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Chapter 55 共情
《天鵝湖》作為芭蕾的經典, 其實在花滑的歷史上也曾經無數次被人演繹過,熱門的程度甚至不亞于《羅密歐與朱麗葉》。
與芭蕾不同的是,花滑選手在演繹《天鵝湖》的時候, 大多是選擇一個角色來進行演繹。
黑白天鵝之中,又因為黑天鵝的動作難度更大、編排張力更足、表現力更易凸顯而被更多的選手選作主題。
比如剛結束的上個賽季中, 青年組俄羅斯女單娜塔莎·尼基塔的自由滑節目就是《黑天鵝》。
如果說白天鵝展現出的是善良、美好、純潔、高貴的形象, 那麽黑天鵝絕對就是魅惑、美豔、陰詭且虛幻的。兩個角色在個性與人性上的反差就如同白與黑, 晝與夜,各自将兩個極端的形象演繹到了極致。
聞遙其實能夠理解娜斯佳老師的看法。
但是, 她不覺得自己能做到這一點。
芭蕾舞者們擁有變幻的舞臺布景, 無數襯托的群舞, 還有更替的黑白舞裙造型,從這些外在的細節上強調黑白天鵝的差異,甚至他們還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去令觀衆們身臨其境,令他們沉浸入故事之中。
而她呢?
女單自由滑, 滿打滿算也就只有四分鐘多十秒的時間。而且從頭到尾一套造型一套曲子。
沒有場景變化,沒有伴舞與搭檔,更沒有改變造型的餘地。
如何營造出黑白天鵝之間的差異?
唯一能夠努力的空間, 就只有樂曲的變奏與她自己表演上的變化了。
這本身就太難了。
而且, 還不僅僅是将自由滑簡單地割裂成上下兩個段落,不是先演一個白天鵝再演一個黑天鵝就算完, 從故事性的角度來說,最終她還得回歸白天鵝——不管是悲劇結尾還是喜劇結尾,最終王子都會回到白天鵝的身邊。
也就是說,四分鐘的時間裏需要進行兩次徹底的反轉,并且第一次的白天鵝與第二次的白天鵝也存在着巨大的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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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相當于她在四分鐘的時間內得先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然後再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還得保證節目好看,還得保證不讓觀衆覺得她有病。
這怎麽演得出來啊?
……除非她精神分裂。
那就真的有病了。
老師這次布置的作業也太難了。
……
娜斯佳老師走後,聞遙去食堂吃過飯,然後就回舞蹈教室繼續練。
在學院裏練舞最大的一點好處是,氣氛真的很足,她可以全心全意投入其中,摒除所有雜念。
校園林蔭間随處可見正在練習的學生。有的趁着午休在練動作,有的在下腰練柔軟度,還有的湊作一堆在那即興地唱歌跳舞。
聞遙站在鏡子前面,注視着鏡子裏的自己。
忍不住再次問自己那幾個問題——
真的要表演《天鵝湖》嗎?
她真的能演好《天鵝湖》嗎?
她,真的能超越那個人嗎?
然後,她就聽見自己下意識地反問道:為什麽不可以呢?
從接觸花滑以來,她走的每一步,哪一次不是知難而上?哪次不是明知沒有人能做到所以她偏偏要做到呢?
否則她就不會有3A,不會有四周跳。
想到這裏,她對着鏡子裏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氣。
別怕。
時間還有很多,她可以慢慢揣摩,慢慢打磨。
她知道白天鵝是什麽樣的,接下來只要讓自己去貼近黑天鵝的表演風格就好了。
她記憶中印象最深的黑天鵝,大概是馬林斯基的芭蕾舞者與娜塔莎了。兩個人都是非常有特點的參考對象。
這兩個人,一個從非常細膩的角度将黑天鵝展現到了極致,另一個人則本身就是黑天鵝的真實寫照——魅惑、美豔、敢愛敢恨,談的幾段戀愛都招搖過市,從不遮掩,甚至明目張膽地公開放言說過會為了自己愛上的男人不擇手段。
娜塔莎是個很有個人特色的花滑選手,她的表演無一不帶着強烈的視覺沖擊。紅唇,美眸,膚白勝雪,搭配上色彩豔麗的考斯騰,她總是賽場上最鮮活的一抹點綴。
最令人震撼的大概是她的眼神。
黑白分明,又奪人心魄。
仿佛只要對上了她的視線,就很難再移開目光。
聞遙站在鏡子前面嘗試着模仿了下她的眼神。來來回回擠眉弄眼地嘗試了很多遍,總覺得不像,哪兒哪兒都不太對勁。
直到她聽到“噗嗤”一聲輕笑。
循聲望去,發現舞蹈教室的窗臺上趴了個褐發的少年。
聞遙認識他,這人叫阿納托利,阿納托利寓意着日出,而他人如其名,非常陽光溫暖。聞遙第一次過來的時候他就主動過來找她搭話了,還說自己認識她,看過她的花滑比賽,聞遙在學院的這段時間裏,他也一直對她比較照顧,給了她不少幫助。
阿納托利是個非常有天賦的芭蕾舞者,甚至被譽為是他們莫斯科國立舞蹈學院這幾年來最特別的天才型舞者。
聞遙一眼就瞧見他看好戲般的神色,無奈地說:“笑什麽呢?你有空在旁邊笑,不如過來幫我找找感覺。”
“好好好——”阿納托利失笑着起身從窗外翻進來。
輕巧落地後走向聞遙,一邊說道:“我發現你其實是感受型的表演者。對你來說,想要表現出心目中的黑天鵝,最關鍵的一步不是模仿,而是去理解她體會她,與她共情。”
聞遙若有所悟地挑了挑眉。
“所以……?”
阿納托利走到她身邊,對着鏡子裏的她笑道:“所以,你得與她共情呀。”
說着,他托起她的一只手,彎腰俯身作出一個邀舞的姿勢,然後不等聞遙反應,就帶着她開始起舞,将她拉入了《天鵝湖》的舞步。
聞遙一下就認出來了,他跳的就是舞會上王子與黑天鵝的那段雙人舞。
這段舞蹈聞遙早已經爛熟于心,遲疑了片刻就跟了上來。
兩個人的動作很快合了起來。
主要是阿納托利在配合她。
動作與舞步交纏着,阿納托利從她身後低頭在她耳邊說:“首先,共情的第一步,将你自己變成她。想象一下——如果你的愛人愛上了別人——”
聞遙的思緒不自覺地跟着他的語言放飛了想象。
如果南川愛上了別人——
有點難以想象。聞遙有點哭笑不得地心想,以她對川哥的了解,他絕對不是那麽容易出軌的人。
不對……
不應該這麽想。
黑天鵝的王子也不是這樣的。
那個王子從一開始就愛上了別人,他的視線一直注視着別人,甚至與別人私定了終身。
也就是說,如果在她回到N市之前,在她認出南川之前,南川的身邊就已經出現了另一個人。他所有的溫柔與愛意,都會只留給那一個人,他構築的未來藍圖裏,也只有那一個人——那她怎麽辦?
聞遙想象了下,如果是當初的自己,或許會聳聳肩,非常優雅有禮地退場。
可,如果是現在的她呢?
她還能那麽輕松地放開手,轉身就走嗎?
阿納托利在她耳邊誘哄般地問道:“你不會想要去奪回他的視線嗎?你不會想去推開他身邊其他的所有人,讓自己站到他的身邊去嗎?你不會努力将自己變成他喜歡的樣子嗎?”
兩個人的動作沒有停。
聞遙幾乎是下意識地被王子阿納托利帶動着起舞着。
她想起不久之前,在參加世青賽之前,還在集訓基地的時候。某日林靜儀看着她的頭發問道:“我發現你的頭發長長了不少,要不要去修剪一下?”
當時聞遙才反應過來。但她對着鏡子捏着劉海的發尾沉思了半晌,最終還是沒有去剪掉。
當時她想,不如幹脆留長好了。
因為川哥喜歡她長發的樣子。
她想起他們親吻的時候,他的手總是喜歡托住她的後頸,修長的手指穿過她的發絲,溫柔地纏繞着。
阿納托利在她耳邊說:“為了他,你什麽都願意做。所以,來吧,主動一點,魅惑一點。主動讓他愛上你,讓他向你臣服。”
聞遙深吸了一口氣,偏頭對上了他的視線。
阿納托利從她的眼神裏看到了某些變化。他心裏贊嘆一聲,她的确是個絕佳的感受型的表演者啊。
大雙人舞到了尾聲,他們又無聲地再次起舞,再來一遍。
第二遍他們的舞蹈有了些許的變化。
黑天鵝與王子的雙人舞中,黑天鵝的動作是主動的、積極的,王子更多程度上只是起到了輔助的作用,他其實是在跟着她起舞,他是在被她誘惑,只能深陷于黑天鵝的魅力之中。
于是聞遙接過了主動權——
……
娜斯佳是在下午三點回到舞蹈教室的。
回來時,阿納托利已經不在了,舞蹈教室裏只剩下聞遙一個人,還在練。
娜斯佳原本正想推門進去指點一下,然而手才剛放到門上,卻頓住了。
透過舞蹈教室門上的玻璃,她看到聞遙正在起舞。
她在跳白天鵝。
她的白天鵝在某種程度上與伊麗莎白的白天鵝的确是像,卻又有些許的不同。這種不同來自于兩個舞者在本身閱歷上的差別。
相對來說,伊麗莎白的白天鵝更加哀傷婉轉。
而從聞遙的身上,娜斯佳看到的是一種不屈的堅韌。雖然纖弱,但也不會輕易被摧毀。
老實說,很有魅力。
随後下一秒,她就眼睜睜地看着聞遙一個跳步後旋轉,等到停下來的瞬間,映在鏡子裏的那張臉上的表情就變了,連帶着肢體上的動作也産生了變化。那只純真善良柔弱無辜的白天鵝消失了,取而代之是非常具有侵略感的眼神,和主動到近乎強勢動作變化。
娜斯佳震驚地看着她。
這才過去了多久?三個小時有沒有?
一轉眼,已經能夠從她身上看到黑天鵝的影子了。
她被聞遙驚人的進步速度吓到了。
直到看完了聞遙整段舞蹈,她才終于回過神來。
娜斯佳沒有推門進去,而是側身靠在了教學樓的走廊牆上,她掏出手機給老朋友打了個電話。
過了很久之後,電話終于被人接起來。
伊萬諾夫的聲音響起來:“什麽事?”
娜斯佳說道:“你從哪兒撿回來的這麽個寶貝?我能不能搶人?”
“當然不能,夢話睡着了再說。”
娜斯佳毫不遲疑地吐槽:“暴殄天物!你這是在浪費一個芭蕾天才的才華!”
伊萬諾夫在電話裏愉悅地笑了一聲:“等你看過她的花滑表演就知道了,讓她只跳芭蕾才是對她才華的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