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Chapter 96 聞雪
聞遙上了樓。
林靜儀已經睡了, 她蹑手蹑腳地進門,換了衣服洗了澡,在床上躺下。
清清冷冷的月光從窗外灑進來, 落在床頭,落在兔子玩偶的半邊身子上。
聞遙躺進被窩裏, 出神地看着兔子的側臉。
直到睡着的前一刻, 腦海中浮現的還是舞臺上黑天鵝那女王般高貴的身影。
……
隔天晚上。
聞遙跟隊友們一起從食堂吃完飯出來, 半道上忽然接到了聞鴻的電話。
“遙遙,你現在有空嗎?”
聞鴻的語氣依然維持着一貫的溫和, 但聞遙就是從中聽出了一絲緊繃和焦急。
她:“怎麽了?”
聞鴻頓了下, 說:“我剛接到電話, 說是……她在舞臺上出了意外摔了。可能是骨折,人已經送醫院了,我現在正在趕過去。你……要不要去?”
聞遙愣住了。
她飛快問了醫院的地址,挂了電話拔腿就往大門跑。
這一連串的動作完全是出于下意識,等她反應過來, 人已經跳上出租車了。
說來奇怪,昨天南川還問她,如果有機會去見她, 跟她當面說說話, 她會不會去?
當時她斬釘截鐵地搖頭說不會。
結果,轉頭一聽說她出了事, 她頭腦發熱跑得比兔子還快。
從集訓中心到醫院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晚高峰路上車流量特別大,等車子到達目的地,聞遙也已經冷靜下來了。
她在醫院樓下徘徊了一陣,沒有直接上樓, 而是先給聞鴻打了個電話。
不到兩分鐘,聞鴻從住院部門口走出來。
聞遙就靠在門外的柱子邊,擡眸看見他走出來。
聞鴻在她面前站定,嘆了一口氣。
她擡頭猶猶豫豫地問道:“她情況怎麽樣?”
聞鴻:“我找醫生确認過了,骨折的情況不嚴重,休養兩個月就好了。”
聞遙松了一口氣。
她忍不住又确認了一遍:“真的不嚴重?”
“嗯,真的不嚴重。”聞鴻輕聲問,“她吃了藥剛躺下休息,你想上去看看嗎?”
又是這個問題。
聞遙遲疑了下,搖搖頭。
聞鴻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那你千裏迢迢跑來幹什麽?真不想上去?”
她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說:“嗯,我就不上去了。”
勇氣這回事,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她當時頭腦發熱跳上車,在車上就開始後悔了,直到在住院部樓下被冷風一吹,剩下來的一絲兒勇氣也給吹沒了。
聞鴻意味深長地看着她。
“好吧。”
他也不勉強她。擡手揉揉她的發頂,說:“那你先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
聞鴻沒有再挽留她。
目送着聞遙離開之後,他轉身上了樓。
晚間的醫院裏來探病的人不少,來來往往之間,他穿過人群走到走廊盡頭清淨的單人病房裏。
聞雪已經睡下了。
他拉開椅子在病床邊坐下來,視線落在她蒼白的臉上。
從側面看,聞遙的側臉非常像她。相似的眉峰,相似的鼻梁,相似的唇瓣,某些時候,連唇角彎起的弧度都非常相似。
血緣這種東西,真的很難去否認。
比如她們兩個如出一轍的芭蕾天賦,比如對于自己熱愛的目标毫無遲疑的追逐。
太像了。
剛才他趕到的時候,他姐姐那個俄羅斯同事葉甫根尼趁着聞雪在做檢查,跟他聊了很多事。
聊了聞雪這些年在俄羅斯的情況,也說了不少她的近況。
說她跳了十幾年的白天鵝,最近卻忽然說要跳黑天鵝。她這個年紀想要将黑白天鵝全部跳下來,其實對身體負擔特別大,練習的時候摔過很多次,這次表演幾乎是靠着止疼藥堅持下來的。
他們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要這樣。
聞鴻心想,他應該是明白的。
他的這個姐姐,驕傲,固執。
只是,再固執再驕傲,她的心裏肯定也還有一塊柔軟的地方,裝着一些她從未訴諸于口的心事。
她知道這次中國巡演聞遙一定會來,所以她大概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向女兒表達什麽。
聞鴻漫無目的地撥弄着手機,拿起又放下。
他不知道這對母女将來究竟會如何。
站在他的角度,他當然希望她們能夠像正常母女一樣相處,但他知道這事幾乎不可能發生。她們之間錯過太多了。
或許現在這個狀态反而更好。
想到這裏,他微微擡手,掖了掖姐姐的被角。
就這樣吧。
給她們一點時間,時間會做出最好的安排。
……
……
時間過得很快。
聞遙投入了日複一日的訓練之中。
訓練非常枯燥,體能、舞蹈、上冰,每天重複着一樣的內容,聞遙給自己加大了訓練量,打算趁早将4T穩定下來。
一開始林靜儀還能勉強跟上,後來連男隊的師兄弟們也甘拜下風。一個個嚷嚷着聞遙瘋魔了,這麽大的訓練量簡直不給他們活路。
期間伊萬諾夫來過一次。
聞遙的進步讓他有點吃驚。
訓練場上,音響裏播放着《天鵝湖變奏曲》,威爾森在旁邊得意洋洋地跟他炫耀聞遙的4T穩定下來了,這意味着她的BV又能提高一大截,沒準還能再次破紀錄。
而伊萬諾夫吃驚的卻不是她的跳躍。
是她的表演。
她的黑天鵝仿佛脫胎換骨了一般。
如果說她從前的黑天鵝還是對其他舞者的模仿,這一次的黑天鵝仿佛落到了實處,跟她自身的風格融合在了一起,展現出了她獨有的風格。
她仿佛找到了最适合她的一種演繹方式。
褪去了她難以把控的陰詭油滑,抛卻了不适合她的元素,返璞歸真,她演繹出了一個女王般的黑天鵝。
多麽與衆不同的黑天鵝。
很少有芭蕾舞者會這麽演繹黑天鵝。
但伊萬諾夫不得不承認,這樣的黑天鵝太吸引人了。
……
一個多月的時間轉眼而過。
二月初,四大洲錦标賽與歐洲錦标賽陸續開幕。
聞遙代表中國參加四大洲錦标賽,今年的四大洲比賽在國內T市舉行。
聞遙帶着兩套已經完全成熟的節目參加比賽。
第一天,《珍珠》以84.52分再破紀錄。
搭配着梵克雅寶新推出的珍珠系列的廣告,聞遙名聲大噪,讓很多原本并不關注花滑運動的人也知道了她。
歐體的解說實在愛她,在聞遙表演的時候,解說不停地在贊美,甚至還稱她為“珍珠女神”。
不知道究竟是珍珠點綴了她的節目,還是她絕美的表演令珍珠增添了光輝。
第二天,她獨一無二的《天鵝湖》再次點燃全場。
在沒有俄羅斯選手參賽的四大洲賽場上,聞遙簡直像是個統治了賽場的大魔王。
歐體解說又瘋了。
繼昨天的“珍珠女神”之後,今天又激動地嚷嚷着“女王陛下”。
全新的《天鵝湖》最終拿下174.37分。
總分258.89分,以生生比總決賽還要高出1分多的成績再次奪冠。
有人盤點了聞遙從踏上賽場至今的所有戰績。
上個賽季兩場國內賽、一場世青賽。這個賽季兩場大獎賽一場總決賽、一場全錦賽,加上這一次的四大洲,聞遙已經以全勝戰績拿下八塊金牌。
至此,已經沒有人敢再質疑她的水平了。
卓越的藝術表現力,頂尖的技術難度,後外點冰四周跳,後內結環四周跳,她憑着這兩個四周跳強勢登頂。
四大洲比賽的第三天,是閉幕式。
閉幕式主要是由花滑選手們獻上的答謝表演。
這一場表演滑,榮登大魔王寶座的聞遙自然在受邀之列。
之前幾次大獎賽上,聞遙也有表演滑。
聞遙其實一開始并沒有準備表演滑,俄羅斯分站賽上,當時俄羅斯的主辦方提出希望她和伊萬能夠再次合作《羅朱》,于是後來的幾次表演滑,聞遙也都拿出《羅朱》來表演。
但是這一次,聞遙想了想,拒絕了主辦方讓她再次表演《羅朱》的提議。
……
場館的燈光暗下來。
廣播用中英文先後播報:【接下來由女單冠軍聞遙帶來表演,《獻給白天鵝》】
這個節目名稱一出,全場轟動。
全場冰迷自然都知道聞遙前幾場表演滑的節目,這一場居然變出了個全新的節目。
聽名字似乎與《天鵝湖》有所關聯。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要起名《獻給白天鵝》,也不明白為什麽要獻給白天鵝,但這不妨礙所有人激動地鼓掌,滿心期待。
聞遙穿着一身純白的考斯騰上場。
這是她之前天鵝考斯騰的設計師卓娅最初給她設計的一版。純白色,非常簡約的設計。領口與裙擺綴滿了白色的羽毛,飄然如仙。
全場只有兩束追光落在場中。
聞遙站定的時候,所有的喧嚣逐漸沉靜下來。
随即,音樂聲起。
在充滿了北歐風情的風笛聲中,飄渺動人的女聲跟着唱起——
Winter hase for me, can't carry on.
冬天悄然來臨,不能振翅飛翔
The chains to my life are strong
生命的枷鎖太過沉重
But soon they'll be gone.
但不久它們終将粉碎
I'll spread my wings one more time.
我将會再次伸展羽翼
In my heart I know I can let go.
在心中我深知,我能展翅高飛
In the end I will find some peace inside.
終結之時我願,找到心中淨土
New wings are growing tonight.
新生之羽翼伸向黑夜
歌聲溫暖而純淨。
聞遙在歌聲中起舞。
這一刻,她化身白天鵝。
不同于她的自由滑節目中最後白天鵝孤寂落寞死去的那一幕,此時的白天鵝仿佛獲得了新生。
就如同歌聲吟唱的那般,她沖破了枷鎖的桎梏,向死而生。
遙遠的俄羅斯。
電視裏播放着表演滑的畫面。
溫暖的歌聲回蕩在整個房間裏。
聞雪輕輕地呼出一口氣,閉上了眼睛,眼淚靜靜順着臉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