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十一月的時候,滿達海重病。福臨親自去探望,還好滿達海是宗室,算起來還是皇帝的堂哥,所以也不像大臣們一般,皇帝親至,不死也得死。
他才僅僅三十八歲,就病得不省人事昏昏沉沉。福臨與這個堂兄關系還是不錯的。滿達海能打仗,又聽話,是首任的滿人南書房行走。武将出身,他的性子還是很直的,雖然是代善的兒子,和同樣會打仗的多爾衮關系也很好。
“阿瑪,皇上來了,”他的幾個兒子跪在床邊,最小的才六歲,還不太懂,只是跟着哥哥們哼哼的哭,又悄悄的擡頭去看看傳說中“很厲害”的皇帝。
滿達海無力的動了動手指,福臨小聲道:“巽親王,是朕,能聽到朕說話嗎?”
滿達海努力的睜開了眼睛,又費勁的擡手,指向一旁的兒子們。長子常阿岱連忙将他扶住,然後向福臨請罪。福臨問道:“巽親王放心,這些孩子們也都是朕的侄子,朕自會照顧他們的。”
滿達海見皇帝了解了自己的心思,欣慰的扯了扯嘴角。福臨吩咐常阿岱好生照顧着,若是有什麽需要只管進宮,太醫和藥材都是現成的。常阿岱還年輕,感動得連連點頭,話都說不出來。
在福臨探望過後的第五天,滿達海終于沒有能熬得過去,撒手人寰。他一走,代善一支又少了一個重要的力量。同時,他身上兼着吏部尚書與南書房兩個職位,許多人眼紅起來。
福臨的舉動卻出乎大家的意料。他提拔了石申做為吏部尚書,至于南書房的職位,以後再議。石申是漢人,貨真價實的漢人,一個漢人做到了吏部尚書這樣的高位置,以前也不是沒有,例如寧完我、範文程、洪承疇等人,可都是一品大員。只是,這些人都被擡入了滿洲旗中,可以說得上也是滿人,石申不一樣,他連漢八旗都沒有入。
再聯想到石申的女兒婉格格,衆人疑惑。婉格格入宮滿打滿算也有三年了,到現在連個孩子都沒有,可見不是那麽受寵的,怎麽她的父親會撈到吏部尚書這個肥差呢?有的人忽然自以為是的認為自己真相了:婉格格其實是相當受寵的,皇帝只是在保護她,不讓她過分受到關注而已!
這種說法比較的受歡迎,在貴婦人中悄悄的傳開了。于是,在碩塞的福晉那拉氏入宮觐見後,皇後也知道了這個消息,哭笑不得,雖然心知肚明這個是無稽之談,可還是有些抑制不住的醋意。她想了想,命人偷偷的将這個消息透給婉格格知道。
婉格格吓得不行。自己受不受寵,自己清楚。她每個月還是有這麽幾天侍奉的時候的,可是和其他的幾個格格都一樣,誰也不比誰強到哪裏去,皇帝在後宮的日子是非常平均的。而皇後則不一樣,有子有女,太後還是姑媽,地位穩固,她是瘋了才會跟皇後比受不受寵。
皇後滿意的看到婉格格最近往坤寧宮的次數越來越多,态度也越來越謙卑,這才把心裏的那點不舒服給抹了。這種小女人心思,福臨都明白,卻沒有心思去管,後宮在布木布泰和皇後的手裏他很放心。他不是好色之徒,後宮可以稱得上是地廣人稀,女人之間也不過是一些說說酸話之類,沒什麽大不了。他的重心還是放在前朝上。
提拔石申是他早就想好了的一步。石申是大部分漢臣的代表,沒有什麽根基,只能依靠皇帝,自然也會對自己盡忠。三年前婉格格進宮,也是因為她的父親。
石申是前明的舉人,和衆多讀書人一樣,出身寒門,父親早逝,母親一人千辛萬苦的将他拉扯大,還供他讀書,考中了秀才。之後,他便娶了鎮上財主家的漂亮女兒,老婆陪嫁了幾個鋪子,有了鋪子的收益,他才能順利中舉,經過殿試,被點為第三十二名進士。無奈,他中舉的時機不好,崇祯時期黨争嚴重,他這種排名中不溜的進士,并不是兩方争奪的對象,一時間被遺忘在京城,也不得授于官職,全依靠着妻子的嫁妝,京城米珠薪桂,妻子的那點嫁妝也撐不了多久,很快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沒有多久,李自成打到了京城,他沒有官職,又是住在外城,提前做了些準備,将僅剩的值錢之物埋在床下,做出一副窮苦的樣子來,倒是騙過了李自成的兵,只是搶了他家的幾件衣服走。就這樣,在兵荒馬亂之中,回家鄉反而不現實了,他一直在京城,等到了清軍入關,也看到了機會。
他去找了馮铨。當時的馮铨是漢臣中最為意氣風發的,對他這個小小的進士并不放在眼裏,只是談了幾句後,覺得此人可用,便随便給了他一個筆帖式的職位。就是從這個筆帖式開始,石申一點點的做到了吏部侍郎。
當福臨挖出他的履歷後,便覺得此人可用。知道去找當權之人,又能在謀得差事後,與馮铨劃清界限,只是一些平時的來往,直到馮铨倒臺,他也能保住自身。或許涼薄,但,足夠聰明。他的女兒本來也不夠格入宮選秀,還是福臨命太後将秀女範圍擴展到漢臣,才會令婉格格入宮。
石申的重用仿佛是一個信號:寒門出身的,沒有後臺的人也是可以位居高官的。雖然人家的女兒入了宮,但誰家沒有一個半個女兒的,為了男人的事業,女兒入宮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畢竟皇帝年輕,要有了個一兒半女的,後半輩子就有靠了。
頓時,很多人都躍躍欲試起來,陳之遴便向福臨推薦了一個人,叫做吳偉業。
這是一件極其冒險的事情,因為吳偉業是南明的郎中。陳之遴對此也想得很深。吳偉業現在在隐居,每日琴棋書畫,還開了個書館教授學生,在江南一帶很有名氣。這樣一個人如果拉到朝堂之中,必然是給自己這一方大大的增強力量。
吳偉業不肯。他的南明郎中的身份讓他有些害怕。南明敗得太迅速了,火器太恐怖了,他親身經歷過一部分的戰争,被那種轟鳴的武器吓破了膽,于是,藏在太倉,怎麽都不肯出山。
而天下的事情就是這樣的。一個會寫詩的人,又得了朝中大官的另眼相看,自己還視功名如糞土,一來二去,吳偉業的“高潔”才名就傳了出去。他的詩詞傳遍全國,福臨也曾經看過,的确是不錯。
就這樣,陳之遴再次對他提起推薦,并贊譽吳偉業為東南第一才子。福臨卻對他的感覺不怎麽好。
南山的确是捷徑,只要隐居,再對朝廷的邀請三番五次的表示拒絕,這樣官職就會越來越大,名聲也會越來越響。在福臨看來,這就是紅果果的做了XX又要立牌坊。如果真的有骨氣,就別把自己的名聲打得這麽響,做個販夫走卒,也能養活一家幾口。
于是,當吳偉業決定要答應了陳之遴的邀約,并寫了一首詩來暗示的時候,福臨下了一道旨意,表示如果沒有特殊情況,還是要走科舉的道路才能做官,這樣才對得起天下的莘莘學子。這道旨意一下子将吳偉業給打了回去,同時打消的,還有東南讀書人的一個跻身朝廷的夢想。
南方文人本來就有一張細密的關系網,前明的時候,也是黨争的一個派別。直到清軍入關,多爾衮重用馮铨和陳名夏,正好是南北文人的首領,黨争再現派頭。現在,這兩個人都倒了,陳名夏的女婿陳之遴卻站了上去,偏偏皇帝也不是好糊弄的,選中的低階官員來自全國各地,還有蒙古人,可以說是遍地開花,他們的勢力也一落千丈。本以為吳偉業可以憑借其才華成為下一個內院大學士,卻被皇帝無情的否定了。
必須要做些什麽才好。東南的學士們開始組建一個又一個的文學黨社,開始定期的組織活動,談論國家大事,其中,比較出名的就有侯方域、顧炎武等人。文人之間的友誼總是來得莫名其妙的迅速,這些黨社慢慢發展起來,除了聚會之外,還有聚會,出書等等。
福臨并不打算封殺民意。在他看來,老百姓只有吃飽了飯才有心情罵娘,這種文學黨社的成立,從另一個方面反映了他的治理還是不錯的。只是,罵人罵得過分就不好了。
當桑吉将黨社的一首詩詞呈到福臨的禦案上時,他也怒了。詩不長,描述的是春天時百花盛開的場景,并很明顯的借着春風來表明對前明的懷念,以及春風來時,寒冰消融來比喻清朝遲早要冰消瓦解。
福臨很委屈。他從小就用一切的時間學習,到了成年後更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雞”晚,每天都兢兢業業,生怕有一點差錯會害得百姓遭殃。他不敢說自己是個千古明君,但是他可以說,在考慮百姓民生的方面,他已經盡力了。饒是這樣,還有人依舊懷念着前明,他到底哪裏不如崇祯帝?
桑吉道:“主子,這種不分好歹之人,不如除之。”說着,手往下做了個切的動作。他和江湖中人混久了,說話做事也帶了幾分江湖氣。
說實話,福臨很想将寫詩之人拉過來辯駁,可理智還是壓倒了這種沖動。他搖搖頭:“單憑此事殺人,太過興師動衆。先看着,如果此人還繼續蹦跶,”說着,他的神色帶了一絲猙獰,“弄啞了他,再找個機會廢了他的胳膊,我倒要看看,一個只會靠嘴吃飯的文人該怎麽活!”
作者有話要說:
簡直無法用言語來表明我有多累。寶貝們,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