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人心
憐舟吃疼地被迫仰頭,眸子凝出發光發亮的水霧,波瀾輕晃,濺出一片迷離嬌妍。
阿景……是從哪天起,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強烈占有的意味?
心跳怦然,有了短暫而漫長的眩暈,她想不清,癡然望進晝景勢在必得的溫情漩渦,壓抑克制的情感一股腦似是下一刻就要瘋狂宣洩而出。
“你放開我……”
細弱軟糯的嗓音,小鹿般哀求的水眸,晝景了然,沒打算摧拉枯朽地攻破少女快要潰敗的防線。
她松了手,低眉淺笑:“哦……”
乖得不能再乖。
若非少女白皙的下颌此時還殘留淺淺的紅痕指印,或許真要被她完美的僞裝騙過去了。
“來吃荔枝……”晝景剝好果皮,白嫩嫩的果肉喂到憐舟嘴邊,憐舟嗔瞪她一眼,別開臉,忙着平複混亂的心潮。
她不理人,年輕又時而惡劣的家主張張嘴,荔枝在她唇齒間斯文咀嚼:“舟舟,很甜的。”
憐舟捂臉,耳朵也跟着紅了:她怎麽會把心給了這麽可惡的人啊。沉迷美色果然要不得!
當然了,這人有的不僅僅是美色。
可看着那張笑臉,憐舟可恥地動了心,松了口。
啊……
紅唇張開……
果肉破碎在齒貝。
Advertisement
清甜……
“沒騙你吧……”
她點點頭,從果盤選了一枚紅透了的,剝開粗粝的皮,遞過去:“張嘴……”
晝景笑嘻嘻地湊到她指尖,嘴一叼,熟練地不像話。
做狐貍的時候,做慣了這事了。
“甜嗎?”
晝景點頭:“甜死了……”
憐舟撐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她媚俏容顏,身子輕挪,倚在她肩膀,音色軟綿:“借我靠靠……”
溫柔的女兒香裹挾了周圍的空氣,晝景半邊身子都僵了,猜不透對方忽然轉化的心思,肢體相觸,溫熱感蔓延而來,引得她一陣小鹿亂撞。
也不是沒有效果。憐舟惡劣地想。阿景屢次三番占她便宜,于情于理她也該占回來了。放着這麽稱心如意的大美人變着花樣地捉弄她,不如換她主動好了。
女色撩人,于兩人而言,道理是共通的。
看誰先忍不住罷了。
晝景第一次體驗到甜蜜的負擔,身子發麻,側頭看少女滿有光澤的唇瓣,唇縫微微洩了一道,看得人克制不住想将欲?望填補進去。
狐妖對于動心之人,唯有将其身心狠狠掠奪才能安撫血液靈魂的躁動,才會得到獨屬于他們從心上人這裏汲取的安全感。
瘋狂的占有需要瘋狂的克制。
如當下,她的掌心攥緊,指縫浸出細膩的汗。閉了眼,不敢再看,心底細浪翻騰。
要命……
想親她……
晝景恍惚變得不像自己。心裏藏了人,心就不再是自己的。
起碼此刻,能掌控她心的姑娘借着她的肩膀睡得香甜。每一個呼吸,都帶着狐貍喜歡的自然清新。是那麽美好。
不忍打擾……
馬車直接駛進府門,停在寬敞清幽的庭院。晝景閉了眼同少女肩并肩,哪管他天昏地暗,暫且歇在此處,靜享短暫安眠。
憐舟醒來時這人睡得怡然。肩側貼合,交替着溫暖的體溫。
看了好一會兒,她伸出指尖,白淨的指腹有意無意地劃過美人下唇,不可思議的軟。
這是唯一一個能披着男子的外殼,突破她防備,闖進她心門的人,雖則喜歡和她玩暧昧的游戲,但不可否認,憐舟是心甘情願的。
她是男子時,轟塌了她高高的心牆,她是女子,那麽她說什麽、做什麽,都是對的。
世間男女,她猶愛靈魂散發馨香的美人,阿景是美人,還是再美不過的女兒身,憐舟指腹撚磨在那唇上:“阿景,該醒了。”
接連喊了三聲,一聲比一聲輕,一聲比一聲柔,晝景迷蒙着惺忪的眸,揉揉眼:“舟舟啊……”
嗓音微啞,少了素日清亮,憐舟心跳漏掉一拍。
“別動,我扶你。”
這麽好的美人,合該哄着寵着,免她蹙眉,免她心憂。
別再否認了。
憐舟叩問心門——你想和她度過漫漫餘生。
蒼穹星子一閃一閃,月亮高懸,晝景睡意散去,歪頭恰好對上一雙星光熠熠的杏眸,她笑了笑:“好看……”
有趣,且好看。
沉迷女色的舟舟姑娘,你看着我的眼神有多纏綿,你曉得嗎?
憐舟不曉得,是以她用過晚膳,洗去一身疲憊,坦然地抱着書袋踏進書房,來請教博學多識的晝家主,為她答疑解惑,争做女院最優秀的學生。
沉浸學海的光陰一晃而逝,晝景好整以暇地看她慢條斯理地收拾攤放桌案的書卷,憐舟頭也不擡:“白日十五殿下來找你了吧?”
親手被喜歡的人推開是件極其殘忍的事,而在這件事上,憐舟沒有任何同情對方的立場。
想到李十五,晝景不免想到那頁泛黃紙箋,她「嗯」了一聲,侃侃而談:“雲國三皇子是個很乖巧不錯的人。至于這門婚事成與不成,不在我,在陛下所思所想。
身為疼愛女兒的父親,想必不會放任女兒癡纏戀慕一個注定無法得到的人。陛下是一國之君,亦是慈父,會給公主殿下最好的。但絕不會是我。”
晝景為世家主之首,沒法子妥協于大周律法,可選擇心愛的人與之共度一生的權利還是有的。
在這件事上,一國之君也無法左右。
世家豐厚的底蘊給了她自由的土壤。哪怕是賜婚,也有說不的能力。
“她為人偏執,手段狠辣,需要一個能包容她、秉性溫和的人來感化,這事本家主做不到。”晝景慢飲一口清茶,笑道:“不過凡事沒有絕對,萬一雲三皇子不喜歡咱們這位十五殿下呢。”
周皇宮……
何楸腦門挂着冷汗,被十五殿下陰森森的目光凝視,「他」忍住拔腿就跑的沖動,一臉假笑地應付大周君臣。
心中警鈴大作!
要不得,要不得,這個公主要不得!知道她女扮男裝來求親,會生吞了她的!
九重階上,大周陛下滿意地看着身穿胡服的俊俏少年:“三皇子,請。”
何楸舉杯便飲。
斯斯文文,如傳說一般聽話乖巧。
胡人少有這般白淨,性子乖順的兒郎,陛下看起來很喜歡雲三皇子,不知會把哪位公主嫁給他?
宴會之上,群臣各懷心思,太子一脈當然不願嫡親皇妹遠嫁,平白少了一個助力,明擺着吃虧的買賣,不做,不做。
太子沖李十七眨眼:安分點,莫出頭!
李十七努努嘴:曉得。
至于李十五,更沒人擔心她了。沒見十五殿下死死盯着雲三皇子,快把人家吓哭了嗎?
憐舟坐在晝景身側,目睹了如此滑稽的場景,心下暗道十五殿下不會輕易被嫁出去,雲三皇子看起來就是個膽小的。
趁宴會之上衆人你一言我一語說開,她以袖作掩,小聲道:“阿景,你覺得三皇子如何?”
“溫順、俊俏。”
前者誇性情,後者贊相貌,憐舟抿抿唇:“在你眼中,這世上竟還有其他人可稱之為俊俏?”
“怎麽,我誇「他」,你醋了?”
憐舟身子移開,恍若未聞。
李十五嫉恨的視線快要穿透她的骨頭,她抿了小口酒,冷不防撞上太子失神呆愣的打量,手腕一抖,酒水灑在手背。
她低了頭,厭煩地皺了眉。
下意識湊近某人,鼻尖輕嗅,氣息都是香的。
心神寬慰……
“不怕……”晝景掏出錦帕細心為她擦拭手背濺落的酒水,“舟舟在我身邊,凡事都無需怕。”
聲音浸着深深的寵溺,憐舟心尖被羽毛撩了一下,聲細如蚊:“嗯……”
使臣舉盞,聲音洪亮:“十五殿下貌美傾城,若為三皇子妃,我國願每年向貴國贈送三萬戰馬、珍珠瑪瑙一車。”
群臣竊竊私語,卻是陛下詢問雲國一
方屬意哪位公主。
何楸氣得心肝肺疼,娶哪個公主也比娶十五公主好啊!她看起來那麽兇!
老仆在身後輕扯她衣袖,何楸知道他的意思,孟将軍是大哥心腹,大哥心眼比針小,哪能坐視她娶回一位能耐嬌妻輔助她奪位?可若不聽孟将軍的,就是和大哥作對,回國絕對沒好果子吃!
十五殿下不待見她,成了親,不說她女子身份新婚夜就得洩露,洩露了身份,再被十五殿下含恨捅一刀,單看方才李十五一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剝的架勢,娶回去根本難逃一死!
她的婚姻大事,絕不能被安排!
何楸捏緊酒杯,趕在使臣說話前高聲道:“不是的,尊貴的皇帝陛下,十五殿下乃天之驕女,非在下能高攀。我雲國與貴國聯姻之意真誠,不拘皇室貴胄,在下此生,只願得一人心,白首相伴。”
“哦?有意思……”男人高坐龍椅。
據探子來報,雲三皇子在雲國飽受大皇子壓制,兄弟争權,如火如荼。
他不願親生女兒嫁去他國受苦,雲三皇子性子軟,嫁給他,指不定要委屈他哪位掌上明珠。
揚聲大笑:“好!少年意氣,願得一人心,甚好!朕準你逗留浔陽,直到找到共度一生之人,無論是何出身,她都會以大周盛顏公主的尊榮身份出嫁!”
金口玉言,震得朝臣愣在當場。
雲國使臣孟将軍剛要開口,少年皇子感恩戴德,俯身行禮:“拜謝大周陛下!”
“雲三皇子倒是個狠人。”
“怎麽說?”
出了宮門,晝景幽幽道:“她存了真心來大周娶親,那句「願得一人心」不像是假話。為了婚姻大事不被算計,幹脆魚死網破。
今日宴會上一席話,她口稱十五殿下天之驕女不敢高攀,此行她是娶不了任何一位公主了。也對,退而求其次,或許雲國那位大皇子能多容她片日。”
她笑了笑:“一計不成,再想其他法子,十五殿下留在浔陽,我總覺心裏不安。”
“不安?”憐舟思緒從「阿景似乎對雲三皇子頗為贊賞」一事摘出來,沉吟道:“沒必要一定逼她出浔陽,你已經替我出氣了,大不了,以後我見了殿下繞道走。”
“那不行……”
怎麽個不行法憐舟沒問,她笑看世間絕頂貌美的年輕家主:“我已經沒那麽委屈了。”
“我委屈……”晝景可憐巴巴小聲嘟囔。
李十五害我好慘,還欺負我的人,我驅她出京怎麽了?一時心軟為今後留下禍患,才不做這蠢事。
“嗯?你委屈什麽?”憐舟躲開她意圖湊上的手,紅着臉躲了一次:“你別鬧……”
躲了一次沒躲過第二次,晝景如願勾着她的小拇指:“被人如狼似虎觊觎着,我能不委屈嗎?”
須臾,她眉眼明媚多情,音色婉轉:“這世上,我只準一人觊觎。便是眼前的舟舟姑娘。”
宋染陪同爹爹赴宴,宴會散後,踏上回家的馬車。
行在半路,心血來潮挑開轎簾,沒防備風吹開對面繁美掩映的繡簾,眼尖地看到晝家主與憐舟一霎調?情的畫面。
默默捂了臉,腦子裏倏地冒出宴上少年字字清冽高喊願得一人心的場景。
得一人心,守其終老,真是無比溫暖浪漫。
簾子放下,她陷入沉思。
李十七擺脫了自家太子哥哥的糾纏,追出來時,晝景帶着嬌妻馬車都已到了家門口。
沒成功截住人,她怨惱地瞪着太子:“都怪你!”
“是,是,怨我。”
太子生得劍眉星目,為人謙遜有禮,對皇妹寵愛有加,哄好了暴躁的小皇妹,他又想起宴會上晝夫人嬌美的面容,氣質纖弱,和晝家主坐在一處簡直天作之合,分外養眼。
只是,他應是不小心冒犯對方了。
罪過,罪過。
日子像是套上了八匹馬,于他人而言是尋常,然而對憐舟來講,意義非凡。
因為三月之
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