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被哈利羅斯冰涼的手臂抱着漂浮在半空中，溫麗貝莎略帶悲傷地俯視着這她年幼時渴求不已的夢幻之地，她的心中湧起無限的惆悵。
是的，她以為自己遺忘了，但其實那些回憶從來沒有消失過，一直都在腦海裏。她曾經的名字是貝莎羅莉安，她曾經養過一只叫哈尼的狗，她家住在厚蒙大陸的西北部的樹水村，她一直都夢想着能嫁給一個英俊強大的聖騎士。然而在她十六歲的時候，她同父異母的哥哥雅西蘭——同時也是魔族的王子找到她，不顧她的反抗強行将她帶到魔界，強迫她學習黑暗魔法，強迫她适應魔界的生活。一晃三百年過去了，她還是十六歲的模樣，外貌沒有任何變化，卻淡忘了曾經的自己。
她不喜歡魔界弱肉強食的規則，不喜歡以力量為一切準則的評價模式，不喜歡黑暗陰沉的環境，不喜歡總是嫌棄她的哈利羅斯，不喜歡總是折騰她的雅西蘭。但是，不可否認，魔界又已經成為她的家鄉。
三年前的那場戰争，被雅西蘭強行拉去的她，在戰場上看到了傑洛德，那是三百年來第一次看到魔界以外的人，她幾乎被英俊又強大的傑洛德吸去了心神，所以才會注意到被傑洛德砍傷的哈利羅斯。之所以會上前去救哈利羅斯，除了作為未婚妻的義務外，還有的就是想讓傑洛德看到自己。并且在那之後，曾經有無數次，她夢到過自己作為一個人類女子，和傑洛德舉行婚禮。
是的，她……想嫁給他，是一見鐘情。只是她一直不敢承認而已，她明白，聖騎士不可能娶以為魔族的公主。所以她欺騙自己，催眠自己，讓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可是，哪怕是現在發現現實生活中的傑洛德和戰場上的傑洛德有着質的區別，一旦傑洛德堅定地說要娶她了，她就無法再抑制自己內心的感受。她想……嫁給他。
對待愛情一定要執着且堅定，這是避免後悔的唯一方法。耳邊響起傑洛德堅定的話語，溫麗貝莎一陣心慌，她突然開始掙紮，“放開我，我需要回去。”
已經接近結界的哈利羅斯不耐煩地回答，“我們正在回去。”
“不，我要回神殿去。柯西想害死傑洛德，我，我需要把真正的金幣還給他……”
哈利羅斯怔了怔，終于滿臉無可救藥的表情放開手，“好吧，貝莎，我來的時候答應過魔王大人，一切遵從你的意願，然後這件事完結，我們的婚約就解除。我知道你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我，同樣，我也确實看不上力量弱小又總是容易心軟的。滾吧，希望我以後還能聽着你活着的消息。”
說吧，他毫不留戀地放開手，獨自穿過了結界裂縫，不過他還是稍微回了一下頭。也許日後不會再有女人會驚慌地道戰場上救他，可是他不後悔。魔族本來就是崇拜力量的種族，她那樣的性格，不适合和魔族成婚，不然總有一天，她會被抛棄的。
哈利羅斯深吸一口氣，消失。
追捕而來的素達爾正好看見墜落的溫麗貝莎，她騎着鳳鳥飛過去接住下落的人。
“怎麽了，貝莎公主，他抛棄你了”素達爾驚訝地往結界裂縫看。
溫麗貝莎幹笑，“是的，那個，我想把金幣交還給傑洛德。”
“你愛上他了，肯定的。”素達爾搖頭，“我對魔族的認知一向是自私自利，恃強淩弱，也包括欺軟怕硬。但你竟然決定回來了，也許你真的是神賜給傑洛德的妻子，注定要陪伴他的吧。“說道最後一句話時，很明顯素達爾是用的幸災樂禍的口氣，”我真是太感謝你的到來了，因為我的拒絕讓大陸第一聖騎士陷入悲痛，你知道這年我過的都是怎樣的被鄙夷的日子麽？謝謝你救我脫離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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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麗貝苦笑着搖頭，神賜？也許事實應該是這樣，自己沒有認識到內心的渴求，但是雅西蘭看出來了，本來就一直看不起她無法融入魔界的他，也許真的是在給自己一個機會把。雖然這樣想有損魔王大人冷酷無情的形象，可那畢竟是她的哥哥，并且魔界都認為他對自己有親情的，不是嗎？
“請保護好傑洛德吧，他不蠢，但是對于他相信的東西，他從來不會去懷疑。”馬上就到審判殿了，素達爾握住溫麗貝莎的手，真誠地囑咐道。“我在門外守着，如果出了什麽事情，你們逃出來，我送你們離開。”
溫麗貝莎瞪大眼，“你這樣做可是背叛光明陣營的……”
“哈，我早就退出了，我不屬于任何一個陣營，我屬于我自己。”素達爾豪爽地揮手，“就當是彌補我曾經對傑洛德的傷害吧，你得趕緊進去，他們已經在給傑洛德驗血了。”
認真地行了一個魔族表示感謝的禮儀，溫麗貝莎往審判殿大門跑去。
再次走進金碧輝煌的大殿，溫麗貝莎正好看見法師在給傑洛德驗血，精細的水晶儀器中流動着純淨的法力，但是這層法力上有着一層淡淡的黑紅。
柯西再也掩飾不住他的得意和憎恨，“祭司長，他果然不是純正的光明騎士，請允許我親自來做出驅逐。”
大祭司長沉思着，光明陣營中不能有不純淨的存在，可是，傑洛德是他們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他毫無疑問地是一位心志堅定的騎士，同時擁有強大的力量，但如果要舍棄傑洛德……
“貝莎！我就知道你不會抛棄我！”傑洛德可沒有空管他們在想什麽，一見到去而複返的溫麗貝莎，原本蹲在地上默不作聲的他立即生龍活虎起來，沖上去便給她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我，我來還金幣給你的。傑洛德，柯西一直想得到這塊金幣，他一直嫉妒着你的強大力量。他想害死你，我只是來提醒你要小心他的。”溫麗貝莎心慌意亂地找着言詞，她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傻乎乎的跑回來了。
趁大家都不注意的時刻，滿臉怨毒的柯西猛地一劍刺向溫麗貝莎的脖子，他不能讓她把金幣交還，那樣他将永遠都無法打敗傑洛德，無法當上第一聖騎士。從記事起，他所有的目标所有的理想都是當上第一聖騎士，這麽久的努力，為什麽他一定要敗給頭腦根本就不正常的傑洛德呢？傑洛德有什麽了不起？不就是因為擁有這金幣才會在那場戰役中大出風頭的嗎，就因為如此，原本是是利昂接班人的他就只能把騎士團團長的位置拱手讓人，自己只能屈就副團長，還要整日為這個蠢貨解決爛攤子，他受夠了！
是的，所以他在房間下面的深處挖了一個巨大的洞穴，養了整整一年他四處收集而來的魔物，特意為傑洛德辦一個酒會，在所有人的酒力放下會讓力量消失一段時間的藥物。他做這麽多，就是為了讓那個礙眼的傑洛德消失，然後除掉魔物的他可以名正言順地得到那枚金幣。
而這個突然出現的可惡的女人，不僅破壞了他的計劃，還揭穿了他的僞裝，只要祭司殿的人認真追查，已經沒有時間去遮掩的他一定會被揭穿，到時候他連光明騎士都不能再做。他恨她，就像恨傑洛德一樣！所以，去死吧！
溫麗貝莎瞪大眼，她在發覺到柯西的動作時，已經來不及躲避，而傑洛德竟然用身體替她擋了一擊。
剛回來還沒有接受任何治療的傑洛德身體非常脆弱，這一擊刺穿了他的肺部，差點奪取他的性命。
“混蛋，你在幹些什麽？我說你們這些法師和衛兵是傻的嗎？眼睜睜看着這個帶着魔物攻擊神殿的兇手刺殺你們的第一聖騎士？”溫麗貝莎咆哮起來。
祭司們一言不發地看着這個場景，他們在相互交流着目光。留下這個血統不純正的傑洛德，還是借柯西之手保證不讓這個本身力量就夠強大的騎士不會效力給其他的陣營。
溫麗貝莎讀懂了他們眼中的訊息，沒來由的一陣憤怒，“你們對光明之神的信仰是什麽？你們所崇拜的宗旨是什麽？你們要保護的是什麽？神吶，你們竟然在猶豫……”
傑洛德的手握住了溫麗貝莎的手，十指相纏，“我沒事的，他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辦而已。”
“閉嘴你個蠢貨！”溫麗貝莎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溫暖而幹燥的手掌是如此讓人依戀。是的，他總是這樣，只要是信任的人，就不會做任何懷疑，雖然她才到他身邊一天，卻深刻地明白了這點……這樣的蠢貨真的太難得了，怪不得素達爾叫他蠢貨。可是，她愛這樣的愚蠢。
“立即救他。”溫麗貝莎的聲線是從未有過的冰冷，她擡頭看着在場的所有人，藍色的眼眸中凝結了一層寒霜，“如果你們敢讓傑羅斯死在這裏，我會讓整個厚蒙大陸為他陪葬。”
“就憑你？一個血脈不完整的公主？”柯西彈了一下劍尖，嚣張又惡毒地回答，“這是騎士團內部的清洗，可不關魔界的事情。根據互不侵犯條約，你應該安靜地站到一旁，使用你的關注權。”
溫麗貝莎愛憐地親吻了下傑洛德的嘴唇，“親愛的，你聽見沒有，有人在說你的妻子不能夠為你的生死而戰。”
傑洛德努力地回吻了下溫麗貝莎，“貝莎，他們只是在執行規則。但是，如果你需要我活下去，我會為了你打敗一切。”
看，這是一個多麽珍貴的傻瓜，要是剛剛自己沒有回來，那真是錯過了這一生的寶藏啊。她相信，就算再過幾萬年，也不一定會誕生這樣一個寶貴的存在了。
面對一步一步走進的柯西，還有那仍然沒有反應的祭司們，溫麗貝莎咬緊牙關，在心裏狠狠罵道，雅西蘭你真的要讓我死在這裏嗎？父親的遺言可是有讓你好好照顧我的！
一陣地動山搖，整個大殿的柱子都簌簌作響。祭司們警戒地站起身，法師和衛兵們訓練有素地站成陣型，溫麗貝莎護住受傷的傑洛德，像是感應到什麽一樣望着半空。
黑色的披風，血紅色的頭發，張揚放肆的眉眼，邪惡翹起的嘴角，半空中浮現出的竟然是雅西蘭的影像。當然，只是影像，已經産生了足夠的力量場，和神殿中的光明力量相抵抗。
“親愛的妹妹，你的前未婚夫告訴我你被光明騎士洗幹淨了靈魂，所以要把金幣還回去。可是我覺得已經到手的東西是不能再次放手的，所以我決定，你就嫁給傑洛德吧。有這樣一個妹夫，我很自豪，哈哈哈哈哈哈。”
雅西蘭狂肆的笑容回響在大殿中，久久不歇。
被魔王這嚣張的行徑惹得勃然大怒的祭司們終于有了動靜，他們集體站起，示意法師們發動攻擊。各種魔法兇猛地攻擊向雅西蘭，雅西蘭滿懷期待地看着他們，然而那些攻擊都穿透幻影而過，撞擊在四方八面的牆壁上，弄得大廳一片狼藉。
“白蝴蝶們，別那麽激動，雖然我已經登上王位的，但是暫時我沒有興趣更改父親定下的十年一戰弄點地什麽的規矩，你們可不要給我機會讓我有更改的理由。”雅西蘭悠閑地換了個姿勢，順便對溫麗貝莎做個請的姿勢，變出一只巨大的蝙蝠。
“回家了吧溫麗貝莎，有了你心念念一年多的騎士相伴，總不會再在內心裏抱怨自己生活不如意了吧？為了這點我可是想盡了辦法，你打算怎麽感謝我呢？”這句話是一聲耳語，只有溫麗貝莎能聽到。
唇邊蔓延開一絲甜蜜的笑意，溫麗貝莎用口型對兄長說了一聲謝謝。
“傑洛德，如果我們的婚禮只能在魔界的大殿舉行，你會願意嗎？”扶着傑洛德走上蝙蝠的背，溫麗貝莎溫柔地問道。
傑洛德咧開嘴，毫不介意地笑起來，“只要是和你在一起。”
溫麗貝莎在傑洛德的額間印上一個吻，“我想我會深深地愛上你這種專一的……”
無論是蝙蝠，還是雅西蘭的幻影，都在一瞬間消失。
尾聲
魔王雅西蘭幹過許多讓別人後悔不已的事，但此刻，他第一次幹了一件讓自己後悔的事。
魔界的貴族都說他太溺愛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他從來不承認。雖然是他親自去接回了貝莎，雖然是他親自教導貝莎使用魔法，但那都是父親的吩咐，不是嗎？而這次的時間，只是他一連看了三百年溫麗貝莎忍辱負重的不開心樣，有些乏味而已。
所以他想看看溫麗貝莎的幸福的笑，就像第一次他到人界去告訴溫麗貝莎，自己是她的哥哥時一樣，雖然只有那麽短暫的一瞬。所以他開始注意她想要什麽，喜歡什麽。終于在三年前，他發現溫麗貝莎在看到傑洛德的時候，眼中閃耀起愛戀的火花。
于是他用了三年的時間密切關注傑洛德，千方百計地利用傑洛德的曾祖母和上任魔王間那關于金幣的故事，再加上父親徹底死透後留下的半塊金幣，編造了理由把溫麗貝莎送到了傑洛德身邊。
這是一場多麽有趣的游戲啊，短短三天，看看能否讓那個騎士也對溫麗貝莎一見鐘情。
事情的發展是不可預料的，雅西蘭也沒有想到溫麗貝莎會在傑洛德許願的時候掉落下去，從此那個一根筋的騎士就執着堅定地愛着溫麗貝莎，為了她什麽都可以放棄，甚至到魔界來完婚，整個過程只用了一天！
他還記得婚禮上魔界貴族們顫抖着的肌肉擠出的各種表情，以及似乎完全看不出來冷嘲熱諷的傑洛德滿身幸福光芒地感謝大家。
上面這些都不是他後悔的，其實還算得上他樂意看到的。
可是……比如此刻。
“兄長大人，您不能放任那些貴族欺壓其他的物種，這樣對您的英明形象是多麽大的中傷啊！對吧，貝莎？”滿臉正義的傑洛德真誠地向他做着每日例行的建議。
“嗯，你說的都是對的，傑洛德。”溫麗貝莎溫柔地回答。
深吸一口氣，雅西蘭冷冷地盯着為魔界而憂心忡忡的傑洛德，還有假裝什麽都不懂只管附和傑洛德還有打量牆壁上獸頭的溫麗貝莎。
“相信我，力量永遠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子民而存在的，我們應當保護弱小，建立一個有秩序的魔界！對吧，貝莎？”
“嗯，是啊。”
雅西蘭的手指不耐煩地在椅子上敲打。
“就算是魔界，也可以做到公平正義的，我們應當鼓勵善良的行為，宣揚高尚的情操。那時候，人界的人們對我們的觀念就會發生改觀，他們便不會再憎恨或者懼怕我們！對吧，貝莎？”
“就是就是，傑洛德你說的真是太好了。”
雅西蘭終于受不了，他後悔死了當時要把傑洛德和溫麗貝莎從那個該死的神殿帶回來。就算是要救他們也應該随便找個地方扔掉的！他簡直對不起自己這個被衆人敬畏的王位，他還犯了和那個愚蠢父親一樣的錯誤。區別不過是一個試圖帶回一個女騎士沒有成功，一個是給自己找了個光明騎士妹夫還傻到帶回魔界，看看這身處魔界的騎士都什麽論調，什麽思維方式！
“傑洛德，你想去看看溫麗貝莎生長的家鄉嗎？”雅西蘭把頭微微往前伸，眯起眼睛，打斷傑洛德還想繼續發表的觀點。
“啊，貝莎的家鄉不是這裏嗎？”傑洛德疑惑。
“不，她出生的地方是厚蒙大陸的樹水鎮。”雅西蘭以從未有過的甜蜜笑容回答道，“我想你們可以去那裏度一下蜜月，順便看望一下那位不屬于任何陣營的素達爾小姐。”
沒有等傑洛德回答，忍耐已久的魔王大人再度撕開一條空間裂縫，纡尊降貴地親自把他們兩個推了進去。
魔界終于安靜了，魔王大人終于輕松了。所謂的錯誤，一定要去彌補，否則它會讓你陷入瘋狂的境地！雅西蘭恨恨地吸取着教訓。
至于人界會發生什麽，那已經不在魔王關注的範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