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破局
他站在原地,動也不動,沈兮藍螓首低垂,我見猶憐地抽噎着:“沚,是我對不住你,可憐了咱們這個孩子……”
慕沚阖上眼眸,聲音淡得聽不出情緒:“何必牽扯上勉兒。”
沈兮藍淚水剛是淌出眼眶,便凝結成冰,指甲深深掐進被褥:“若不是她,孩子也不會沒了。”
慕沚唇角一揚:“孩子?”他在她面前甚少露笑,這一笑,竟叫沈兮藍莫名的心驚肉跳。
她氣急:“慕沚,你還想袒護她到什麽時候?”
慕沚面無表情:“事實怎樣,你自己最清楚不過,這個孩子,你原本也沒打算留下來吧。”
宛如一刀捅入肺腑,沈兮藍身子冷不丁僵硬,臉色帶着點驚懼。
慕沚開門見山道:“今天咱們就把話說明了,你跟你表哥做的那些事,我心裏都清楚,我不揭發,是想給你留個餘地。”
“餘地?”沈兮藍仿佛受了什麽刺激,全身像篩糠一般顫抖,“原來你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
慕沚不語。
沈兮藍好比泥塑雕像,傻了一會兒,才張口:“一直以來,你故作不知,到了今天卻說出來,是因為我傷害到你的勉兒了?”
慕沚語氣透着疲倦:“你想怎樣都無所謂,我說過,不要牽扯到勉兒。”
無所謂,無所謂……是了,就因為無所謂、不在乎,哪怕她犯下錯事,哪怕她與其他男子有染,他也不會生氣,也不會憤怒。
沈兮藍柔柔一笑,如花綻放:“慕沚,我就算有錯,難道你就沒有?在花會上我遇見鄭素灀,她早就把事情都告訴我了,跟自己的妹妹不倫,你還真做的出來?喜歡我穿白衣裳,用大明香的念殢嬌,房事的時候從來不準我出聲,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把我當成誰了?慕沚,你還真是個好丈夫呢。”
慕沚面色依舊平靜:“所以我不願打破僵局。”
沈兮藍笑了笑,亦溫柔,亦凄怨:“可是現在已經被打破了。”
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慕沚垂落眼簾,慢慢啓唇:“休書我會寫好。”
沈兮藍笑得眼角發顫,掩藏不住的譏諷:“你想休了我?理由呢?你想爹娘會同意嗎?又或者說,我把真相說出來,他們會如何做想?”
一瞬,屏住呼吸,慕沚兩臂撐着床沿,清絕如月的容顏已逼近跟前,半深半冷的眸底覆着一層狠戾陰霾,一字一句從唇中吐得極慢:“我說過了,只要你敢傷害勉兒,什麽事我都做的出來。”
沈兮藍被逼仄得幾乎喘不上氣:“你……” 字音未成,就被堵回喉嚨裏,慕沚淡淡一笑,替她把話說完:“沒錯,我觊觎勉兒,我就是禽獸不如……所以,你要是敢,就試試看。”
他居然正大光明的說出口,沈兮藍徹底啞言,不知是狠是怨,抑或更深的絕望,手指絞緊布料殘碎:“慕沚,我絕不跟你相離,你一輩子都別想跟她在一起!”
慕沚頭也不回,轉身離去。
不久,沈兮藍染上“惡疾”,一心在閑鳴居養病,足不出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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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旁婉在園中散步,只聽莺莺語語從花叢中傳來,兩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在蕩秋千,旁邊的月季花淩亂一地。
薛旁婉眼瞅自己的愛花被如此糟蹋,不由得大怒:“全給我下來!”
兩人一瞧是她,立時興致全無,從秋千上下來,軟塌塌地行了個禮:“夫人。”
她們名喚紅袖與青蓮,目前是衛連跟前最得寵的兩名小妾,薛旁婉指着鼻子便罵:“一個個都是不要臉的狐媚子,好吃懶做的東西,好好的園子,就這麽被你們給敗壞了。”
紅袖眼波一掃,嫌她小題大做:“呦,不就是毀了幾朵花嗎,夫人至于動那麽大的肝火?”
青蓮笑得媚聲媚氣:“我們比不上夫人有閑情逸致,總是捯饬些花花草草的,平日伺候爺,忙都忙死了。”
“你說什麽?” 薛旁婉頭一擡,被戳中心窩子裏的那根刺。
紅袖揚着眉:“青蓮妹妹,咱們去練習那首鴛鴦曲兒吧,爺回來還等着聽呢,有的人日子不好過,就盼着往咱們頭上找晦氣。”
青蓮“好心”勸着薛旁婉:“夫人可別再生氣了,聽聞獨守空房的女人,本來就老得快呢,這麽一氣呀,更該成黃臉婆了。”
薛旁婉下意識一摸臉,爾後氣得肺都快炸裂:“你說誰是黃臉婆?”
紅袖甩着小手絹,格格一笑:“不是黃臉婆,那就是黑臉婆喽?”
青蓮笑道:“別管哪個,總之爺躲都來不及呢。”
被她們這般嘲笑羞辱,薛旁婉哪裏忍得了,渾身抽搐似的發抖,破口大罵:“兩個賤人,下三濫的玩意,不過胡同裏賣曲兒當婊-子的,進了府得點兒寵,還真當自己是個東西了,不掂量掂量自個兒的身份,居然妄想踩在我頭上,知不知道這阖府上下,得罪過我的,哪個有好下場?”
紅袖與青蓮進府不久,自然知道這位衛夫人極不受寵,否則衛連又豈會接二連三地納妾?倒也有所耳聞,之前有妾得罪了她,最後被弄的半死不活,但自打她們跟了衛連,好吃好喝,一下子就被捧到了天上,不免恃寵而驕,今日更有些得意忘形,此刻見薛旁婉變了臉色,雖有惶惶,倒也不太懼怕。青蓮梗着嗓子道:“夫人罵我們不要緊,別把爺也罵進去,夫人就算再大,難道還大得過爺去?夫人若想把我們怎麽着,總得跟爺先說一聲!”
薛旁婉徹底被激怒,狠辣的脾氣一上來,根本不管不顧:“小賤人,你以為有他給你撐腰,天不怕地不怕了是不?今兒個我就叫你好看——”猛地沖上前,用力撕扯她的頭發,青蓮一邊扭着身掙紮,一邊出手還擊,紅袖不肯看姐妹受欺,過去幫忙,卻被薛旁婉的丫鬟攔着扯着,頓時亂作一團。
薛旁婉越想越恨,比起紅袖來,尤恨這個青蓮,除去一股子狐媚勁兒,容貌可說有模有樣,尤其眉眼有四五分神似慕勉,想到衛連把她納進房,當寶貝似的捧着寵着,每日同床共枕,她就恨得腸子都絞在一起滴血,念及此,下手更加蠻力,踩着裙裾,二人一起跌倒在地上,她迅速翻起身,壓着青蓮,思緒狂亂間,再瞧着那人的眉、那人的眼,不是慕勉又是誰?
她拾起遺落在地上的發釵,一下又一下在對方臉上劃着:“小賤人,我讓你勾引人,我讓你勾引人!”
鮮血飛濺,青蓮慘聲尖叫。
得到消息,衛連領着人趕來:“潑婦,住手!”
扭扯一起的二人終于被分了開,青蓮右頰殷紅斑斑,那血一滴滴地往下淌,紅袖捂着嘴,幾乎不忍卒睹:“天吶,青蓮的臉,爺啊,夫人、夫人她瘋了!”
衛連陰沉着臉:“扶回房,去請大夫過來。”
“衛連,你給我站住。”面對他即将離去的背影,薛旁婉原地大聲一嚷,釵橫鬓亂,不成體統,眼神亦幽幽怨怨,“你要上哪兒?你擔心那個小賤婦不成?”
衛連忍不可忍,轉身怒視:“薛旁婉,你還想怎樣?”
薛旁婉咬着一口銀牙:“我才是你的妻子!”
衛連一愣,哈哈大笑兩聲:“是啊是啊,我娶你過門,明媒正娶,如今你做了我衛連的正室,可是知足、滿意了?”
他話裏不無譏嘲,薛旁婉攥緊手,簡直怒極生笑:“你的正室?我過門才多久,你就開始三妻四妾的往家裏弄?你眼裏有我這個妻子?”
衛連不以為意地整整衣襟,嘴角微漾,一副吊兒郎當的風流模樣:“我是什麽樣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怎麽着,我納個妾,寵個女人,你也要幹涉?”
薛旁婉當然無法容忍,剛要脫口而出,又生生止住。對,她無法幹涉,哪怕他納了一個、兩個、十個……哪怕他妻妾成群,她都無權阻止。可她就是恨,一想到圍在他身邊的狐媚女人一個又一個,她就恨到抓狂,她就受不了,指甲暗自掐斷了一截,狠狠瞪着他。
衛連挑眉,冷冷道:“我告訴你,我的事兒你少管,安分守己當好你的女主人便是,再有下次,休怪我顧不得情面。”
薛旁婉眼見他要走,出聲叫住:“我問你,你這麽心疼那個小賤婦,是不是因為她長得像慕勉?”
聽到這個名字,衛連背影分明僵了一下。
薛旁婉追上前,抓緊他的衣袖,幾近瘋亂:“她有什麽好,讓你到現在還念念不忘?賤女人,該死的賤女人,處處跟我作對!”
“放手——”衛連甩開她,滿臉的厭棄之色,啐了一口,“薛旁婉,你真令我惡心!”
薛旁婉一下子呆在原地。
待衛連走了,她恍恍惚惚回到房間,一擡頭,銅鏡映入的女子,鬓亂釵橫,衣衫不整,朱紅的唇脂滑出了嘴角,亦如瘋婦。
可她本不想,本不想這樣的,她本是把自己打扮得光豔照人,盼着他回來,她是錦衣玉食的富家小姐,但也可以像普通女子一樣,親自下廚,做一手好菜,博丈夫歡心。
“慕勉、慕勉……”鏡中似化作一個噬骨的妖魅,咬牙切齒地嚼着那個名字。
日落黃昏前,慕勉收到邀柬,來到攬鳳樓的一間廂房,薛旁婉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桌前,斟酒一品。
慕勉也不跟她拐彎抹角:“說吧,到底有什麽急事。”
薛旁婉微微一笑:“咱們相識一場,雖稱不上情同姐妹,但也不必如此生疏吧,難得我為你備了一桌佳肴,邊吃邊聊不成麽。”說着,扭頭吩咐背後的随從,“來,給慕姑娘斟酒。”
慕勉看着對方給自己的杯子一點點斟滿酒,坐在原處,不動聲色。
薛旁婉雙手交叉抵着下颌,笑問:“怎麽不喝?
慕勉毫不掩飾在她面前的警覺之心,舉杯搖晃,湊在鼻尖聞了聞,放下:“薛旁婉,這麽些年了,我當你多少有點改變,沒想到手段依舊這般卑劣不堪。”憑她對藥性的了解,察覺到酒中有所異樣,玉指一擡,“砰”地推翻酒杯,濺濕桌面。
薛旁婉臉色驟變,慕勉已經起身:“我本是不願來的,但看你在信裏字句真摯,想着你或許真有什麽難言之隐,如今看來,這份僥幸是不存在了。”
她正要走,薛旁婉蹭地直起身 :“站住!”咬牙切齒,“慕勉,你勾引別人的丈夫,怎麽說?”
慕勉眉間緊緊颦成一條線。
薛旁婉扯着尖利的嗓子:“都是因為你,衛連他念着你的模樣,三天兩頭的往府裏納妾,你從一開始就跟我争,直至現在,仍要纏着衛連不放是不是?”
慕勉道:“他是你的丈夫,納不納妾,與我何幹。”
薛旁婉又怒又氣,嗤笑兩聲:“當初你一心想嫁給他,可惜沒能如願,如今你嫉妒我,才使出些狐媚手段來迷惑他。”
慕勉只覺她的想法委實荒唐,搖了搖頭:“薛旁婉,我根本不喜歡衛連。”
“你胡說!”
慕勉居然面色平靜,不知想到什麽,透着微微自嘲:“其實,我多少有些羨慕你……至少,可以嫁給一個自己喜歡的人,至少……還有機會……跟他在一起……”
她自言自語,十分斷續,但薛旁婉分明聽得清楚,驀然間,從她臉上仿佛看到種種悲歡離合的幻影,輾轉紅塵,浮迷情世,最後卻不過落得一身蒼涼……自己竟也無端的有點悲傷。
慕勉在她的注視下回神,張口道:“你扪心自問,倘若我死了,衛連難道就會為此喜歡上你了?你有沒有從自身上想過問題?”
“我……”薛旁婉兩片唇瓣相碰,啞口無言。
慕勉淡淡道:“你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了,為何不好好珍惜,你想要衛連一心一意,但你連自己都不願改變,他人又憑何為你改變?”
薛旁婉被噎得說不出話,一時不知所措,接着門被推開,竟是衛連怒不可遏地沖進來,吃了一驚:“你,你怎麽來了?”
衛連眼神兇煞,怒火難捱:“今日你行為鬼鬼祟祟,若不是我派人跟着你,差一點就被瞞了去,我問你,你把小勉引到這裏做什麽?”說着,瞄向慕勉跟前歪倒的酒杯,頓如火苗子濺上柴垛,他連眼睛都紅了,震怒不已:“薛旁婉,你這個賤人,這種下三濫的手法對我用過一次,還打算用在小勉身上是不是?”
薛旁婉無可辯解,結結巴巴:“我……我……”
衛連對她厭惡至極,不再理會,迅速去瞧慕勉:“小勉,你有沒有事?有沒有喝下那酒?有、有沒有覺得哪兒不舒服?”
他緊張得發抖,臉上盡是關懷與擔憂,慕勉神情尚且淡定,撥開他攬在肩頭的雙手:“我沒事。”
衛連一愣,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卻又遏制不住,拉着她便往樓下走。
天際朦暗,已是近了黃昏,慕勉被他強行拉着離開攬鳳樓,走了一段距離後掙脫。
短暫間的肌膚接觸,讓衛連十指收緊,将她的一縷餘溫攏在掌心裏,唯恐蒸發入空氣:“小勉,對不起,我、我沒想到她會對你做出這等下流不堪的事……”同時也恨着自己的無能為力,即使不再見她,即使離得遠遠的,卻仍因自己而牽扯上她。
面對他的一臉愧疚,慕勉沉默着,這個男人,曾經一直被她當做慕沚的影子喜歡着,若說愧疚,她才更多一些:“與你無關,我既然肯來,自然有所防備。”
衛連還欲解釋,被慕勉搶先:“你回去找她吧。”
衛連怔住,慕勉緩緩啓唇:“你別怪她,如果你肯待她好一點,她也不會費盡心思的找我麻煩。”
衛連切齒痛恨:“這種蛇蠍心腸的毒婦,早晚我要叫她嘗着苦頭!”
慕勉搖頭:“不管怎樣,你們畢竟是夫妻,要過一輩子的,你回去吧,我不想讓她更怨恨我。”
衛連垂首緘默。
慕勉正待說話,忽瞥斜刺裏寒光凜凜,竟是三四條劍影,心下大驚,旋即拔劍而出,哐哐幾響,将偷襲的幾人暫且擊退。
他們黑巾蒙面,看不清面容,事情變生肘腋,讓衛連有些驚魂未定:“你、你們是什麽人?”
其中一人挑劍奔去:“慕勉,納命來!”
衛連豁出去了,身子往慕勉跟前一橫,眼瞅劍尖即将穿胸刺骨,但被慕勉揮劍一擋,驚險避開,他被慕勉用力一推:“快走!“
“小勉!我不能丢下你!”她有危險,他豈能丢下她不管不顧!
慕勉揮舞着利刃與幾人周旋,盡量與他拉開距離,聞他此言,勃然怒斥:“你快點走,不然只會連累我!”
對于一個想要保護心愛之人的男子來說,是殘忍,也是事實。
衛連慘白了臉,他想留下來,可是拿什麽來保護她?不止自己會死,更會連累到她!
慕勉唉了一聲,情知對方的目标是自己,劃開一道劍弧,閃身縱掠,往人少的方向行去,那群蒙面人果然一窩蜂地跟去。
衛連傻傻立在原地,忽然腦子一醒,轉身就跑,又快又疾,仿佛用盡一生的力氣,途中也不管遇見的是什麽人,奪了一匹健馬就跑,直奔慕府。
慕沚聞訊出來,他驚惶無措,腿腳發軟,幾乎要跪在地上:“阿沚,阿沚,你快去,小勉有危險!”
慕沚面色一變:“勉兒怎麽了?”
“我不知道……就是突然冒出一群人……說,說要取小勉的性命……”他結巴着,語無倫次,只講了個模糊的大概。
慕沚如遭晴天霹靂,竟有片刻的搖搖欲墜,衛連看到他臉上有着一種叫人難以理解的慌,在癫狂與恐懼之間,半分魔、半分人,只在那一刻,失去常态。
慕沚二話不說,焦急地破門而出,恰好長袖裏落下一物,被他察覺後迅速拾起來,衛連看得分明,那是一枚顏色發舊的荷包——繡着金絲繡魚戲蓮葉圖,粉荷亭亭,兩條鯉魚追逐嬉戲。只覺有股說不出的熟悉。
待慕沚離去,衛連先是遲鈍的想了想,緊接着大腦轟隆一響,好比千斤巨鼎當頭砸下,整個人完全僵在了原地,僅餘耳邊嗡嗡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