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祝映臺
“祝伯母……”梁杉柏看搭在自己手腕上那只纖手。纖手皮膚皓白,指長秀麗,看來賞心悅目,卻冰冷到讓人覺得不可思議,而且力大驚人,和那兩個小孩如出一轍。
“祝伯母,可否請您放手?”梁杉柏頭皮發麻,壯着膽子問。
祝夫人雲岫卻有禮一笑:“梁公子,雲岫只是想與梁公子一談,還請梁公子移駕。”
梁杉柏試圖往後退:“祝伯母,我實在……”
“還請梁公子,務必!”
梁杉柏望望面上笑得含蓄,手上可一點都不放松的祝夫人,再回頭看看那座大鐘,終于下了決定:“行,我跟你走。”不能再這樣木然讓祝映臺保護下去了,他需要知道真相!
祝夫人滿意地點頭笑笑,收回手,像風吹柳枝一般柔美轉身,福一福:“這邊請。”
梁杉柏在桌上留了字條,用《清縣縣志》壓住,随後跟上祝夫人出了門。
祝府很大,這梁杉柏一早就知道。只是梁杉柏來了一天一夜也沒去過什麽地方,但如今跟着祝夫人一路走去,梁杉柏竟覺得四周都莫名熟悉。無論是抄手游廊的雕花木飾,還是争奇鬥豔的園中花景,是七色卵石鋪就的別致小徑,又或是令人驚嘆巧奪天工的湖心小亭……每一樣都令他熟悉。
不僅熟悉,而且懷念,甚至痛恨!
梁杉柏覺得這事實在蹊跷,再一細想,卻恍然大悟。
是因為那個夢!那個讓他如此痛恨,醒來又覺得荒唐無比的噩夢!
在夢裏,梁杉柏曾如此娴熟地在祝家大宅之中穿梭,輕易找到祝映臺所在;在夢裏,梁杉柏又是何等熟悉祝家大宅的大小路徑,所以能帶着祝映臺逃避開祝府家丁的追捕……
梁杉柏一下子疑惑了,到底,他是因為來到這座宅子而做了那個夢,還是因為那個夢才熟悉這座宅子?
“梁公子。”
“是。”
祝夫人“撲哧”一聲,用手掩了嘴嬌媚低笑:“你就那麽怕我嗎?”
梁杉柏很想說“是”,最後只能低哼一聲敷衍過去。
祝夫人倒也不在意,走了一陣,停下來,讓開身,示意梁杉柏進去。梁杉柏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兩人已經再度來到了初入祝府時祝映臺帶他來過的那座廳堂。
這已經是梁杉柏第二次見到眼前場景了,但卻依然為眼前的一切感到一種言語無法道明的顫栗!
四面房檐拱衛的雨幕之中,那口碩大的棺材依舊靜靜地躺卧着。雨水從各個方位掉下來,沖刷在棺身上,不停發出鈍響,讓人心生畏懼。
這樣持續下去,難道棺材不會壞嗎?
梁杉柏這才感到自己後知後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麽,當他第一眼見到這口棺材的時候卻沒有想到呢?
即使使用古法安葬的例子如今已不多見,對于壽材安葬的禁忌梁杉柏也不太清楚,但又有哪戶人家,會将用于收斂屍骨的壽材放在光天化日之下任由瓢潑大雨洗刷三日三夜?
祝夫人似乎看出梁杉柏的想法,微笑道:“這是我們家鄉的習俗,壽材需經天泣方可洗去塵世濁邪之氣,成就先人福蔭後輩子孫的兆頭。”
梁杉柏疑惑:“如果當時不下雨呢?”
“祝府之人如此過世,天公豈有不泣之理?”祝夫人忽而眼神陰狠無比,聲調也尖銳着高昂,随即又像意識到什麽,馬上放緩了神色道,“梁公子,請。”兩人來到大廳旁的一個小小偏廳之中,祝夫人讓了座,說道,“梁公子請稍待,雲岫去倒杯茶。”
“不必了。”梁杉柏道,“開門見山,我只想知道祝伯母要對我說什麽而已,茶真的不必。”
祝夫人怔了一怔,好半晌才開口喊了句:“梁公子。”聲音依然嬌媚,卻一下子仿似蒼老了好多歲,她說,“梁公子,看來你确實很怕雲岫。”不待梁杉柏辯解,又自己笑起來,“是那孩子跟你說了什麽吧!”
說得是問句,口氣卻是肯定的,弄得梁杉柏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祝夫人拂了拂鬓角頭發道:“其實雲岫很明白梁公子現下心情。”
“我的心情?”
“聽那孩子那樣說以後定然很疑惑,很茫然,也很害怕,是嗎?”
梁杉柏默然,祝夫人确實道出他如今所想!自入祝府以來,甚至早從荒原迷路開始,不安便一直追随他左右,祝府的一切怪異,包括祝映臺所說的話,他所遇到的那些事情——阿喜婆、銀心、兩個有怪力的小孩、馬文才、自己做的奇怪的夢、只在某個特定時刻鳴響十二下的立鐘、暗中窺伺自己甚至讓自己自殘的眼睛、還有剛才那個說這裏不是祝家莊的小孩的話……所有的一切,都讓他有種如入漫無邊際的黑色荒野之中,尋不到任何出路的絕望感。梁杉柏想,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神經夠大條,或許他已經垮了。
不,不是因為自己的神經強韌才能承受這一切,而是因為那個人在。
祝映臺的臉很自然地就浮現在眼前。點漆一樣的眸子,清爽的黑色發絲,那張仿若冰雕一般完美卻寒冷的臉,但一旦笑起來卻很有些促狹的味道,甚至帶着幾分孩童才有的單純和自然,還有那副不同于柔弱外表,擁有着健康青年男子特有活力的軀體……
梁杉柏的臉“轟”地一下燒起來,腦子裏一時全是祝映臺不着寸縷的身體和幹淨的笑顏。
“梁公子,恕雲岫唐突,你是否……喜歡映臺那孩子?”
梁杉柏吓了一跳,幾乎以為祝夫人會讀心。
“祝伯母……”
“是或不是?”
梁杉柏只猶豫了一下,随後便認真回答,斬釘截鐵:“是的,我喜歡映臺,很喜歡!”
沒什麽可尴尬,也沒什麽可丢臉的!他的确就是喜歡祝映臺,喜歡到,連嘴裏念着這個名字都會覺得幸福,喜歡到對他的渴望幾乎就要壓抑不住。那種渴望不知什麽時候就在他的心裏落了種、紮了根、發了芽,在好似永不會停歇的雨水澆灌下發了瘋似地成長,茁壯到令他自己都害怕的地步。
那種感覺就仿佛是祝映臺哪怕是殺人犯是妖是鬼,梁杉柏也絕對無法放下想要擁抱他、保護他、擁有他的渴望!
所以,他才會在夢中殺了馬文才嗎?毫不在意的,一下一下,砸到他血肉模糊!看着一條生命消失卻絲毫不覺不妥,反有種難言的快感!
梁杉柏倒吸一口冷氣。
“雲岫明白。”祝夫人卻好像并未注意到梁杉柏一時的不自然,靜靜道,“一切都是因為那孩子!”
“您說什麽?”
“梁公子也好,祝府的一切不自然也好,都是因為祝映臺。”祝夫人堅定地說,“都是因為那孩子!沒有人會不喜歡那孩子,你、我、老爺、馬公子……那孩子最最擅長引誘男人,他是個……魔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