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額娘和叔父之間的關系似乎一日千裏,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嗎?
福臨捅一捅身邊的阿娅,小聲道:“三姐,昨天叔父是不是到永福宮來了?”
阿娅點頭,也開始跟他咬耳朵:“蘇茉兒姑姑還把伺候的人都帶出來了呢。我想去看看,卻被姑姑抓去說話,說了有一盞茶的時間呢。”
這麽短的時間似乎不能有什麽實質性的進展,福臨這才放下心。在他心裏,自家額娘是最好的,多爾衮妻妾成群,怎麽都配不上他家額娘。
接下來的幾天,福臨和阿娅聯手,很歡樂的扮演着電燈泡的角色,弄得兩個成年人哭笑不得。
在布木布泰看來,自己的兒子處處都好,就是太不像個小孩子了,沒有孩子應有的朝氣。每次她看見福臨和博果爾站在一起,都有種父親帶小孩的錯覺。現在兒子終于學會調皮搗蛋了,布木布泰感覺老懷甚慰。只是多爾衮難為了,福臨緊緊跟着他,阿娅寸步不離布木布泰,他似乎又回到了以前那種相思的生活。
其實,福臨還是很忙的。圖白忒部甸齊喇嘛都來了,作為一個對任何宗教都毫無興趣的且來歷不明的人,每次面對這個高深莫測狀的喇嘛時,他都有一絲莫名的壓力。因此,福臨很爽快的将這些人統統丢給多爾衮,反正能者多勞,也省得他總有空閑去引誘自己的額娘。
不過,越是如此,福臨便越是能發覺多爾衮的能幹。蒙古人喜歡飲宴,他便時常舉辦宴席,請衆多部落的來使歡聚一堂。這些來使多半是各部的親貴,甚至還有親王和世子,而他們之間關系并不那麽融洽。在這種時候,多爾衮圓滑的外交手腕便展現出來了。他總是能以巧妙的辭令,不失禮節又不讓人厭煩,和蒙古衆部表達世代交好,共同昌盛的國策,還事事不忘将福臨放在前面,表示他一切都聽小皇帝的。
福臨幾乎想要寫一本《睿親王語錄》出來背上一背了。人際交往一向是他的弱項,如果換了是他,他肯定沒有多爾衮處理得得當。看着那幫粗豪漢子被多爾衮說得心服口服,福臨看向多爾衮的眼神也帶了崇拜,讓多爾衮心滿意足。
布木布泰也很忙。皇太極去世後,哲哲便住到了佛堂裏,将後宮的事情統統扔給布木布泰,甚至還故意給她添添亂。布木布泰對這個姑姑是敬重的,還是像從前一般每天都要去向她請安,只是哲哲一直沒有對她露出好臉色。
不得不說,皇太極的後宮數量還是很龐大的,事情也不少。也有不少人拿布木布泰和哲哲相比,給新任的聖母皇太後帶來不少壓力。
“額娘,你都好久不給我做衣服了,卻在給叔父做護腕!”這天,福臨難得有空在永福宮用飯,閑來無事便去翻看布木布泰的針線筐,卻看見一副精致的皮質護腕,不由得大吃其醋。
布木布泰笑道:“你都是皇帝了,針線房裏的人做的衣服還不夠你穿的嗎?”
“不要,額娘做的衣服暖和。”福臨立刻撒嬌,“額娘只許給我做衣服,不許給其他人做!”
“好,好。”布木布泰摸摸他的頭,将那副護腕放到一邊,笑道,“先給你做個荷包好不好?”
“嗯!”福臨連忙點頭,又看向那副護腕,壞笑道,“要不,把這副護腕改改小,給我用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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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孩子,怎麽就像是和父親争奪母愛一般呢?布木布泰揉揉他的臉:“你怎麽這麽喜歡跟叔父對着幹呢?”
“誰說的,朝堂之上我們可從來沒有對着幹過!”最近,多爾衮開始向他講解軍事了,這讓他心底更加不舒服,仿佛這種讓步是額娘出賣美色換來的一般。
布木布泰道:“知子莫若母,你就不要裝了。你到底在想些什麽,額娘一清二楚。”
“額娘,我是不是異常沒用?”福臨眨眨眼睛,可憐兮兮的看向她。
布木布泰笑了,沖蘇茉兒使了個眼色。蘇茉兒會意,輕輕福了一福:“奴婢去小廚房看看午飯準備好了沒有。”
布木布泰明顯是有話要說,福臨也嚴肅了下來,只是愣愣的看着她。
“那一年我才八歲。”布木布泰的語音輕緩,神色中帶着一絲莫名的懷念,“阿瑪邀請大汗帶着兒子們去科爾沁商談事宜,我遇見了他。他教我騎馬,教我用弓箭。我們一起去草原上游玩,一起去摘野果,一起去捉魚烤來吃。在我心裏,他簡直是無所不能。在他面前,我高興了可以大笑,不高興了可以耍賴,可以哭鼻子,他都會讓着我哄着我。我似乎找到了真實的自己,每天都開開心心的盼着他來找我玩。他是大汗最寵愛的兒子之一,我和他相處得好,就連阿瑪和額娘都對我好了幾分。”
“我沒有想到,再見他的時候,我成為了先帝的女人。他長高了很多,只是他的眼神和當初不一樣了。也是,他的額娘剛剛被逼死,他不得不在先皇手下讨生活,日子不會那麽順心。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甚至認出了他系着的那個針腳粗糙已有些破爛的荷包是當年我送給他的。那個時候,是姑姑撫養着他,我們日日都能見面,可每一次見面,每一次都會更為傷心一些。”
“他眼睜睜的看着先帝一次次的進入我的房間,我眼睜睜的看着他娶了我的妹妹。真是諷刺啊,我們一直在一起,卻又好像離得很遠。”
布木布泰溫柔的看着福臨:“這種事情本來不應該對你這個孩子說的,可不知為什麽,額娘總覺得你能懂。你是我最愛的兒子,我不想看到你和他之間有什麽不和。不過,如果你真的不喜歡他的話,額娘自然會站在你這邊。”
福臨擡起頭:“那額娘呢,你想和他在一起嗎?”
布木布泰笑了:“傻孩子,額娘都這把年紀了,怎麽還會有這種小孩子的想法。只要你能夠平平安安的,額娘就心滿意足了。”
心滿意足嗎?福臨看到布木布泰那溫婉的笑容,心裏一陣抽痛。做為兒子,他當然希望自己額娘能幸福,可做為皇帝,他又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多爾衮的勢力進一步強大。
“只要叔父好好的,我自然不會為難他。”福臨想了許久,終于下了決心,“額娘,如果你想和他在一起,兒子也不會反對。”
和他在一起,指的是什麽?布木布泰眼睛一亮,随即又平靜下來:“傻孩子,你覺得可能嗎?而且,小玉兒是他的福晉,我不能夠對不起她。不要多想了,我會勸多爾衮收斂些。只不過,權勢的誘惑不是每個人都能抗拒的,福臨,你要盡快自己強大起來。”
“啊,我知道。”福臨鄭重的點頭。
過年的和諧歡快很快過去,順治元年三月,還是春寒料峭的時刻,李自成攻陷了北京,崇祯帝煤山自缢。
噩耗傳到盛京,漢臣們都哀痛不已。只是面子上不敢流露出來,只能偷偷的傷心,有不少人還在家裏偷偷設立了空白的牌位來祭拜。範文程就是其中的一個,很快就有人将此告發到多爾衮面前。
多爾衮有些憤怒。在他看來,既然投降了清廷,就必須要一心為清辦事,更何況他們對範文程多好啊,又沒有讓他剃發,沒有讓他易服,還給他做大官,甚至做到了攝政大臣。他能有什麽不滿的?
于是,多爾衮很爽快的在侄兒小皇帝和布木布泰面前抱怨了一通,最後加上一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皇上仁慈,賜予他高官厚祿,他卻不知珍惜,着實可惡!”
福臨倒有些不以為然,他剛想開口,就見布木布泰沖他使了個眼色,他立刻乖乖的坐好當聽教訓的好小孩。多爾衮繼續道:“當年父汗便對這些漢人們寬宏大量,結果呢,那些人居然叛亂。皇上,你還小,你不知道,漢人心裏的彎彎繞多着呢!”
布木布泰站起身,親手倒了杯茶,又親手給多爾衮捧了過去,多爾衮受寵若驚的站起來,兩人手指相觸,他心頭便是一蕩,若不是福臨在場,他定會握住那雙潔白柔嫩的小手。
“我不懂那些軍國大事,不過,女人家的小事還是懂得一些的。”布木布泰清亮的雙眸從多爾衮臉上掠過,“別的不說,就說這座皇宮裏面,你要用哪個宮女太監,都要分清楚他們背後站着誰。”
布木布泰從來不主動跟他們講宮裏的事,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都認真的聽着。
“有這麽兩個宮女,原本都是有主子的,卻在我當了太後後都投奔了過來。兩個人幹活都很細致麻利,對我也都很忠心耿耿。後來,她們原本的主子去了,一個宮女背地裏傷心,暗自給原主子上了柱香,另一個,卻當根本沒有這件事發生一般,該怎麽做還怎麽做。你們說,這兩個宮女我會重用誰?”
她話音剛落,福臨便叫道:“第一個。畢竟是她的原主,若是她對原主一點情分都沒有,對額娘怎麽會忠心呢。像第二個宮女,涼薄至極,她能背主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多爾衮當然聽出了布木布泰的言下之意,或許是那杯茶的緣故,或許是她娓娓而來的語氣,他的心頭莫名的沉靜下來:“你說的有理,這種事情也是難免的。我便放過他們一次吧,不過不可以有第二次。”
對付多爾衮,還是布木布泰比較拿手。漢臣私下祭拜的事情,他根本就沒有管,而是由福臨私下裏敲打了幾句,整個事情也就這麽看似風平浪靜的過去了。這讓幕後的指使者肅親王豪格非常不滿。
“小皇帝不懂事,多爾衮也不懂嗎?真是笑話!”喝多了酒,豪格也開始口不擇言起來,“他們一個弑父一個弑君,居然還能安安穩穩的做皇帝,做攝政大臣,呸!”
和他一起喝酒的一幫人不由得戰戰兢兢起來。豪格好歹是皇帝的哥哥,就算他再放肆無禮,性命至少是不會有問題的,而他們這些人卻不一樣了。
豪格沒有注意到這些人的情緒,繼續狠狠的往嘴裏灌了一大碗酒,罵道:“皇阿瑪如果立我為太子,現在天下都是大清的了!皇阿瑪怎麽就看不到我的好呢?小九只是會跟那個狐貍精撒嬌而已……”
說着說着,豪格莫名傷感起來,往桌上一趴,呼呼大睡。陪同的幾人松了一大口氣,紛紛告辭離開,豪格的福晉任勞任怨的将他扶到床上,聽着他嘴裏喃喃的說着些“皇阿瑪”“額娘”,重重的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