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重回地面
何夏的話落在林西耳中，分外不可思議。雖然已經見識過何夏的神出鬼沒，對何夏自稱星球之主心裏頭是承認的，在面對她的時候，林西依舊不自覺地将她當做一個需要照顧的小女孩。
實在是她的外表太具有欺騙性。
此時聽到她這樣說，他一邊懷疑，一邊忍不住想，如果這是真的，那可真好。
帶着這樣的期望，他小心地帶着何夏去聚居地的資料室，在故紙堆裏翻找了許久，才找到那份存在與記憶中的記錄。
“看，”他将那張已經變得脆弱的紙張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隔着空氣指向那一行字：“這就是當年的記錄。”
何夏低下頭，看到粗糙的紙面上，用黑色炭筆寫出的字。
“……遇到了最糟糕的情景，我們慌不擇路之下，進入了高輻射區。這裏是人類的禁區，是防輻射裝置完全損壞之後，人類再也沒有踏足的地方。令人驚奇的事，我們發現這裏生存着一種頑強的藤蔓植物……”
她松一口氣，順着記錄繼續看下去，終于在這張紙的末尾找到那個地方。
一個高輻射區，在人類僅存的防輻射裝置全部損壞之後，就再也沒有人去過的地方。
林西在旁注視她的表情，在看到她露出輕松的笑容之後，心底卻莫名地生出不安。何夏從桌前直起身，他不安地站起來，手指緊緊地握成拳：“那個，你是想去這個地方嗎？”
“是。”何夏給了他肯定的回答。他站在那裏，嘴唇嗫嚅着，手指松開，按在桌面上，變得蒼白。可能在并不明亮的光線當中他自覺藏得很好，可實際上，何夏看得清清楚楚。
“我不會有事。”何夏安慰他：“別忘了，我就是這顆星球。那裏輻射再多……”她想了想，露出微笑：“也只是我身體的一部分。”
她邁步走出去，林西只是一眨眼，她的身影就已經消失不見。快步走到門口，視線所及之處，昏暗的燈光下，只有忙碌的人群，而沒有那個少女的身影。
那一瞬間，林西的心情格外複雜，仿佛打翻了調料瓶，酸甜苦澀都湧了上來。
他捂住臉，大口地喘氣，最後放下手，又變成那個值得依靠的首領，冷靜、堅定，最重要的是，永遠做出對的選擇。
對何夏而言，只是一眨眼，她就出現在這顆星球的地面上，跨越了不知道多遠的距離，到達了自己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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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松一口氣，喃喃：“還好地址寫得足夠清晰，經緯度都記下來了，否則，我還真找不到地方。”
她站在空蕩蕩的荒原之上，空氣中一片靜谧，連風聲都沒有。
腳步落下，只有灰白的塵埃，軟塌塌地落在腳面上，帶着死亡的不祥，揮之不去。
前方不遠，是一個凹陷下去的山谷，只剩蒼白的岩石光禿禿地矗立在那裏，荒涼的氣息撲面而來。
何夏慢慢走過去，昏暗天空之下，就算是荒原上，光芒也不比山谷裏更耀眼。
昏暗的光線下，何夏慢悠悠地前行，不慌不忙地注視這塊區域。
幾百年過去了，沒有陽光與雨水，生物幾乎完全滅絕，這裏依舊保留着當年的模樣。偶爾從地面上殘留的痕跡，可以推測當年生存在地球上的那些人是如何努力地想要探索到更多資源，讓僅存的人類生活得更好。
何夏看到地面上的腳印，物體在地上被拖動的痕跡，也看到人類死亡之後留下的殘痕，在那裏空洞洞地注視每一個到達這裏的生物。
她走過去，将那些殘骨移動到地下，給予他們遲到的安眠。
這裏，就是她的星球啊……荒涼、殘破、沒有人煙，更不适合生物生存。
這是一顆荒星，就算是在星際時代，除了采礦之外，也沒有多餘的存在價值。
“難怪他們不再回來了。”她現在山谷的谷底左右環視，喃喃自語：“如果這不是我的星球……”
“我大概也不太願意到這裏來。”
她閉上眼，這塊地域上存在的痕跡都清楚地出現在腦海中。仿佛親手搭建的城堡，連每一個角落都了如指掌。
她沒有找到藤蔓，也許是因為這些曾經鮮活的植物如今已經煙消雲散，也許是因為它已經進入蟄伏期——因為她找到了還殘留着生命力的種子，不知道是什麽植物的，生命力也已經很微弱，但依舊頑強地掙紮着想要破土。
“好孩子。”何夏将它從深深的地底翻出來，深褐色的表皮已經幹枯發皺，仿佛已經徹底失去活力。但她能感覺到，這樣賣相不佳的表皮內，還有屬于生命的活力。
何夏沒有帶着它回去，她在這裏坐了下來。
頭頂的天光黯淡，縱然是白天，也如同黃昏，幾乎可以想象當黑夜來臨，這裏會陷入如何深不可測的黑暗當中。
沒有雨水，沒有足夠的養分，連微生物都只能在更深的地底求生而不能在表層存活。能夠在這裏存活下來的植物是什麽樣的？
何夏覺得，它的養分也許不該是這些普通植物能擁有的東西。作為飽含自己期待的植物，它的養分，只能是一樣東西——輻射。
“這可真是有點難度。”雖然這麽說，她的眼睛卻發亮。那是遇到了挑戰，發現了自己感興趣的事情才會出現的精光。
她随意地在地上坐下來，白灰在空中彌漫，又緩慢地落下來，再也不動了。
“做了這麽多年的樹，還是有點好處的。”何夏對自己說着，綠色的光芒從她手中泛起，然後彌漫，最後浸入手上的這顆種子。
腦海中出現縱橫交錯的線條，進一步放大，最後變成糾結的突觸。何夏就知道，自己找到地方了。
在漫長的歲月中已經無數次做過這種事的她熟練地略過了那些已經有了明确意義的區域，直奔那些被當做無意義冗餘的區域。這裏，是最有可能發生突變的地方。
尋找合适的地方與進行修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中間還需要長時間地給這顆種子提供生命力，避免它在生根發芽之前就徹底喪失活力。
何夏在聊天空間裏上上下下好幾次，中間也沒忘記回到聚居地告訴林西與阿米娅，自己很安全，讓他們不要着急。
等她終于将這顆種子調整到自覺可以試一試的程度，時間已經悄然到了聚居地收割食物的日子。
林西早早地邀請了何夏一同去收割食物，臉上洋溢着豐收的喜悅：“之前你擴大了種植田的面積，這次的收獲比之前預想的要多出很多。”
一段時間不見，他額頭的皺紋又深許多。何夏看在眼中，只覺得心驚。她覺得，自己可能太過高估這篇土地上生存的人類，将他們的能力想得太高，又這顆星球的危險性想得太低。
一片混亂當中，她笑着點頭：“好，我也一起去看看。”
于是就一同去。林西絮絮叨叨地說起這次種植遇到的事情，就連被地底的動物突襲了幾次這種事，他都記得一清二楚。說着，他小心地問起何夏這些時候在做什麽。
“高輻射地……”
“我去了。”何夏的話讓他的心髒劇烈地緊縮，視線下意識地往她身上飄，心裏面也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感覺。期待她有所收獲，還是期待她更好地保護自己？林西也說不出來。
“不過你說得藤蔓沒有找到，所以，還在努力當中。”
林西的嘴唇動了動，想說要不就別找了，內心的渴望卻清楚地告訴他，他希望有這樣一種可能，這樣的話，他說不出來。
所以最後，也只是悶聲悶氣地說：“那你小心點。”
何夏輕笑：“放心吧，沒問題。”
兩人一路走到種植田去。深藏在地底的種植田種植不了常規意義上的植物，入目所見，全部都是蘑菇。各種各樣的蘑菇像巨傘一樣撐在他們頭頂、兩側和腳下，視線所及之處，除了層層疊疊的蘑菇再看不到別的東西。灰白色的蘑菇們肆意成長，将整個空間都占去大半。
何夏驚嘆：“這可真是……壯觀。”
林西滿意地笑：“這次是大豐收。也要謝謝你替我們增加了種植面積。”
場面上洋溢着歡快的氣息，采收蘑菇的人們臉上多出了笑容，甚至有人哼着不成調的歌曲，采摘蘑菇的時候，手在空中輕快地舞動。
何夏走在中間，忽然生出好奇：“只是蘑菇足夠你們生存嗎？”
林西坦白地說：“不夠。除此之外我們也會進行狩獵，另外的地方還有別的種植園，種植一些苔藓地衣等。”
他的眉眼之間寫滿深深的憂慮：“但是地底的空間還是不夠。就算有我們努力種植狩獵，我們的人數也在逐年減少。”
“所以，有時候我們會去地面看看，希望發現地面上的輻射強度已經降到足夠讓我們生存的程度。那個時候在地底居住了幾百年的人類，大概才能徹底擺脫這種緊巴巴的日子。”
雖然這麽說着，兩個人卻都明白想要重回地面，人類需要面對的遠不止輻射問題。但這個時候兩個人卻依舊暢想着那樣的未來，露出了同樣充滿期望的笑容。
“會的，”何夏笑着說：“相信我，會很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