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誰喜歡誰多一點
轉眼年關已過,學子們紛紛返校。
這段時間淩意幾乎每天都跟厲醒川講電話,長的時候能打半個多小時,短的也有五六分鐘。不過他回來的那天厲醒川正好有事,第二天兩人才見上面。
然後就一連在賓館住了三天。
傷痊愈得差不多了,可以适當放縱。新傷疊舊傷,淩意肚子上的疤痕更加明顯。有天晚上厲醒川強行開着燈做,房間裏寒毛都恨不能看得一清二楚。淩意拿手擋疤,厲醒川就把他的手拿開,他再擋,再拿開。
據說這是脫敏療法,淩意也不知是真是假,夢裏不知身是客。
後來回到學校,一個忙畢設一個忙畫畫,又有好幾天沒見面。到約定聚餐的前一晚,厲醒川才告訴淩意,第二天是他們宿舍的聚會。
“不想去可以不去。”
“想去。”淩意不忸怩,“但是我現在還在恢複期,好多東西不能吃,會不會掃你們的興?”
“總有你能吃的菜。”厲醒川似乎并不上心。
“那好,把地址發給我吧,到時候我忙完直接過去。”
翌日下午,淩意從打工的畫室出來,身上又是墨汁又是顏料,緊趕慢趕跑回宿舍換衣服。
約的是六點,不抓緊就要遲到了。冬天黑得早,一路跑,天色一路暗下去。到宿舍樓下時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很着急地刷卡搶電梯,推開門卻見到不速之客。
就像是一個藏在暗處的、冰涼的捕鼠器,專等他上鈎。床角坐着楊斌,跷着二郎腿,右手緩慢地在膝蓋上打拍子。
宿舍裏很安靜,室友在上鋪聽歌。
扭頭見到他,楊斌揚了揚眉,咧嘴一笑:“看見我短信了?”
淩意站得離楊斌有一段距離,低頭把手機滑開,才看見半小時前的一條消息:好久沒一起吃飯了,晚上陪陪爸爸。
他一陣反胃。
“我今晚沒空,有空也不想和你吃飯。”
“位子都訂好了,真不賞臉?”楊斌走過來,臉上的笑紋很深,溝壑縱橫,“今天爸爸升官了高興,請你吃高級菜。”
窗外天色愈發黑沉。
淩意心裏着急,嘴唇緊緊繃着。
見他不表态,楊斌又笑着仰起頭,去跟他室友搭讪:“小賴,跟我們一起出去搓一頓?叔叔請客。叔叔今天升了官,帶你們出去打打牙祭。”
說完還拍拍荷包。
室友不知內情,摘下耳機茫然地看向淩意:“你晚上不是有約嗎?我已經點外賣了。”
淩意在楊斌身後微微搖頭,示意他別再說下去。
“怎麽,”楊斌狐疑地看着他們,似笑非笑,“有秘密?”
室友表情尴尬。
淩意轉身坐到自己床上:“我沒胃口。”
“怎麽沒胃口呢,哪不舒服?跟爸爸說說。”手搭到他大腿上。
他即刻避開,又怕室友多心,只能起身道:“是不是吃完飯你就走。”
楊斌沒接話,笑得意味深長。
“晚上跟誰約了,這麽有戒心,不能讓爸爸知道?”
淩意迅速拿起錢包手機,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要吃就趕緊,再晚食堂就關門了。”
—
另一邊,餐廳包廂。
圓桌圍坐五個人。寝室長老易和未婚妻趙可,厲醒川,謝思昀,還有眼鏡學霸老幺。
隔着一堵牆都能聽見旁邊包廂的嬉笑聲,熱鬧得像鍋沸水,他們這邊玻璃轉盤上擺着三本菜單,卻沒人動。趙可推推老易的肩,朝旁邊努努嘴。
其實哪用她提醒,老易早發現了,有人臉色不太對勁。他在桌下用腳踢踢謝思昀。
謝思昀輕咳一聲:“醒川,淩意還來嗎?”
半小時前淩意發來短信,說自己有事耽誤了,要遲一些才能出發。
“來。”厲醒川答。
“是不是路上堵車了?”趙可挎着老易的胳膊,笑盈盈,柳葉眉,“醒川我記得你騎摩托,怎麽也沒接一趟,聽思昀說他是隔壁美院的,那不就一腳油的事。”
他們宿舍和諧就和諧在這裏,志向跟性向各有不同,卻又彼此包容。
“可姐,這你就想多了。”謝思昀取笑,“厲大少爺哪幹得了司機的活,人家騎摩托是圖潇灑,又不是為了接人。”
被這樣激,厲醒川也沒有什麽反應:“先點菜吧,不等了。”
“再等等吧?”
“他自己遲到,不用管他。”他拿起菜單。
天氣這樣冷,時間又不早了,其實大家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有他這樣表态,其他人也就不再客氣,兩個兩個湊堆看起來。
這家餐廳口味不錯,就是偏貴,平時學生來得不多。
謝思昀攀着厲醒川的肩,手指剛指了一個東坡肘子,就聽厲醒川對服務員說:“一個三鮮豆腐,一個蚝油生菜。”
謝思昀臉都綠了:“不用這麽替我省錢吧。”
厲醒川頭也不擡:“不是給你吃的。”
總共六個人,他們點了八菜一湯。
等待期間,厲醒川發短信:“到哪了。”
淩意沒回。
望着手機,厲醒川面色愈發沉。
趙可見氣氛不對,微笑閑聊:“醒川,記不記得之前找我要你手機號的那個妹子?到現在人家還惦記着你呢。你說,到底給人家下了什麽盅,見你一面就對你念念不忘至今。”
“哪個妹子,什麽妹子?”謝思昀當時試戲去了。
“就我的小師妹,有一回我來找老易,她陪着,正好看見醒川了。”
“喔……”謝思昀扭頭意味深長,“你把號碼給人家了?”
厲醒川淡淡的:“我像你?”
“你什麽意思?手機拿來,我替淩意檢查!”
說着就奪過他手機,滑開看通訊薄,十幾秒後義憤填膺:“你是不是人啊厲醒川,淩意的號你都沒存,我要告訴淩意!”
厲醒川毫無反應。
老幺幽幽然一語道破:“二哥會背。”
“……悶騷。”
可姐輕笑出聲:“醒川,就那麽喜歡他啊。”
喜歡到連號碼都背下來。
她視線落過去,只見厲醒川下颌收緊,似乎是想辯駁,但最終無言沉默。這樣沒有辦法的姿态,竟讓他看起來有些少見的青澀。
時間慢慢流逝。
餐廳老板品味不俗,包廂極顯眼的地方挂着一個時鐘,白石膏藝術底座上黑色箭頭針,不經意間指向七點。
菜也已經上得七七八八。
最後一個湯端上桌,西湖牛肉羹冒着熱氣。老幺拿起瓷勺想盛,被可姐一個搖頭的微表情制止,僵着膀子慢慢放下。
瓷勺落在盤裏叮咣輕響。
“醒川,要不再打個電話?”
厲醒川默然片刻,拿着手機起身:“你們先吃,不用等我。”
等他離開包廂,剩餘三個大男人面面相觑,“怎麽搞的,不是說淩意特別喜歡醒川嗎?遲到這麽久電話都不打一個。不會是壓根兒沒想認真談,所以覺得跟咱們見面有負擔,不想來吧。”
可姐立馬比了個噓。
可惜還是晚了。
門雖然已經關上,但厲醒川沒走遠,這句話像陣風吹進他耳朵。
走廊煙味彌漫,地毯上有經年難去的幾滴油漬。他走到走廊盡頭,對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拿出手機撥電話。
暫時無法接通。
他手指收緊,幾乎想把手機扔下樓。
第二遍還沒打完,叮咚一聲響,身後的電梯開了。
厲醒川回頭。
淩意粗喘着從裏面跑出來。牛仔褲,灰羽絨外套,球鞋上沾滿顏料。
他急切地四處找尋包廂號碼,神情緊張,頭發淩亂,白得像紙一樣的皮膚透出潮紅,全身上下毫無形象可言。
找了半圈,忽然發現角落有人,腳下猛地剎住。
四目相對,厲醒川眉頭擰緊,轉身就往樓下走。淩意即刻轉身追上去:“醒川!”
腳步聲一個怒似風雷一個滿是慌亂。
厲醒川一步兩階,轉瞬間就下至大廳。淩意不及他快,身體又沒完全複原,很快被他甩在身後。
夜晚的臨江華燈初上,路人行色匆匆,月光清可照物。
“醒川——”
跑到大街上以後淩意才敢喊第二聲。
“等等我!”
在食堂胡亂地吃了幾口後就跑出來,一路蹬車幾乎沒有停過,這會兒又邊跑邊喊,不出五十米淩意小腹便隐隐作痛,不得不停下休息。
他弓背急喘,一手撐着腰,另一只手給已經消失無影的厲醒川打電話。
第三遍,通了。
“醒川!我剛才一直打不到車只能騎車過來,路上沒辦法接電話回短信。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遲到的,我可以給大家道歉,可以請大家吃飯。”
除了風聲,沒有任何回應。
淩意眼眶發紅,深吸一口氣:“醒川,別不理我。”
電話被挂了。
寒風吹過身體,全身毛孔都顫抖着縮起來。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後,他退到旁邊的花壇坐下,臉深深埋到掌心。
身上汗出得太多,熱一陣冷一陣。衣服打濕以後很有份量感,重重地壓在身上,像要把肩胛壓垮。
“你還在這兒幹什麽。”
熟悉的嗓音,很近。
淩意眼睑一顫,慢慢擡起頭。
厲醒川站在跟前,眼眸被雪浸過一樣冷。
“飯都吃完了,還在這兒幹什麽?”
淩意張了張嘴,無所适從地看了一眼餐廳的方向,咽喉完全卡住。
說不出話,只能伸手拉住醒川的手。
厲醒川僵了一瞬,用力甩開,可淩意怎麽也不肯松。
寒冬臘月,兩個人在大街上就這樣鬧別扭。
這種生氣與道歉都是無聲的,兩只手相連的地方神經末梢出奇得敏感,每一秒反複過電。
淩意細小的汗珠凝了一頭,臉色也急得蒼白。厲醒川怒氣未平,但面對這樣的他又什麽火都發不出,僵持半晌後扯着他頭也不回地往餐廳走。
手腕被拽得生疼,淩意亦步亦趨:“不是吃完了嗎。”
前面腳步頓剎,他即刻撞上。
鼻尖貼緊後背,微微一痛。
厲醒川回身,粗重的呼吸全落在淩意臉上:“我呢,你覺得我吃了嗎?”
周遭安靜數秒。
就在他轉頭之前,淩意踮腳猝不及防貼上唇,一個淺嘗辄止的吻。
“你在等我是不是。”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