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居然來得這麽快。”易真脫口而出,他面色複雜地睜開眼睛,與星網斷開意識連接,“我……我操!”
除了天色,訓練室與他離去時沒有差別,唯有一樣東西——桌上空蕩蕩的玻璃罩。
那只要命的蠍子呢?!
蝕骨蠍毒的解藥配比繁雜,它要是真的逃出去,那可是比物種入侵還嚴重百倍的大事,這個世界就目前為止還沒有能解它毒的克星。天敵未知,解藥未知,它将變成真正的殺神,所有見到它的普通人只有死路一條。
易真眯起眼睛,他保持着方才坐起來的姿勢,觀察打開的玻璃罩。系統下發的禁锢道具都有特殊的內部塗層,也不能從裏邊頂開,所以……它到底是怎麽逃出去的?
內力淌過周身,易真第一次發動東海化玉訣的隐匿功能。
他的皮膚猶如塑封了一層蠟殼,體溫急劇下降,呼吸也中斷了,綿延不絕的內息則供應了他身體所需的氧氣。
如果這時打開溫度成像儀,或者紅外探測器,人們就會發現,有一個活人在室內憑空消失了。
他就像家具……或者說一件毫無存在感的擺設,緩緩逼近打開的玻璃罩。
易真拿起蓋子,手指沿着邊緣細細摩挲,他忽然摸到了一圈不平的凸起,像膠水凝固後留下的痕跡。
……唾液。
蝕骨靈蠍具有黏性,用來分泌築巢的唾液。
他打開蓋子,伸手下去,然後蠍尾輕輕甩過他的手……易真以為蠍子的主要目的是解決他,但其實不是,它的主要目的,是将無色透明的唾液甩上蓋邊,使其産生空隙,無法百分百地閉合。
……真是聰明啊。
天花板的照燈傳來輕微的,嗒嗒的響聲。易真不動聲色地側了側身體,那聲音一路蔓延,在玻璃罩上方停住了。
腥風破空而來!
易真出手如電,一把扯住了蠍子猙獰的尾鈎,右手兩指從左手手腕處斜插過去,與蝕骨靈蠍強有力的前螯相撞,擦出金屬交錯的刺耳聲響。
雙方僵持不下,但易真可以感覺到,毒蠍有些驚慌,它委實料想不到,一個人類,竟然能徒手控制住它。
猶如冰雪消解,易真解開了東海化玉訣的隐匿狀态,他吐出一口濁氣,兩手并用,将蝕骨靈蠍舉到眼前,與它對視。
“我不想殺你,”他說,“我知道你聽得懂,你遠比我想象得更聰明。我只要你聽我的話,別亂殺生。”
卡在螯鉗上的手指錯開,易真發力将蝕骨靈蠍甩遠,毒蠍子敏捷地翻身落地,就像一道幽暗的驚雷,不依不饒地沖易真飛速爬跳過去。
距離近在咫尺,即将躍起來的那一刻,它忽然停住了,尾鈎來回搖擺,黑豆豆眼盯着易真的手。
“花翅大蟋蟀,”易真慢吞吞地颠了颠手中的袋子,引起一片窸窸窣窣的鳴叫,“個大、皮薄、肉質鮮嫩……還是活的。據說這是你很喜歡的食物呢,真的假的?”
他低頭,對看上去有點傻眼的蠍子露出微笑:“想吃嗎?因為你試圖偷跑,所以你就先想着吧。給我進去,明天看情況給你分配。”
毒蠍子焦躁地啪嗒轉圈,食欲占了上風,它知道自己奈何不了眼前的人類,那自然也搶不到他手裏那袋美味的活蟲。
它呆呆地立了片刻,想了又想,還是垂頭喪氣地爬上桌子,主動跳進了關押它的玻璃罩,在角落裏窩成一團。
我不快樂,因為我是不快樂的小毒蠍子。
總算把這小混帳制住了!
易真長出一口氣,重新蓋上蓋子,想了想,還是問外面的傭人要了一塊新鮮生肉,放進玻璃罩裏。
這下好,自己還是個在容家混吃混喝的呢,結果後邊又拉扯了個拖油瓶。系統獎勵的八十八只大蟋蟀聽上去還挺多,喂起來也就是幾頓飯的功夫……這可咋整,得盡快賺錢了。
啊,難道到頭來我還是擺脫不了男媽媽的命運嗎……
[為什麽不是父親呢?]太阿問,[你又當嫂子又當媽,難道不會覺得身體上某個重要的零部件有退化的趨勢嗎?]
易真:“……是啊,為什麽呢?你問住我了,這是我沒想到的。”
角落傳來生肉的腐蝕聲,吧唧吧唧的進食聲,易真終于能夠重回那個關鍵的話題。
“所以,有兩個玩家,混在圍觀的人群裏,看見了我。”
“你能确定他們的身份嗎?”
[不能。]太阿說,[我只能感應到半徑150米的範圍內,有玩家和系統交流的跡象。]
“會是舍心和李有燈嗎?”易真提出設想,“不,這個還是需要再看看……”
易真轉圈踱步:“他們應該暫時不會發現我的身份,因為我和原著的性格表現完全不同,而且他們也未必聽見我的自我介紹……太阿,他們能發現你麽?”
[不能,]太阿說,[但那段時間我依然終止了一切活動。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他們并非高階玩家,更不用說裁決十二席。]
裁決十二席,太阿第二次提到的名詞,讓易真不得不深究一下:“什麽是裁決十二席?”
[那象征着一切的頂點。]太阿回答,[全部玩家中的至高至強者,他們的身份至今沒有完全暴露在明面上,僅有幾個較為高調的裁決者為世人所知,其中之一就包括我之前說過的魔神信徒。]
[他們的指引系統也是特殊的,無法為在他們之下的任何系統所感知。我能發現其他玩家,因為我是你——世界主角的指引系統,可如果裁決者就站在這裏,我也不能斷定他的身份。]
易真沉吟了一下:“所以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那就是這本破黃書,可能出現最強的穿書者,比如那個野心、奴役和詭計魔神的信徒,手握五十四個大世界的玩家。”
[是的,我認為這很合理。]太阿說,[假如裁決者真的降臨在你的世界,那麽我勸你放下矛盾與成見,和容鴻雪合作。你必須做出這樣的決定,因為迄今為止,已知的,能夠從裁決者手中逃脫的世界,也只有一個。]
易真低聲重複:“……一個。”
[是的,一個,唯一一個。]太阿說,[我們無從得知那個幸存世界的任何情報資料,這被視作是裁決十二席的奇恥大辱,他們将這段歷史死死封存了,凡是提及它的人都不會得到回答,如同對着墳墓喊話。]
易真抹了把臉,這一晚他難得失眠。在床上翻來覆去之際,他的腦海中不停回蕩着一個念頭。
他坐起來,打通了容鴻雪的號碼。
這一次他沒有選擇視訊,等待音響了一聲,兩聲……易真抿起嘴唇,手指就懸在挂斷鍵上。
第三聲,他搖了搖頭,低聲自語:“算了。”
按下去的瞬間,第四聲響了一半,容鴻雪輕聲說:“有事?”
易真的手指僵硬,容鴻雪問:“你在想要不要挂斷,是吧。”
“沒有,”易真收回手指頭,若無其事道,“我有件事……想問你。”
“說。”容鴻雪的語氣是一貫的悠閑,似乎世上沒有什麽事能打破他的氣定神閑。
易真斟酌着開口:“對你而言……有沒有那麽一刻,你會忽然覺得……世界變得很複雜?”
容鴻雪愣了片刻,啞然失笑:“什麽?”
易真低聲說:“我們很少這麽心平氣和地說話吧?所以我不是在和你開玩笑,我也沒這個閑心,大晚上不睡覺來找你。仔細想想,有沒有這種時候?”
“比如一些武器機甲忽然得到研制進化,功能變得繁多;很多未知的種族,未知的職業在不經意間冒出來;還有……還有一些人的性格、情感,逐漸變得豐富,變得更……”
駕馭者、機械師、治療師、煉金術士,以及精神力具象化,智能生命族群的出現,星網的繁榮,包括作為海利納星人的安吉,如今又來了德斯納星人的舍心……易真目前的所聽、所見、所聞,都遠遠超出了一本粗糙黃書能做到的設定。
這簡直就像世界進化了一樣……那麽除了身為主角的他和容鴻雪,還有誰能引導整個世界進化?
易真不願去猜那個最壞的結果。
他實在不知道怎麽形容:“這種變化不好用語言描述,但我知道你一定能感覺出來,就是……”
“你。”容鴻雪忽然說。
易真:“什麽?”
“我身邊最大的變化,來自你。”容鴻雪說。
易真:“……除了我呢?”
“沒了。”萬籁俱寂,容鴻雪的聲音也放得很輕,像花開在夜裏,“你已經占據了我太多的注意力,要像這樣突然問我,我也想不到別的東西。”
易真皺眉,十分疑惑:“……就這?你就想跟我說這?你再沒其它可說的了嗎?”
不知為何,容鴻雪沉默了一會。
“沒了。”他語氣冷硬,“體質爆發和解毒劑的事情我沒忘,你性情大變,也要有個合理的解釋。等我回到中央星之後,希望你已經準備好說辭,來應對我的……拷問。”
容鴻雪的聲線又變得溫柔起來,當然,是叫人毛骨悚然的溫柔。
“——好嗎,小真?”
易真:“……”
易真:“忽冷忽熱的,你神經病啊?吔屎啦你!”
這回他先下手為強,搶着挂斷了這通電話。
易真忿忿地在被窩裏翻了個面,心中因為猜測而生出的忐忑早飛到了九霄雲外。
他媽的,小畜生,到底不罵不行!
第二天清晨,他發動東海化玉訣,避開傭人,又甩掉了監視他的眼線,前往約定的地點去見舍心。
舍心的所在之地,是中央星一處被稱為集合工坊的機械師聚會場所。這樣的工坊在星球上一共有數百個,因此只以編號命名。
沿路機械加工的吆喝聲,切割聲,敲打聲和AI冰冷的啓動聲綿延不絕,時不時還會迸發出幾聲武器試射的轟鳴。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機油和金屬混合在一起的氣味,易真跟着舍心繞過一條又一條小道,來到他的工坊內部。
桌子上,二十枚勢能彈簧整整齊齊地列在無塵盒內,加工器具一應俱全,易真驚喜之餘,連連道謝。
“不用謝我,”舍心感慨萬分,“你願意救我,說明你拿我當朋友,可能這就是俗話說的……君子之交,濃如崂山白花蛇草水吧,哈哈。”
易真也十分感動:“世上沒有這樣弱智的俗話說,你清醒一點。”
他望着面前的彈簧和工具,內心默默給舍心記了個賬,雖然朋友是三千六百歲的未成年大富翁,可他卻不能平白占人家的便宜。
其實對于昨晚太阿透露出來的東西,易真不是不心慌,但平靜下來之後,他又想通了,不管前路如何兇險萬分,走好眼下的每一步,才是最重要的。
舍心說:“不過,這裏說是機械師的加工廠,但你要的那些風箱、火爐、鐵砧之類,還是挺難找的……”
“好在有不少機械師都保持了手工打制的習慣,”他拉開一道簾子,“其中一位老師,願意把他的工坊租借給你,條件是……他想看看你的作品。”
易真深吸一口氣:“只要他願意保密,我可以給他看一眼。”
舍心笑道:“你也是在為英雄争霸賽做準備吧?那加油啦。”
易真朝他一笑,開啓工坊的免打擾模式,拈起一枚彈簧,攤開圖紙。
起初的機關術,源自萬年前的古老傳說。在那個晦暗玄奧,人神不分的時代,部族間的統治者互相争奪君臨天下的王位。蚩尤呼喚大霧,黃帝則制作木人操持的指南車,無論怎樣前進、後退、轉彎,木人的手始終直指南方。
這便是最早的假設與幻想,古人将當時科技所不能及的造物賦予神話中的人物,以此期望那神異的光輝能夠穿越蒙昧的歲月,照亮萬年之後的長路。
其後的春秋戰國,魯班削竹木為鵲,據說可以在天空高飛三日不墜;墨子用三年的時間做出一只木鳶,同樣飛之三日不集;《列子·湯問》中記載的工匠,擅做能歌善舞的偶人來取悅帝王,五髒六腑無不齊全,已經到了“人之巧,可與造化者同功”的境界。
易真戴好護目鏡,點燃爐火,位于火爐下方的鼓風機狂聲大噪,吹得烈火熊熊沸騰,縱使易真有東海化玉訣護身,還是燒出了一身一頭的熱汗。
他将腳下的半成型的鐵錠扔進火焰,控制着鼓風機的速率,等待漆黑的錠塊燒成通透的金紅。
經過長時間的準備,他的第一件暗器,終于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