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落花流水總關情(四)
當他們二人雙雙自屋內出來時,候在院落裏的一衆仆婢面上都露出了一致的詫異表情,他們暗自交頭接耳,議論着還是白管家好本事,片刻間就讓冷了一早上臉的家主展露笑顏。
姜憐心卻還未意識到自己的變化,她側頭看着與自己并肩而行的白衣男子,只覺陽光氤氲中的側顏看着格外舒心。
經歷了一天一夜的分離,她突然發現畫末的存在已不知從何時開始,成了她心裏的一種習慣,只要有他在身邊,她的心就十分安寧,那些過于焦躁的情緒也乖順的縮在角落裏。
畫末在她的生命裏已然占據了不可替代的位置,這是個不可回避的現實,而她沒打算回避。
自與他結定契約的那一日起,就早已注定了今日。
只是,而今還有一些東西需要她來整理。
譬如她和畫末的關系。
姜憐心不喜歡模糊不清的事物,她天生就有一種探究真相的強烈好奇,所以對于畫末和她之間,一直期待着尋找一個明确的定義。
他們到底是家主和管家,締結契約者,還是朋友。
這些都是,又好似不全是,或者說還不夠确切。
“怎麽了?”
在她低頭思忖間,畫末正低頭看向她,并捕捉到她不經意蹙眉的表情,于是關切的相問。
姜憐心慌忙以淺笑掩飾,擡起頭來迎向他的雙眸道:“無事,只不過昨夜做了個夢,還有些恍惚。”
這個理由似乎解釋了她自一早就開始持續的古怪情緒,而畫末也接受了。
他便不再追問,轉換話題道:“今日還要與兩個老主顧商談生意,可能回得晚些,你要是倦了就先歇下,睡前記得喝藥。”
他說着忽然握住她的手,把什麽東西放進了她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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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憐心攤開掌心來看,才發現是妝臺抽屜的鑰匙。
她原本十分不悅他幹涉自己的行為,可是真正拿到了這把鑰匙,心底卻有種說不出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姜憐心也不肯握住那鑰匙,仍攤着掌心道:“我和你一起去。”
然而她的提議不出意外的得到了畫末的拒絕。
畫末一臉平靜的看着她道:“你身子還未痊愈,需在家裏靜養,那些應酬之事你此刻也不便沾染。”
姜憐心很清楚他說的應酬之事指什麽,也很清楚他素來最忌這些東西,便是過往她沾了都要被數落許久。
眼下他卻不得不日日如此,實在是叫人,心裏難過。
想到此處,姜憐心便執拗的把鑰匙退回他手裏道:“今日月圓,我等你。”
聽到她這麽說,畫末微滞了片刻,似乎沒有想到她将日子記得這樣清楚。
沒錯,今日又是月圓之日,畫末妖力反噬的日子,也是依照契約,他向她吸取生氣的日子。
畫末沒有拒絕,只是将鑰匙重新收回袖中,又伸手替她理了理耳畔的發絲才道:“那我先走了。”
“恩。”姜憐心低聲應着,不知為何,此刻竟産生出一種依依惜別的錯覺。
擡頭間,畫末已然離去,只在視線裏留下一抹雪白的衣袖,她卻在院前廊下兀自立了許久,望着他離開的方向有些失神,直到丫鬟催促她回屋才終于醒轉過來。
這一日依舊過得懶散而又無趣。
姜憐心揣着一顆六神無主的心,好不容易熬到了日落西山。
丫鬟又将熱好的飯菜端進了屋子裏。
畫末雖是妖,原本不需凡人的這些飲食,可每日總要與她一道用晚膳,偶爾飲些清淡的湯羹,兩人說說話,也熱鬧些。
然而看着滿桌回爐了三、四遍的飯食,姜憐心忽然覺得這樣不好。
自己竟然到了連吃飯都要仰仗他的地步,這實在不是好現象。
她便咬咬牙提起銀箸,挑挑揀揀的略食了幾口,總算完成任務,便喚人來把未盡的菜食都撤了下去。
這到底是怎麽了?
姜憐心忍不住扪心自問,卻想不出個所以然。
今日一天都呆在府上,似乎比昨日更加難捱。
她正尋思的要是明日畫末還出去應酬,她也得尋個地方走動走動,便聽到門外丫鬟的聲音傳來:“白管家回來了。”
姜憐心立時豎起了耳朵,慌忙理了理身上的衣袖,端坐在椅子上,順手拿起本書來看,只是書上寫的什麽,她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吱呀響起的屋門上,盡管如此,卻還是假裝不曾察覺,只等着雪白的衣擺出現在她低垂的眼簾之中。
畫末只立在她面前,也不開口,姜憐心終于按耐不住,才挪開擋在面前的書,微笑着對他道:“看書看得入迷,竟不知你回來了,今日可還順利?”
畫末與她不一樣,許多事情上,對人對己都十分苛刻,譬如說他雪白的衣衫永遠沒有一絲褶皺,即便飲了酒歸來時,身上也不沾染半分酒氣。
當然不排除他是用障眼法戲耍了那些凡人,原就根本沒有飲酒。
“還算順利。”畫末以清冷的語調淡淡答來,繼而掏出鑰匙,自妝臺裏取出蜜餞。
對于畫末出入姜憐心的寝屋這件事,全姜府的人,包括姜憐心在內似乎都習以為常,甚至寝屋裏的許多東西畫末比她自己還要清楚。
比如那盒蜜餞,他略略掃過一眼,知道她沒有偷食之後才道:“一會兒丫鬟送來藥,你先喝了再睡。”
畫末說完後,朝着門口轉身,也不知是要離開,還是去取藥。
然而他才轉了一般,袖角就被姜憐心扯住。
回過頭來時,她正一臉無辜的看他:“今日是月圓之日。”
她的這句話成功的阻住了他的腳步,他重新轉過身來向她俯近,攥着他袖角的手便下意識的緊了幾分。
随着淡淡墨香在呼吸間萦繞,姜憐心緊張的閉上了雙目,她聽到自己的心就好像要跳出胸膛一樣劇烈。
這樣的感覺十分微妙,恐懼中似乎又透着些許期待。
她毫不掙紮的等着他采撷生氣,這原本就是契約裏約定的,只是心底卻仿佛有萬千蟲蟻爬過,擾得人如坐針氈。
時間一分一毫都無比煎熬,然而她等了許久,卻什麽都沒有發生。
姜憐心有些落寞的睜開雙目,望向那近在咫尺的墨瞳。
她還想說什麽,卻見畫末伸出手來替她撩起碎發绾到耳後,指尖微涼的觸感竟讓人留戀。
“你而今身子虛弱,不宜損耗生氣,便算了吧。”
這樣的話實在不像一只妖口中所出,更何況還是面對着已經到口的佳肴,不知為何,姜憐心又覺得有些失落。
可是無論怎麽看都是對她更有利的情況,她怎好出言拒絕,便只得低頭“嗯”了一聲表示知曉。
或許是因為反噬将近的緣由,畫末今日的精神似乎不太好,只略與姜憐心寒暄了片刻,便辭過她往書房裏去。
然而姜憐心卻望着自書房那邊傳來的微光,輾轉難以入眠,故至夜深時,她雖已褪去鞋襪躺下,卻又重新起身,推開房門出去。
她對着守夜的兩名丫鬟做了個噤聲的姿勢,便入到院子裏,擡首間,一輪明月正懸在天際正中,清許的月光散落下來,也将寒意侵入心髓。
姜憐心打了個哆嗦,忙推開書房的門進去,裏面的燭火已被方才開門的那陣風吹滅,她便只得借着月光前行。
待雙目适應了黑暗之時,她看到躺在床榻上的畫末。
此刻的畫末又恢複了他慣有的情狀,寬大的雪白衣袖絞着長如瀑布的烏發鋪撒了滿塌。
他正擡袖覆于額上,那袖擺垂落下來正将他的面容掩住,看不清表情。
似乎覺察到有人進到屋內,畫末動了動身子,最終卻無能為力般将身子蜷起。
不用說也知道他此刻正承受妖力反噬的煎熬。
姜憐心想起那日去蔔算鋪子時,矶元對她提起過,稱畫末吞下煉妖石後,平日裏有厚重的妖力支撐倒也無妨,每月妖力反噬之時,煉妖石的靈力卻會加重反噬的作用,令那噬心之痛推波助瀾。
思及此,姜憐心覺得呼吸有些微滞,便下意識的往床榻前挪去。
她握住他的手欲挪開擋住面龐的衣袖,那只手卻似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半寸長的指甲幾乎嵌入她的皮肉。
姜憐心不由的蹙緊了雙眉,卻未将他甩開。
“小白……”她邊喚着他,邊看向他蒼白的面容。
但見他雙目緊閉,纖長的睫羽微微顫抖着眼睑的陰影,偶爾展露的那顆痣淚珠一般墜于眼角,仿佛下一刻就要滴落。
不知為何,看到這樣一幕,姜憐心竟生出一重錯覺,就好像承受噬心之痛的那個人是她一般。
她下意識以手攥緊自己的衣襟,仿佛是為了緩解胸口的疼痛。
仿佛受了蠱惑一般,她朝着滿臉痛苦的畫末俯下/身去。
兩雙唇剛一觸上便似點燃了燎原之火,畫末拽着她的手猛然一扯,她便失了重心與他滾進了床榻中。
遭受着痛苦的他太過急切,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般拼命在她唇齒間攫取。
唇瓣都被他尖利的牙咬出血來,可他卻好似因為這血的氣悉而更加興奮,然而唇畔間的糾纏似乎還不夠。
“不要……”
當畫末尋着她下颚的弧線,将薄唇觸上她的頸項時,姜憐心痛苦的發出了呼聲。
那噬咬帶來的觸感太過奇怪,仿佛有什麽東西自他觸碰的地方彌散開來,沿着血脈蔓延到心上,又在身子裏燒起了一把火,将全身的觸覺都變得異常敏感。
痛苦而又莫名渴望的感覺太過煎熬,姜憐心下意識的推拒,然而身子卻被他徹底壓制在床榻間,竟是動彈不得。
畫末就這樣如同享用一道點心一般,逐漸吞噬着她的一切。
姜憐心無助的握緊了雙拳,卻也阻擋不了兩人身體的交纏。
這般漫長的磨折也不知延續了多久,姜憐心眼中擒滿了淚光,以為自己就要這樣化作一縷幽怨之魂,飄散于天地之間,卻發現畫末的動作漸漸緩了下來。
待到她試探着推了推壓在她身上的男妖時,才發現他已将腦袋埋在她胸前睡了去。
這是個什麽情況?
姜憐心尴尬的喚了他兩聲,他卻好似睡得很沉,竟然毫無反應。
這下她徹底無奈了,只得艱難的翻過身子,托着他在床榻上躺好。
一切妥帖後,她本想起身離開,目光卻又忍不住落在他毫無防備的睡顏上。
或許是因為妖力反噬耗盡了氣力,此刻畫末就像一個虛弱的孩子一般乖順,看着格外惹人憐愛。
忽然間,她又有些貪戀那淡淡彌漫滿室的墨香,于是鬼使神差的在他身邊躺好,如此還覺不夠,又伸出一條臂橫過他的胸前。
那墨香便濃烈起來,無孔不入的彌漫了她的心脾,似乎有着安撫人心的作用。
只是略躺一會兒,他睡着這麽沉,應該不會知道吧。
姜憐心這樣想着,便泰然的閉了雙眼擁着他入眠。
作者有話要說:這送上門的點心吃得還過瘾吧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