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仿佛自己走進了鏡子中,那畫面,如同我想象的一般殘酷——
平日上山的小道,已經被血染成了穠豔的紅色。地面上看不到一具屍體,卻散落着人的血肉筋骨,混合在被細心照料的花叢上,令人作嘔。
我不敢多看,此時畫面一轉,到了大殿方向。
這時我看到了自己的屍體,如同記憶中的一般,穿着簡樸的灰色衣袍,胸口一個大洞,一劍致命,在一群人中顯得毫不起眼。但是——在我身邊倒下了好幾個師弟和魔教弟子,看樣子他們仍是想要保護我的屍體吧。
我的眼角有些濕潤了。
我的功夫既不高,處事的手段也不是多麽高明,只是因為擔着一個掌門首席大弟子的名頭,才接下了代理掌門這個重擔。我從沒想過,他們會這麽看重我。
不敢去看他們死不瞑目的臉,我只是向着大殿裏走去。
我的師弟們雖然多,真正和我同一個師父的,卻只有兩個。
其中一個,便是我最關心的小師弟……
便是他,間接導致了師叔的慘死,害的我派元氣大傷。同時還不慎洩露了山上密道的所在,導致敵人攻上山門的時候,我們無路可逃。
但是我心裏絲毫沒有怪他。
他畢竟只有16歲,此前從未涉足山下,每日裏只是鑽研武學,保持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師弟的心性可以說是纖塵不染,內裏卻十分剛正,絕對沒有變成邪魔外道的可能性。
而他的悟性之高,被稱為雲潇門內千百年來的第一人。所以平日裏,我一直都是最寵溺他的那個人。
我一直覺得,他能這樣保持自己的天真,只一心鑽研武道的巅峰,也是很好的。
所以我後來那麽後悔,為什麽那一年要帶他去山下參加什麽勞什子的武林大會。
那時他聽說了武林大會的事情,非常想要去見識一下那些名宿、大俠的武功,纏着我鬧了很久,我拗不過他,最後還是說服師叔帶着他一起去參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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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魔教的人秘密地潛入武林大會的現場搗亂,小師弟被迫出手,結果被喬裝混入人群中的那個教主看到了。
我不知道那個教主哪根線搭錯,居然直接棄下僞裝,在會場上突然出手,小師弟猝不及防,被他當着中原武林各人的面制住,而後又飄然遠去,只餘下一串嚣張至極的笑聲。
我雖然一直覺得小師弟長得唇紅齒白,是個讨喜得很的少年,卻從未想過世間還有男人和男人的這檔子事。所以那個教主趁機偷襲,然後抱着他笑着說:“我很喜歡他。”的時候,我是既驚訝,又惶恐。
可笑直到那個時候,我才察覺到自己心裏的那點龌龊心思。
可嘆我剛戀上,立刻就失戀了。
呆呆地看着那個教主将小師弟帶走,很久之後我才回過神來。
奇恥大辱,雲潇門內最傑出的弟子,居然就這麽被擄走。而魔教在武林大會上公然搶人,也是對中原武林正道的極大挑釁。故而大家商量着,要将我師弟救回來。
可惜各門各派之間貓膩衆多,各方勢力糾結難定,這大會開了三個月,最終不了了之。
我急得嘴上直冒泡,差點要直接沖進蒼靈教的地盤裏找死的時候,小師弟卻回來了。
問他發生了什麽,他只搖頭不說話,樣子也變得呆呆的,從此之後整天若有所思。
現在想來,他已經對那個教主産生了感情。可嘆我竟然什麽都沒發覺。想想也是,那魔教教主,不知道經手過多少情人,胸中又有多少手段。我師弟又單純得如同一張白紙,這一顆心,還不是手到擒來。
後來有些事情,是我到現在才想通的。
比如,小師弟回到山上之後的日子裏,那個教主和他還在私下裏見面。我不知道他怎麽哄騙住了小師弟,最終将密道所在告訴了他,還暗地裏偷襲了我的師叔,讓我們失去了主心骨。
比如,雲潇門在江湖中的名頭并不大,也沒有什麽勢力,只是因為地處幽冥教進攻中原武林的必經之路上,便做了第一個用來殺雞儆猴的榜樣。
蒼靈教攻上山的時候,我是站在最前方的。
雖然我武功不高,能力有限,卻畢竟擔着個大弟子的名頭,只能臨危受命,接手了掌門的職責。
我想要保護每一個弟子直到最後,可是終究是力所不及。
回想結束,我看到鏡中,那個教主已站在大殿中央,裏面橫七豎八趟了許多具屍體,一共只剩下了兩個活人。
小師弟背對雲潇門祖師的畫像站在香案旁,舉着劍與教主對峙,他看上去受了很重的傷,已是強弩之末,看樣子,他是雲潇門最後幸存的人了。
蒼靈教教主手無寸鐵地站在他面前,身上沾滿了星星點點的血跡,表情卻一派輕松,甚至在微微笑着。我注意到他的瞳孔是異于常人的淺色,他此時正注視着被逼至走投無路的那個人,悠然說道:“飛羽,跟我回去吧。”
小師弟嘴唇微微顫抖,我能看到,他的眼中毫無光彩,只餘下深深的絕望,他低低說道:“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跟你回去!”他舉起劍,散發出淩厲的殺意。
教主卻毫不畏懼,甚至走近一步,小師弟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後背碰到了牆壁上,他明明手持利器,滿身的殺意,樣子卻像是被狼逼到無路可逃的小白兔般惶惑無助。那人卻輕輕一笑,淺色瞳孔要漾出波紋般脈脈深情,他的手指輕輕抵在嘴唇上,唇角輕啓,語氣篤定地斷言道:“你,根本就不可能抗拒我……”
小師弟舉着劍的手開始顫抖,眼底慘烈而空洞,他只呆呆看着大殿內同門的屍體,臉上肌肉扭曲,卻似露出一個微笑一般。他似乎說了句什麽,我看到他嘴唇的形狀,似乎是在呢喃道:“對不起。”随即舉起劍,只見一道劍光閃過——
鏡面被染成一片血紅,畫面就這麽消失了。
我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生生把鏡面按碎了,碎片紮進我的手裏,流出來很多血。
心中仿佛燒起了一把火,早先寒冷而平靜的心情早已消失。
明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可是看着親人的死亡,師門的覆滅,我滿心只想着回去報仇,。
還有我的小師弟,他被逼得露出那樣的神情……我絕對無法原諒那個魔教妖人!
可是一轉臉看到一旁的閻王,我的氣焰立馬降了下來,還有些尴尬。我把人家的寶具捏壞了,現在還想在地府裏殺出一條血路,重返人間,真是罪過罪過。
“給我看這些……到底是什麽意思呢?”我問道。
閻王嘆了口氣說道:“其實……其實我們弄錯了。”
“啥?”我傻眼。
“你有十世詛咒,其實上一世便已經應完了。可是我們一個不小心,讓你這一世又炮灰了一次……”他粗犷的面孔上,泛起了一絲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瞬間憤怒了,其實若單單我炮灰了也就罷了,偏偏感覺,這次我把師門連累得一起成了炮灰,雲潇山上那一條條無辜鮮活的生命,也不過是命格簿子上的一筆。顧不得害怕,我一把拉起閻王的衣領,死死卡住他的脖子,怒吼:“你快給我變回去!”身後的鬼卒勸的全拉的拉,總算是把我們倆分開。
閻王被我勒的直咳嗽,委屈地縮成一團:“我就是要和你說這件事情嘛……”
我堅決要求,雲潇門不能這麽被滅門。閻王卻說有些事情是上天注定,不可随意改動,但是我的命格現今既已經變動了,也許靠我能夠有轉機。條件便是寫錯我命格的事情不能随意聲張,而今後的一切發展,也不能讓我知道。
可惜我嘴笨,讨價還價半天,也沒有為雲潇門争得什麽好處,只得了一個不會變炮灰的承諾。
這次我真的應該不會是炮灰了吧?……臨走之前,我還是不放心,直到走到了輪回井邊上,還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身邊的鬼差确認。
放心吧,他面無表情地回答。
似乎這裏的鬼差都是面無表情的,也許是生活比較枯燥吧……孟姑娘算是特例。
我跟他搭話,想要來個深刻的道別什麽的,那鬼差嘴角抽了幾抽,随即毫不耽擱地把我扔下去了。
墜落前的最後一刻,我似乎看到他的眼中有一絲憐憫……憐憫?!我不是可以不做炮灰了嗎?他為什麽還要憐憫我?
然而很快我便無暇思考這些了,頭朝下經過一陣長長的墜落,身體像來時一樣輕飄飄的,腦子裏什麽都沒有……就這樣墜落……墜落……似乎沒有盡頭一般……
然後我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我那平平無奇的內室,牆面被日久的飛塵染成了灰色,卻古樸而又親切。師父寫的字就貼在牆上,桌邊還放着昨天沒來得及補好的衣服,早晨的陽光從木棱雕花窗外射進來,整個景色都被照耀得透明而清新。
我眨了眨眼睛,狠狠擰了自己一把,才能确信這是現實……望着這平常而卻彌足珍貴的景色,我用被子蒙上臉,偷偷地流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