎眼,“行了行了,罵也罵了罰也罰了,阿野這麽大人您別老拿小時候那套訓斥,好不容易一家人在一張桌子吃飯,熱鬧着。”
陸野在唐墨身邊的位置坐下,看她碗裏沒兩樣菜,白米飯滿滿一碗,拎着筷子夾了塊不帶刺的魚,放進唐墨碗裏。
一旁六姨把動作看在眼裏,打趣着,“老爺子你之前不總念叨着阿野脾氣随您,又倔又冷的,以後身邊連個知冷暖的人都沒有,我看他福氣好着呢,就您瞎操心。”
唐墨捧着碗,筷子點在魚肉上,吃也不好不吃也不好。
“行了行了,吃飯不唠叨了,小妹兒喜歡吃什麽陸野你給她多夾點,你們來的匆忙,我就着家裏有的菜做的。”
“六姨,是我們來之前沒提前說,麻煩你了。”
六姨連忙擺手,“哪的話,下次過來提前說,六姨去街上多買點菜,做你們喜歡吃的。”
一頓飯吃的熱熱鬧鬧,感覺上次這種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的場景,已經好久了,唐墨低着頭吃飯,想到過往,眼眶有點酸。
飯後,天邊的烏雲壓的更低了,風雨欲來的趨勢,六姨手腳麻利的收拾着飯桌,唐墨要上前幫忙,六姨倒是沒阻攔,給了她幾只飯碗,讓人跟着端進了廚房。
房裏就剩下了爺孫倆,氣也氣了,罵也罵了,罰也罰了,這會子總算也能坐下安穩說兩句了。
老爺子抽出煙鬥點燃,瞎了那麽多年,習慣了。
“這姑娘戎城的?”
“嗯。”陸野給爺爺沏了茶放在手邊。
“姑娘人挺不錯的,跟着你是你高攀了,以後對人家多上點心,那些臭毛病也得改改。”
陸野坐在爺爺旁邊,聽着他平心靜氣的唠叨,不知怎麽,比之前打罵罰他,更讓人難受。
思及自己這段日子的作為,卻是太過分了,他就老頭一個親人,先前入伍一去多年沒歸鄉,等終于從西北回來,卻失了消息。
記憶裏還是兩年前的三天假期,他回了家看老頭,老頭和他性子一般模樣,好話從不挂在嘴邊,只是默默的把人送到大街上,叮囑一句別死外邊。
老頭年輕也當過兵,他從小無父無母,是老頭修鞋拉扯大的,畢了業就把他送進了部隊,說男兒血性,就該當兵報效祖國。
結果一去就是那麽多年,最後還這般狼狽回來。
他對不起老頭,見不得故人也沒臉見。
老頭老了,背也彎了,以前提着木棍追他打的爬不起來,今天在大廳動了氣,好半天才緩過神。
“爺爺,對不起。”
老頭聽到這話,抽煙杆子的手頓了一下,緊閉的眼角一抹濕潤。
煙霧缭繞,老頭開口,“沒什麽對不起的,過去了就讓它過去,人要往前看,以後好好和那姑娘在一起,比什麽都重要。”
廚房裏,唐墨站在竈臺旁邊給六姨遞碗,竈臺下柴火燒完了,剩下的碳存着餘熱。
六姨不讓唐墨碰水也不讓她動別的,就拿着碗遞過去就好。
“小妹兒,你是哪的人啊?”
唐墨端着菜碗,端正的站在六姨旁邊,乖愣愣的回答,“戎城的。”
“家裏做什麽的啊?”
“家裏,家裏就做生意的。”
“做生意好啊,我們街上做生意的家裏添置的很不錯。”六姨把洗了的碗放進櫥櫃,轉頭看唐墨,“就是我們阿野,家裏條件你也看到了,但那孩子能吃苦,也上進,別看他一副直愣冷漠的樣子,對人挺好的,會疼人的。”
唐墨從未懷疑過陸野的本事,還有他待人的方式,以前他不喜歡自己,冷漠遠離她都能理解和接受,但自從靠近後,慢慢的,這個男人藏于內裏的好,才被挖掘出來,自己何其有幸。
“嗯,他有本事,對我也好。”
唐墨用力點頭,認同六姨的說法。
兩人一邊幹活一邊聊天,沒多久廚房就收拾完了,六姨做飯前煮了甜湯,這會飯後剛好可以吃了,她拿出小碗一人裝了一碗,端着和唐墨往房裏走。
“小妹兒,你別看他爺爺那副兇樣子,那就是對着陸野的,陸野從小父母雙亡,被他爺爺拉扯大,自小嚴厲了點,其實平日裏着街坊鄰居的,都挺喜歡老爺子的,他待人和善着呢,而且我也看得出,老爺子挺喜歡你的。”
唐墨跟在六姨身邊,手裏也端着兩碗甜湯,暖呼呼的溫度從手心傳來,暖了心房。
“嗯,六姨,我知道。”
兩人進門,陸野打眼就看到唐墨手裏端着的碗,連忙起身過去接了放桌上,翻着她的手看掌心沒有紅印才松手。
六姨把手中的甜湯放在老爺子手裏,起身就看到不遠處兩人的動作,看在眼裏,臉上透出滿意的笑容。
“今天你們不走吧?外頭雨勢那麽大,回去也不安全。”
陸野聞言,去看唐墨,“着急走嗎?”
唐墨想起大院的宋姨,又轉頭看屋外雨勢,最終還是開口道,“雨太大了,回去路不好走,怕不安全。”
陸野聽明白了意思,轉頭和六姨說,“六姨,今晚我和唐墨住這,明天走。”
“好嘞,我去屋裏給你收拾兩間屋子出來。等會喝碗甜湯,你們好過去休息會。”
六姨走了,屋外有人嚷嚷着叫爺爺去聽曲兒,老頭不和他們年輕人摻合,拎着拐杖出了門。
廳裏就剩下唐墨和陸野,木桌上擺着一對瓷碗,陸野拉着人走到天井,屋檐滴滴答落着水,流入溝壑中,天井中間放着口破缸,裏面蓄滿了水,裏頭還有幾條小魚仔,是前兩天六姨上街買魚,魚販子送的,就養在了裏面。
兩人尋着臺階坐在天井旁,唐墨把頭靠在陸野肩上,難得的,心裏平靜,之前的瑣碎煩惱,在這一瞬間,消失殆盡。
“為什麽帶我來這?”
“想,所以就來了。”
“還有別的原因嗎?”
“你那天說,你再也沒有爺爺了,現在有了。”
肩上的人沒了聲音,陸野偏頭去看,唐墨剛好擡頭,兩人視線相撞,唐墨眼底濕潤。
小鎮雨連天,霧色遮住了遠處山林,老房子太空曠了,吹起細風,雨水嘀嗒落進缸裏,驚的魚仔游竄起來。
唐墨仰起下巴,貼近男人,親上去那刻便不由加深了動作。
胸中洶湧炙熱的感情通過親吻傳遞,唐墨咬住陸野的唇瓣,厮磨一瞬,然後閉上眼跌入那個溫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