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請問……
這是林西從未來過的地方。
裸露着的土地很多都已經琉璃化,地面混雜着各種顏色,仿佛是随手畫出來的場景。他小心地上前一步,警報就嘟嘟地響起來。
老舊的儀器支離破碎地叫:“輻射超标,請注意防護,盡快撤離。”
何夏身旁,托德目瞪口呆。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最後用力甩甩頭,再次睜開眼,卻發現面前的場景依舊沒有變化。同樣空曠而荒涼的土地,同樣沒有任何活物安靜得仿佛在夢中的場景。
他飛快地轉身看向旁邊的何夏,長大了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混沌的腦袋裏陡然間閃過一個念頭,她說她是星球之主,難道是真的?這裏是他從未來過的地方,可這一切與地底如此與衆不同。頭頂沒有厚重的岩石泥土,視線可以遼闊地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這裏是地面。是人類的腳步已經很多年沒有涉及的地方。
他看向身側的少女,依舊穿着顯得有些短的褲子,腳底是聚居地裏常見的鞋子,用随意找到的材料拼湊而成,與她身上的衣服極為不配。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完全沒有穿防護服。
察覺到他的視線,少女轉過臉來看他,挑眉:“什麽事?”
“你真的不用防護嗎?”托德膽戰心驚地問:“會掉頭發的,會皮膚潰爛的。”
林西在旁邊搖搖頭,當先邁出腳步:“是這個方向嗎?走吧。”
三人一路前行,腳步聲在空蕩蕩的荒原上飄出很遠。何夏第一次在有人陪伴的情況下走這條路,忍不住說一說周圍的場景:“這裏之前有一具屍骨。”
托德吓了一跳,聽到她說:“不知道多久了,只剩下白骨。被我埋在了下面。”
林西誠懇地說:“謝謝您。”托德也跟着別扭地說謝謝,被何夏笑着看了一眼,心頭莫名地生出奇怪的感覺,仿佛有什麽堵在心底,悶悶的,有些無法呼吸。
“還有多久?”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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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何夏說:“我不敢直接送到旁邊,怕不小心傷到它。你們過去的時候,也要小心一點。”
腳步落下,白灰濺起,最後落在腳面上。頭頂的天光越暗,山谷深深,人行走其中,更顯渺小。
仿佛走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眨眼的時間,四周的風景絲毫未變,何夏卻停住了腳步。
“到了。”她驚喜地叫起來:“長得還挺快的。”
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林西看到一株倔強冒頭的植物,還是嫩芽,卻已經開始抽枝。他瞪着那黑乎乎的植物,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這是……”這也太醜了,他在心底想,但是,是能在地面上生長的植物,是能吸收輻射的植物。
眼眶不自覺地有些熱。
“是個小可愛。”何夏過去蹲在旁邊,溫柔地說:“應該是藤本植物,也許就是記錄中那些藤蔓留下的種子。”
林西凝視這看上去一點都不可愛的藤蔓幼苗,不自覺地笑:“好像長得有點快。何夏小姐你跟我說種下去到現在,也沒幾天。”
“是的,對特性進行了一點點調整。”何夏看着也很滿意:“輻射越強,它的成長就越快。”
“你記錄一下這裏的輻射狀況。”
托德這才回過神來,從背後的背包中掏出儀器,緊張地打開。在地底,測量輻射強度的儀器是必備的,畢竟誰也不知道,今天取回來的水到底能不能喝。
剛一打開,尖銳的叫聲就連成一條線,托德被吓得差一點就将儀器掉下去,被林西一把扶住,才避免了這種慘狀。
兩人一同将數值記錄下來,林西看着上面的數字慘笑:“以前,長輩們都說,等地面上的輻射消退了,我們就可以回到地面上了。現在看來,大約只是一個夢想。這個濃度,想要降到人類能安全出入的程度……”
他苦澀地搖了搖頭。
托德笨拙地安慰:“現在有何小姐和她的藤蔓,應該很快就可以的。”
何夏直起身,笑着挑眉:“現在,你倒是對我有信心了?”
托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只摸到了防護裝置。
兩人将周圍的地形記在心底,對何夏說一聲已經記錄完畢:“暫時可以離開了。”
林西說:“不過,我們現在這樣,也不适合直接回到居住區,還是在種植區外圍給我們找一個地方先住一住。”托德迷茫之後頓時恍然,點頭贊同:“是,還是先不要回去了。”
何夏自然不會在這個問題上反對他們,于是幹脆将他們挪到種植區邊上。看着兩人飛快地從種植區離開去尋找暫居的地方,她在心底嘆一口氣。母本有了,但是還是太少。
所以,小可愛要快快長大啊。
藤蔓自然不知道自己才剛剛發芽就已經被惦記上,兀自舒展着枝葉,長得愉快。
何夏在改造它的時候也用了很大的心力,表現出來的成果也相當不錯。隔了一個星期,林西與托德再來,小家夥已經開始對外擴展,幾根細嫩的枝蔓向四周探出了自己的腳步。
林西看着黑乎乎的枝蔓,小小的葉片同樣黑乎乎,閃着詭異的光芒。這一眼看上去怎麽看怎麽不對勁的場景,他卻覺得可愛極了。
雖然目前數字上的變化不太大,可有一種植物能在這樣強輻射又沒有水分沒有陽光的地表生存,他也能從中感受到磅礴的生命力,是希望的力量。
就連托德也瞪着這小小的葉片發呆。
在地底,他最常見的就是蘑菇和蕨菜,偶爾有一些其他種類的植物,也少有這樣闊大的葉片。它們往往都是細小的,微弱的,仿佛只是迫不得已,才長出那麽一點點象征意義更大的葉片。
“地表上的植物,都長這樣嗎?”他喃喃。
何夏從遠處走來,聞言輕笑:“當然不是。植物有很多種,闊葉和針葉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
“針葉,”托德回神:“我知道。松樹就是。但是我們沒有人見過,只在書裏看到過。”他的目光中閃動着期盼的光:“希望有能看到的那一天。”
“會的。”
再次記錄下數據,将兩人送回到暫居的地方去。何夏正要往居住區去,耳旁忽然響起來自星主們的呼喚。
“你失事的那艘飛船,還記得嗎?現在調查結果出來了。”
說話的人是距離主星最近的一位星主,大家都叫他尼爾森。此時他的聲音格外地冷靜,冷靜到了有些過分的地步。
何夏的憤怒也只是上湧了一剎那,瞬間又被她壓了下去。
“結果如何?”
尼爾森平淡地說:“該飛船在脫離蟲洞的過程中,發生了意外事故,有兩個維生艙脫離飛船,兩位工作人員喪生,無更多傷亡。”
何夏吃了一驚:“還有一個維生艙?”
“我調查了飛船上所有的人員,”尼爾森說:“另一位消失的工作人員叫做艾米麗,是政府工作人員。”
何夏尚未來得及反應,尼爾森又說:“也是唯一沒有貴族背景的工作人員。”
一直安靜聽他發言的星主們沸騰起來;“所以,是貴族們搞的鬼?”
何夏皺眉思索了片刻:“我有星主天賦的消息當時是在廣場上播報的,那麽多人都聽說過,總有一天會傳到別的星球去,要怎麽瞞過你們?”
“星網上關于星主,有關鍵字封鎖。除了關鍵資料,不允許有別的傳言。看起來,他們倒是很好地利用了這一點。”戴維德這麽說着,大大咧咧地安慰何夏:“放心,一定會給你報仇。貴族算不得什麽。這個世界的發展,還是控制在星主們手中的。”
他飛快地轉移話題,喜滋滋地向何夏報告:“我派出去的飛船已經穿過最後的蟲洞了,現在就只剩往你那邊飛,這個過程,我也說不好要多久,不過你應該能第一時間看到。我給你帶了一些可能用得上的儀器,還有一些種子。那時候還不知道你的天賦是什麽,不過看起來種子倒是帶對了。”
他言辭之間很是為自己的舉動自得,然後很快就遭到其他星主們的打擊:“何夏別聽他的,我們派出去的人也在路上了,可能慢一點,但是絕對更有用處。”
笑鬧聲中,何夏覺得心中暖意融融,再三謝過星主們之後,方才離開。
因為星主們慷慨的幫助,她走進居住區的時候,臉上還帶着笑。然後,就被阿米娅抓住了:“何夏!我們做好準備了。”
她拉着何夏一路小跑,将何夏帶得踉踉跄跄的。
“慢點,”何夏不得不抱怨起來:“我可沒有你這麽快的速度。”
“何夏你身體太差了啦。”阿米娅一邊說着,一邊放緩了腳步,轉過頭來看她。這一看,阿米娅心中就一突。以前她只顧着感嘆何夏與自己這群人的不同,今天一看,才發現面前的少女也是身形瘦削,手腕上的骨頭都凸起,看上去就沒有好好養過。
想起何夏曾經說過的經歷,在聯盟的養育機構長大,又想起好像從來沒看到過何夏吃東西,她陡然停住腳步,小心而顫巍巍地問:“何夏,我好像還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诶。”
何夏從記憶中找幾樣覺得味道還不錯的東西報給她,就聽阿米娅說:“可是我們這裏都沒有。我們有的這些東西,你最喜歡吃什麽?”
她終于問出自己心底盤旋不去的問題:“我好像都沒有看過你吃東西!”
自從成為星主之後,何夏的身體狀況就處于一個微妙的狀況。人類的東西,她可以吃,可是,似乎也沒有了那些迫切的念頭。進食與睡眠,對她而言,似乎已經不再是必須。
她這時候才深深地意識到這一點,恍惚地說:“因為,我不需要吃。而你們的食物總是不足,所以,留給你們比較好。”
話音一落,她就感覺到手臂上的力量變大,阿米娅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臂。
“那怎麽能行!”阿米娅大聲地叫起來:“你不需要為了我們而委屈你自己,想吃就随便吃啊。你都幫了我們這麽多了,一點點食物算什麽!”
兩個人一邊就這個問題争論,一邊到了工作室。
工作室裏好幾個人眼睛熬得通紅,推門的那一瞬間,視線立刻落在何夏身上。那些眼中閃動的情緒各不相同,但深藏在最裏面的,是相同的期望。
阿米娅對衆人笑一笑,露出牙齒:“我把何夏帶來啦。”
居中的中年男人當先行禮:“何夏女士,你好,我是唐納德。”旁邊的女士也露出笑容:“我是迪莉娅。”
其他人也一一報上名字,紛紛過來與她握手。他們都小心地收起自己的的尖爪,握手的動作又輕又柔,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傷到了她。
何夏對衆人笑一笑:“你們好,我是何夏。”
唐納德代表衆人将圖紙遞過來:“這是我們的想法。如果何夏女士覺得有什麽需要調整的,盡管與我們說就好。”
何夏接過來細細地看。
這卷圖紙用的是某種植物的外皮做成,握在手裏一面粗糙一面光滑。上面的字都寫得小心翼翼,不見多少修改,顯然寫下的時候就已經字斟句酌。
在心中盤算一遍,何夏終于點了點頭,在場所有的人頓時神色一松。
“什麽時候開始?”
“現在。”
一群人頓時喜不自勝,阿什利與阿米娅相互擊掌,安格斯在旁邊不甘示弱地喊“我呢我呢”,于是兩人分別與他擊掌一次。
說走就走,收拾好東西,一群人一同湧出門去。
剛走兩步,有人沖過來,在何夏面前站定:“你好,請問,我的兒子托德到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