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媽,明年今天多給我燒點紙
嚴疏下午有事,兩人便先行分開,鐘欣城徑直回了宿舍,推開門時發現大安正聚精會神看比賽錄像。
“欣城?回來的挺早。”大安随着開門聲轉過頭來,象征性打招呼。
“快要比賽了?”鐘欣城回道。
高校聯賽三天前開幕,a大的初賽正是今晚,上次的中單選拔賽大安輸掉了比賽,輪不上首發,今晚估計沒有他的出場機會。
“今晚,我在看我們的新打野。”大安饒有興趣地跟鐘欣城解釋:“我們的首發打野有事不能上,從別處借來一個新打野,賊厲害。”
賊厲害?
在這個野王遍地走的世界,唯有言無聲那類人能讓鐘欣城多看幾眼。介于這人在a大,鐘欣城抱着自己都笑話的渺茫希望走了過去。
看了幾分鐘,鐘欣城不得不承認,a大這個新打野有點厲害:有意識、有操作、有配合。
“據說是個韓服1700分的大神,下來扶貧了。”大安晃着椅子,見鐘欣城若有所思地盯着屏幕,借他的鼠标來回拖動進度條。眉頭緊鎖,狹長的眼睛輕微眯起,面色嚴肅。
“你知道他是什麽來歷嗎?”鐘欣城問。
韓服1700分,有意思。
“很神秘,徐文碩推薦的,據說也是大三的師兄。”
大三,是大三。
如果言無聲的年齡信息足夠真實,那這個騙子主播八成是大三或大四的年紀。
鐘欣城攥緊了拳,些許細微的靈感在腦海中一瞬消逝,他抓不住那些雲煙似的光點,再深入思考又是一片茫然。
“你把視頻發給我吧,這個打野的練習賽。”鐘欣城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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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你要轉路做打野,先預備着偷師了?”大安震驚道。
“錯了。”鐘欣城淡淡道:“我是去偷家。”
……
人在游戲裏的打法與個人風格并不如現實那般強烈,無論是普通玩家還是職業選手。但總有人是耀眼群星中最亮的那顆,即便光芒的顏色相同,也能憑着強度吸引他人的眼球,言無聲就是這種人。
而他的分辨标識比普通玩家要更多一些:特定的英雄池和罕見的連招。
鐘欣城把傳說中新打野的比賽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最終得出一個結論:是個狼滅無疑。
看視頻頭昏腦漲,鐘欣城拿着手機出門獵食,路過街口的鮮芋仙店時腳步一頓,拐了進去。
鐘欣城喜歡甜食,他點了份芋圓坐在窗邊,勺子裏盛着紅豆,視線一轉便是空曠的天空。
城市天際線被大小高樓攪亂,如血殘陽于地平線茍延殘喘,深秋街邊的燈光将行人的影子拉長。他百無聊賴地攪着湯水,身後的女孩子在叽叽喳喳地交談。
“別提了,我男朋友根本不管我去哪,滿腦子都是游戲游戲,幹脆娶游戲回家不就行了?”
“唉,你男朋友還算好,別人家的早安晚安送花打卡,我家永遠都是在忙沒空等會說。”
“不是我說,現在有顏的花心,沒顏的普通又自信,真服了。”
男朋友麽。
鐘欣城呼出一口氣,冷着臉看不出情緒,舀芋圓的動作卻慢了下來。
怎麽樣才能讓嚴疏接受自己呢?
他還需要怎麽努力?
城市的夜晚來的很快,仿佛飛鳥振翅的瞬間夜色便傾軋下來,他花了很長時間吃完了那份芋圓,點開手機進入瀚海時恰巧看見高校聯賽的賽前解說部分。a大的打野果然是臨時借來的那位,初賽不開攝像頭,只有空蕩蕩的名字落在排位框中。
他看了下言無聲,發覺那人不在播。
鐘欣城又點開了高校聯賽的界面,出了店後邊走邊看。
a大的新打野選了個星輝祭祀,難度很高但很秀的英雄,前期入侵性極強。但這個英雄在職業賽場很少見,在普遍運營的比賽中後期極其乏力,至少鐘欣城沒見過在排位裏玩的特別好的——言無聲也算上。
幾天之前,言無聲還和他讨論過這個英雄該怎麽連招才能達到高爆發秒人的程度。
他興致缺缺沿着磚路回校,路上行人極多,攢動的身影交疊在一處,連頭頂的燈光都粘膩擁擠起來。鐘欣城過了條馬路,在霓虹中停在一家店門口。
裝潢精致的西餐廳外擺着複古小黑板,手寫花體英文邊還沾着粉末,他在窗邊站立,玻璃牆內是餐廳裏歡笑着的男男女女。車輪碾壓路面的聲音混在風聲裏,鐘欣城轉身回望那個紅綠燈路口,想起不久前與嚴疏見過的第二面。
彼時的嚴疏對他而言不過是個有一面之緣的普通人,頂着主席的名頭高高在上,可他很優秀、英俊、令現在的鐘欣城心馳神往。他可以理解為自己在慕強,卻不得不承認關注點早已偏移。
渴望接近,又妄想逃離。
會不會太貪心了?
手機裏的比賽已經開始,鐘欣城的腳步很慢,他的确想看看新打野的能耐究竟多強,好奇之餘又不希望自己的期待落空——而事實證明,新打野确實還不錯。
【大安】:“你知道我搞到什麽驚天大秘密了嗎?之前徐文碩的中路無相影好像是這個新打野教的!”
【大安】:“簡直牛逼!”
微信彈出兩條消息,鐘欣城心裏一動,他懸着浮窗回道:“确定?”
【大安】:“真金白銀,我都想去親眼看大佬打游戲,膜拜.jpg”
“出息。”鐘欣城扯了下嘴角,眼裏現出一抹隐晦的狂妄,他回了兩個字,在心中暗念道。
1700分的打野,至少沒有言無聲厲害。
他這麽想着,視線一轉,接下來的畫面讓他的世界天塌地陷。
中路河道爆發一波團戰,只見星輝祭祀手裏的法杖随着動作抛飛出去,無數金色的光芒連成線條,角色固定式鈎鎖拴住牆壁,QW技能的前搖被強行打斷,祭祀光芒爆發。
閃耀峽谷的暗陣刺穿了對面角色的血條,亦穿過次元壁割裂開鐘欣城的心。
……
幾天前
“我最近發現,星輝祭祀可玩性很高。”鐘欣城面對着界面苦惱着選英雄,小臺燈的光襯得他側臉線條流暢柔軟,他鼠标在屏幕上無端掃過,忽然聽耳麥裏言無聲說道。
“打野?”鐘欣城簡單回應,表示自己在聽。
“嗯,但她的連招機制肯定要調整,E的前搖太長,容錯率很低。”言無聲嘴上這麽說,手裏卻還是乖乖選了其他正統的打野英雄,半點沒把關注放在星輝祭祀身上。
“QW的前搖後有一個短暫延遲,你說接大招好還是正常平A?我看好幾個教學主播都說平A。”言無聲就着這個問題和鐘欣城探讨起來。
“教學主播普遍1500分。”鐘欣城簡單看了下陣容,接口。
“你是在誇我嗎?”言無聲挑着尾音,不知死活地捉弄道。
鐘欣城:……
八竿子打不着的話也能往自己身上攬,誰慣的毛病。
“戲別太多。”鐘欣城提醒。
言無聲,亞洲奧斯卡遺珠,戲瘾犯了停不住。
“我說真的,誇我就誇我,傲嬌什麽?”
“……”
……
那些彩色記憶的片段走馬燈似的在他面前展現,一個個碎片連成圖景,虛拟的猜測湧上心頭,惹得鐘欣城呼吸急促。頭頂的燈光似在搖晃,星月落在蒼穹中心,光輝照着鐘欣城的軀骨。
徐文碩的無相影是新打野教的;新打野是徐文碩推薦的;或許當時那個無相影根本就不是徐文碩本人,而是新打野呢?
中路無相影是言無聲的招牌,很少有高分段的人會;新打野會無相影;言無聲在研究星輝祭祀的連招;新打野今天用了言無聲研究出的連招。
“他們在哪比賽?”
鐘欣城打字時似乎能把手機屏幕按碎,若文字能透露語氣,恐怕現在早已是西伯利亞寒流席卷赤道,暖陽下狂風暴雪。
【大安】:你剛還嘲諷我的?雙标!
“在哪。”
鐘欣城加重語氣,又發了一遍。
【大安】:我只是只可憐的胖企鵝.jpg
【大安】:學生活動中心C0507。
……
鐘欣城跑的胸膛陣痛,肺裏像着了一大團火,噼裏啪啦的焰苗順着氣管向上燃燒,他從未像今天一樣痛恨a大校園的建設規劃,簡直要人跑斷腿。
學生活動中心的樓角在暗夜裏不甚明顯,他努力調整呼吸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狼狽,狂奔的心率扶搖直上九萬裏。捏着手機的骨骼突出嶙峋,青森的筋絡肉眼可見,他走出電梯,遠遠看見C0507的門牌。
“讓我們恭喜a大首先拿下這場比賽,讓我們稍事休息,十分鐘後進入今天B組高校聯賽的第二局。”
鐘欣城将屏幕鎖死,沉着目光站在房間門前。
那裏面或許真的存在那個叫言無聲的騙子,面容未知、聲音未知。
他将手機揣進衣兜裏,上前一步伸手準備推門,手掌隔着門板十厘米,只聽旋轉鎖嘎噠一聲,門自動開了。
“所以說本身就是我們占優勢,對面下路太菜……”
“之前就說前三場我們就是歐皇……”
“也虧有你救場,還蹭個MVP……”
“你小子不進電競社有些屈才啊……”
“你是?”
電競社的屋子裏亂糟糟的,一張方桌邊并排架着五臺電腦,貼滿游戲海報的牆壁蹭着些灰印,淩亂的奶茶杯和披薩盒倒躺在一邊。幾個男生弓着身看戰績的、伸手拿披薩的、坐在椅子裏抽煙的、在門口準備出去的,姿态各異。
鐘欣城愣愣地站在門口,先前執拗的各種情感在一瞬間卷回心髒,他呆愣到門口的男生向他問話都沒能聽見,因為蒼白燈光下,一個人攫住了他所有的目光。
嚴疏曲着腿坐在電競椅裏看戰績,脖子上挂着頭戴耳機,他唇邊的笑意和張揚在與鐘欣城對視的一瞬間頃刻消失不見,他活在喧鬧和嘈雜裏,望着門外的鐘欣城。
完了,嚴疏如墜冰窖,他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
媽,明年來看我的時候,多燒點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