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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4)

趣的事,說下次可以講給小安子聽,我遇上什麽麻煩,說去問問小安子意見。但如今……阿碧回不來了。”

陵安的眼紅得更加厲害,臉上已分不出是雨水還是淚水,脫口的話哽在喉間再也說不出來。

“不止是阿碧,三年前的很多人,很多事,都回不來了。”白穆扶着他的手臂,“你若病了,阿碧也會難過。你起來,回去吧。”

“娘娘……”陵安哽咽道,“那奴才不說三年前,只說現在。娘娘,您去瞧瞧皇上吧!奴才不知那日您與皇上說了什麽,那之後皇上便不肯服藥,這樣下去……娘娘,皇上也只有在您的事情上會這麽執拗,您就看在從前的情分上……”

從前的情分?

白穆笑了笑。

“你在這裏勸我去看他,不如去勸他早日放我出宮。”白穆拉陵安起身,陵安卻不肯動,白穆便也不再多說,轉身回去了。

陵安仍舊跪在漣漪宮外不肯離去,許是這日雨太大,皇宮注定不得安寧,傍晚時分,漣漪宮又來了名意料之外的人。

漣漪宮裏裏外外都跪了一地,白穆從裏間出來看到她的時候,也微微詫異。

記不得有多久沒見了。

上次想到她,似乎還是琢磨她是否能幫她救阿娘。

太後華發早生,簡單的玉簪子束發,衣着也極為樸素,只是畢竟在後宮呼風喚雨十幾年,即便再素淨的打扮,渾身的氣勢也是掩不住。

白穆沒有行禮。既不是商洛人,皇上也好,太後也好,她無需向商洛任何人行禮。

太後自行坐上了主座,一聲“退下”,殿中就只剩下她和白穆兩人。

太後給自己倒了杯茶,動作仍舊比旁人多出幾分娴雅風流,不再像從前那樣氣勢逼人地盯着白穆,而是淡淡一眼掃過來,笑了笑,“倒比初入宮時多了幾分姿色。”

柳轼那件事後,太後便移出儀和宮,不理後宮事務,平日大事大節也不見她露面,突然出現在漣漪宮,倒真讓白穆有些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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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家記得你剛入宮的時候,又幹又扁又小,豆芽菜似得。”太後輕輕笑着。

白穆本是有些好奇地站在裏外間的屏風處,看來太後有不少話要說,便挪了步,在她下座找了個靠椅坐下。

“你那位未婚夫婿,可找到了?”太後問。

白穆垂目道:“不用再找了。”

“那是自然,本就在宮中,哪需要找。”太後不經意道。

白穆略有驚訝,阿不就是商少君的事,她連碧朱都不曾坦白過。

“少君從前并非現在這個模樣。”太後話鋒一轉,落在了商少君頭上,“哀家有他的時候并不受寵,甚至生下少宮,也未得寵。哀家帶着他二人在朝拾殿那些年,想來是這幾十年來最為平靜的日子。”

白穆不知太後怎麽突然來了興致回顧當年,也不打斷她。

“哀家雖不得寵,但先帝子嗣單薄,只得這兩個兒子,待他們卻是喜愛的,特別是身為長子的少君。”太後眼神迷蒙,帶着微微笑意,沉浸在往事中,“少君比少宮長三歲,一直是他帶着少宮四處玩耍,二人自小感情極好,睡一張床,吃一碗飯,跟着一個太傅學習,少宮不會的,少君便耐心地教,經常幫少宮寫詩被太傅發現挨罵。”

最是無憂少年時,即便是殘酷的宮廷,也曾有過天真爛漫的時光。

“那時哀家做夢都沒想到有朝一日他們會生死不容。”太後眼裏泅起淡淡的水霧,“華貴妃有孕,哀家唯恐是個皇子搶去了少君和少宮的寵愛……”

太後沒有繼續,反而突然問道:“你可記得曾與哀家說未婚夫婿是個癡傻兒?”

白穆微微一愣。

那時商少君讓她拖延太後的時間,她知道太後一直對她的未婚夫感興趣,便有意透漏,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地說了一番拖延時間,當時的确說阿不是癡傻兒。

“那你可知少君曾經當真癡傻過?”太後自嘲一笑。

白穆怔住,當年阿不其實也不算癡傻,只是不記得往事,又不太愛說話而已。

“你知道少宮的身世了吧?”太後又問。

白穆颔首。

商少宮早在三年前那場皇宮大亂中就被太後趁亂救走。

“哀家與柳轼相好多年,其實早被先皇發現。”太後端起茶杯,淺淺地啜了一口,“他默不作聲裝作不知道,哀家亦默不作聲裝作未被發現。先皇自華貴妃過世後不理朝政,那時柳家已坐大,哀家還以為他俱于柳家權勢才佯裝不知。”

太後又是一笑,“那時哀家也想過先皇會懷疑少君少宮的身世,想着少君是真正的皇子,便有意在給柳轼的信裏多提了幾句他,讓他扶持少君。”

那時先皇已經病重,恐怕命不久矣,而商少君早些年便被封了太子,深得他的喜愛。她以為不管怎樣他都會查清楚,待他真查清楚了,把矛頭轉向商少宮時,想要對付也是有心無力了。

卻不想……

“許是因為如此,先皇認定少君是我與柳轼所生,一聲不響地給他下了毒。”太後眼神有些恍惚,再開口的聲音也有些哽咽,“有約莫半年時間裏,他不會說話,不會吃飯,不會思考,像剛出生的孩子那樣看着我。”

屋外大雨滂沱,一如太後眼裏的淚。

白穆聽得有些愣住。

當初救回阿不,柴福的确說過他體內有毒,且那毒對大腦傷害極大,所以才會失了記憶。卻不想在那之前,商少君當真癡傻過……

太後迅速擦去落下的眼淚,竭力保持平靜,“也就是在那半年裏,少宮迅速得勢,但先皇遲遲不肯改立太子,甚至稱即便治不好少君,也要少宮與柳轼輔政。那時我們并未察覺是先皇親自下毒,畢竟,他連一聲質問都不曾有過,還千裏迢迢找來白子洲的人給少君解毒。”

盡管竭力壓抑着,太後仍舊再次紅了眼圈,“少宮與少君自小手足般的情分,哀家哪裏想得到……少宮竟怕少君解毒後搶了他已有的一切,狠下殺手。”

白穆與商少君相識六年,夫妻三年,只知他與商少宮有過一番争鬥才得來今日的皇位,登基初期更是皇權旁落,處處受制,卻從不曾聽過他的這些過往。

“那之後,估計就是與你在一起了?”太後又看向白穆,也不等她回答,便繼續道,“他失蹤半年,少宮更是如魚得水。先皇卻嚴令不可對外聲張,四處找尋,最終是陵安找了他回。初初回宮他誰也不認得,什麽都不肯說,執意要出宮,我說是他娘,他才松口,與我說他要出去成親,阿穆在等他。”

太後頓住,望住白穆。

白穆垂下眼睑,“那後來……”

“後來啊……後來不知先皇對他做了什麽,一夜之間他便全部記起來了。”太後苦笑,“這孩子從小就聰明,他想要做到的事,幾乎沒有不成的,便是因為這樣,先皇才會喜愛。半年時間,他對少宮步步緊逼……”

太後又頓住,複而道:“這些說起來也沒什麽意思。哀家今日來這裏,本意不是想說這些。”

白穆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淡淡道:“太後想說什麽,直說便是。”

“少君表面寡情,實則重情。”太後突然站起身,離白穆近了幾步,注視着她道:“少宮待他如此,他終究未取他性命,喂了毒禁在宮中。他恨我入心,柳轼事發時也終究讓我置身事外,移居聞風閣。至于你……”

太後笑着搖了搖頭,“知兒莫若母。你初初入宮種種異象便引我察覺,只是也不信有那樣巧的事,直至柳湄來找哀家,說起你宮中送出的畫卷。”

白穆蹙眉,又是畫卷。蓮玥也曾與她提及。

“柳轼出事那夜,柳湄稱柳行雲有意試探少君是否對你有情。那時你在宮中已是可有可無,你可還記得?”太後微微眯眼,沉聲道,“少君下了殺令後朱雀宮馬上送來一幅畫卷,畫上畫的是柳湄。”

宮中最不能容的,就是無用之人。能送上柳湄的畫像,一來表明她知道自己的立場,二來說明她還有些心機智慧,明白商少君利用完她後可能會斬草除根。這樣沒有身份背景,随時可丢可撿又有些腦子的人,最适合做棋子。

“憑着你剛入宮時的心機,哀家并不覺得你算得到那麽深。”太後徐徐道,“柳湄也稱問過朱雀宮衆人,都稱不曾送過畫卷,亦不曾見你作畫。”

白穆低聲一笑,“所以太後是想說,當初商少君給了我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哀家無意置評少君做這件事的意圖。”太後道,“只是這件事讓哀家,也讓柳湄發現少君真正在意的是誰。”

太後目光灼灼地盯着白穆,她只是緘默不語。

“你爹娘的下落,是哀家告訴柳湄的。”

白穆蹙眉,擡眼睨着她。

“還是那句話,知兒莫若母。他剛登基那會,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哀家的眼。”太後嘆氣道,“哀家只是想換一個少宮出宮的機會。”

三年前的那個夜晚,柳行雲帶人入宮劫獄,帶走柳轼。太後同時發難,帶走商少宮。蓮玥趁機與東昭使臣一并劫了皇祠。

如今想來,白穆只記得整個皇宮連綿的火和驚慌的哀嚎,還有關在獄中的阿娘,她幾個日夜不眠不休,只怕一覺醒來阿娘便已經被處決。

“哀家今日來,不是想說少君為你花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情,亦不是像陵安那樣,讓你去見少君,勸他用藥。不過是簡單地闡述從前發生的事,同時來确定一件事。”太後神色鄭重,深深看住白穆,“是否即便知道了這些,知道少君許有苦衷,知道事情并非你一雙眼所見,你仍舊執意要離開皇宮,離開少君?”

作者有話要說:又是好肥的一章,估計等我起床了會小修一下~

先去碎覺了哈,等我起床再來一一回複木有回的評……

65、真假離誓(二) ...

大雨依舊磅礴,還伴随着雷鳴電閃。漣兒漪兒眼見着太後離去,連忙推門入內,見白穆正穿着披風打算出來。

“剛剛的雨傘呢?”似乎什麽都不曾發生過,白穆輕聲問道。

漣兒忙将擱在廊道上的傘遞給她。

“你們在這等着吧。”白穆接過傘,未再多說便沒身在雨簾中。

陵安仍舊筆直地跪着,衣衫紙片般耷拉在身上,因着雨勢太大,眼睛都睜不太開,但他依舊掃見到白穆過去,面上又是一喜,啞聲道:“娘娘……”

白穆垂眼,默默地看了他半晌,才蹲□子,低聲道:“你老實回答我兩個問題,我便随你去看商少君,如何?”

陵安被雨水淋得有些哆嗦,連連點頭。

白穆直接道:“白子洲如何了?”

陵安一怔。

白穆安靜地看着他。

她不奢望從商少君那裏得到白子洲的消息,即便從他嘴裏聽到了,她也要掂量掂量幾分可信,但陵安不一樣,商少君那裏的消息,他不知道九分也有八分。

陵安顯然有些為難,顫抖着唇半晌沒說出話來。

白穆起身欲走,他忙道:“娘娘,娘娘奴才說!”

白穆複又蹲□子。

“奴才也是聽人來報,東昭軍趁亂反撲,被白子洲制服,全軍覆沒,但白子洲也難以獨善其身,具體傷亡不知,如今正封島,大概……是在整頓。”

白穆點了點頭,又問:“我父母可還健在?”

這個問題陵安反應倒快,紅着眼眶點頭道:“娘娘,奴才前幾日來便是想告訴娘娘這件事,三年前……”

“罷了。”白穆止住他,“過程如何無所謂,知道結果便夠了。”

陵安略有失落的沉默。

“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可好?”

“娘娘請問。”

“他們……”白穆緩聲道,“在哪裏?”

陵安皺眉,喪氣道:“娘娘,這個問題……奴才實在不知如何回答。”

見白穆不語,他又道:“這件事是皇上親力親為,連奴才都不曾插手,奴才委實回答不來。”

白穆默了默,扶起他,道:“罷了,我們去見商少君吧。”

陵安連忙起身,一瘸一拐地給白穆帶路。

商少君所居的虔心宮與漣漪宮極近,不過一道宮牆的距離。白穆過去的時候,宮外廊道上正站着一群禦醫,她還認得出其中幾個,只是那幾個顯然沒認出她來,一群人愣在那裏,不知該不該行禮,也不知該行什麽禮。

白穆快速地從他們身前走過,入了殿內。

殿內靜谧,只有商少君沉重的呼吸起起伏伏地響在耳邊,他躺在榻上,面染潮紅,眼睫微微顫動,顯然睡得并不安穩。

一直到夜半時分,他才醒過來,睜眼見到白穆,眼神迷蒙了許久,直到她動身上前,他才半撐起身子,眸光微微一閃,恢複了些許神彩。

陵安早就備好了東西,白穆停步在桌前問道:“你要喝粥還是喝湯?”

見他良久不答,自行道:“喝粥吧。”

說着拿起瓷碗,坐到商少君榻邊,舀了一勺粥送到他嘴邊。

許久未用水,他的嘴唇略有些幹燥,怔愣了片刻眼底的迷蒙才散去少許,張嘴咽下。

白穆一勺勺地喂,他便一勺勺地吃,她不言,他亦不語。

用過粥,白穆再喂了一碗藥,才道:“歇息吧。”

說着,端着空碗轉身,卻被商少君拉住。

“我不走。”白穆轉首道。

商少君眯眼看了她許久,才緩緩放手。

白穆在這裏,許是陵安吩咐了,虔心宮的宮人都在外頭候着,端飯送藥換炭火的時候才會進來,禦醫每日來探三次脈,其他時候多是商少君和她二人獨處。

虔心宮的書不少,白穆倒也不覺得無聊。一連三日下來,商少君的臉色明顯好了許多,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只是也不多與她說話,多半時候在看折子,看完又沉沉睡去。

商少君雖說受過一兩次重傷,但身體底子好,又會武,每次重傷救治也算及時,這次的傷,若他肯配合早該好全了。白穆估摸着,再過三四日,他便可以下榻了。她也就繼續呆着,白日他看折子她看書相互沉默,晚上她在外間歇息,他也不多說什麽。

這日白穆照常喂他用藥,外面又是一陣喧嘩。

“皇上,貴妃娘娘求見。”陵安照常過來答複。

自從白穆過來虔心宮,洛采桑照常每日過來,商少君若沒醒,陵安便直接攔在外頭,若是醒了,也一句“不見”便打發了。洛采桑也不糾纏,傍晚時分再來一次。

今日顯然陵安攔過一次,洛采桑在外頭鬧起來,陵安才進來禀報。

白穆聽不真切外頭鬧的是什麽,只是聽到陵安的話,擡眼看了看商少君。

商少君已經可以在榻上坐得很周正,身側擺滿了折子,聞言擡了擡眉,沒用“不見”兩個字打發,而是望了望陽光明媚的窗外,徐徐道:“讓她半個時辰後再來。”

白穆也跟着望了望,正值夏日,來來回回太陽烈着呢。

半個時辰後,陵安再次進來,商少君又道:“朕在用膳,讓她等着。”

這一用膳,又是一個時辰,外面再次喧鬧起來。殿內的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充耳不聞,直至外頭宮女哭着大喊“娘娘”,白穆才略略皺眉,擡頭看商少君。

正好商少君也擡頭看向她,眼神微微一閃,便道:“過來。”

白穆這幾日都很乖順,商少君也似乎拿捏着分寸,不會讓她做太過分的事情。她放下書,到他榻邊坐下。

商少君神色和煦,微微擡手,将她額邊的散發捋在耳後,低聲道:“阿穆,他們欠你的,朕會一點點替你拿回來。”

白穆垂着眼,聞言彎了彎唇角,道:“該吃藥了。”

說着便轉身拿起桌上晾着的藥,一勺勺地喂給他。

白穆不清楚發生什麽事,洛采桑竟一連三日在烈日下等着商少君出去,每日都在宮女“娘娘”的哭喊聲結束。

這個夏日格外炎熱,虔心宮門口又沒什麽遮擋物,也不像其他宮苑種了花草,烈日炎炎的時候曬上幾個時辰,洛采桑那樣向來養尊處優的女子,會暈倒也不足為奇。

到了第四日,陵安又來報,“皇上,貴妃娘娘病了。”

商少君眼都未擡,只淡淡地“嗯”了一聲,轉而道:“阿穆,随朕出去走走。”

白穆仍舊乖順,過去扶他起來,替他更衣。

這樣的事情她曾經做過無數遍,時至今日也仍舊熟稔,那雙手依着習慣在最後理一理衣衫領子的時候,被商少君握住。

他望着她,眼裏蘊着淺淺的笑意,拖着她的手便出了虔心宮。

他帶她來到碧波湖前,往常夏日這裏便成了荷花池,今年那些荷花卻不見了蹤影。

“從前你便喜歡釣魚。朕命人在湖裏養了魚苗,這兩三年過去,你若在此垂釣,定是收獲頗豐。”商少君微微笑着,面色難得的明媚。

白穆也随着輕笑,點頭。

商少君接着帶她到了勤政殿。勤政殿比起從前沒多大改變,只是多了一排書架,上頭都是白穆喜歡看的類別,商少君笑道:“這些年朕搜集了不少奇書,夠你看上許久了,今後朕看折子,你也不會無聊。”

白穆只是笑着,商少君又道:“那邊的矮榻朕也命人重新做過,從前你老嫌墊子太軟,案幾又太矮,在上面看書看得久了不太舒服。”

曾經有段時間,約莫是洛秋顏死去後,柳湄出現前,白穆幾乎天天膩在勤政殿與商少君一道。那時候她每日都像活在蜜罐子裏頭,卻又整日誠惶誠恐,生怕有朝一日那罐子不經意就碎了。

“還有一樣。”

商少君剛剛能落地,走得慢,步子也有些輕浮,到了朱雀宮時,已經是傍晚時分。

朱雀宮看來閑置已久,但入得其中,并未有廢棄的跡象,一切都和三年前一模一樣,只除了後院的那片梅花。

柳湄喜愛梅花,因此柳如湄的宮苑裏自然不能少。她也曾因為那片梅花被洛采桑取笑,那時候阿碧還在她身側為她鳴不平。

如今那片梅花林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樹。

挂滿紅色同心結的——連理樹。

白穆的腳步一時滞住,挪不動半分。

“朕能疏散村子裏的人,卻散不去這棵樹。”商少君拉着她向前,站到樹底,“朕便整棵挪回來了,它在這裏也長得甚好。”

白穆擡首仰望那一樹迎風招展的同心結,六年已過,依舊紅如烈焰,只是經歷了太多的風吹雨打,不如當年的鮮豔,上面的墨跡已然斑駁。

白穆再看向商少君,走走停停一個下午,他額間滲着細密的汗珠。她拿出帕子,踮腳替他擦拭。

商少君微微一笑,便像是燦爛的陽光終于驅散眼底陰霾,眸色生輝。

“商少君,什麽時候帶我去見阿爹阿娘吧?”白穆跟着輕笑道。

其實這是白穆出來之後的第一句話。

卻是這一句話,商少君的笑容驀然凝在眼角。

眼底的柔光仿似遇了急寒,猝然褪去,眸中閃亮的色彩也漸漸沉澱,籠上一層淡薄的陰影。

他望着就在她身前的白穆,她也仰着臉望着他,帶着些微笑意,同樣的連理樹底,同樣的兩個人。

商少君的眼神飛快地閃了閃,撇開眼,不再看白穆,只是再次将她的手納入手心,合手裹住,輕笑道:“好。你再陪朕走一陣,朕會告訴你他們在哪裏。”

作者有話要說:據說要虐一下心~

66、真假離誓(三) ...

轉眼已是六月,皇上重病兩月餘,終于有大好之勢,朝廷上下默默松了一口氣。

白穆在宮裏待得久了,即便沒有去主動打聽,有些事情也會自然而然地入耳。譬如三年前劫獄出逃的柳氏父子被捉捕歸案,在天牢嚴加看守,譬如兩年前自請辭官的洛翎在皇上重病期間私造龍袍,屹立了數百年的洛氏終于徹底土崩瓦解。

而洛采桑近來頻繁找商少君,不是因為柳家,亦不是因為洛家,卻是為着後宮頻頻與她争鋒相對的德妃。

白穆也是聽見這件事時才知道,原來宮中還有名德妃。而那位德妃,她也是認得的。

多年前白穆依商少君的計策,照着太後的吩咐利用與裴雪清的矛盾引柳轼入宮,柳轼一事後,裴雪清便被抛之不顧,不想這幾年她再度受寵,封為德妃,幾個月前更被商少君賜了與桑貴妃一道協理後宮之權。

裴雪清的本性,在她入宮前白穆就瞧了個真切,這些年在後宮,若說要變,也只會是比從前更加跋扈嬌橫。因此聽聞洛采桑是被她氣到找商少君理論,白穆也沒多少意外,洛采桑是端慣了大家閨秀架子的,裴雪清可不一樣。

這些事情都是無意間聽見漣兒漪兒你一言我一語地透漏出來,白穆也沒有細問。

自從商少君可以自己落地,她便沒再宿在虔心宮,通常他服藥的時候才會去勤政殿,若碰上大臣議政,送過藥便出來,若商少君批折子,她便在一旁看書,偶爾碰上他無事,便帶着她在宮裏四處走走。

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生活,是從前白穆最過奢望的。

她曾經深切地渴望這一切。渴望有朝一日可以不再用着柳如湄的名字行走在皇宮裏,不用抹着厚重的妝容出現在衆人眼前,不用扮成宮女才能陪在商少君身邊,不用每日傍晚才能等到商少君悄悄來朱雀宮陪她吃頓晚飯;渴望有朝一日他可以記起阿不,記起他們有過的美好,可以認識完整的她,可以肆無忌憚地拖着她的手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時隔多年後,曾經的奢望變作現實,她深切渴望過的,就在她的指尖,輕輕攏手,便握在了手心。

他們不約而同地保持着默契。他不提過分的要求,不提過去,軟語說笑,仿佛時間不曾在指端劃過,她不拒絕他不過分的要求,不刻意與他作對,他要去哪裏,她陪着,他說什麽,她靜靜聽着,偶爾聽到有趣的,也随着淺笑,仿佛還是從前那個守着阿不的阿穆。

這日天晴,商少君下朝,單獨見過幾個大臣,再處理完折子,已近傍晚。白穆過去的時候,他已經不在勤政殿。

陵安依舊守在門口,見到白穆過來,笑着行禮,道:“娘娘,皇上說娘娘知道他在哪裏,之前應允過娘娘。”

白穆端着藥盅的手微微一頓,笑了笑,将藥遞給陵安,“那你将這個拿進去,我在漣漪宮等他。”

這些日子,白穆與商少君之間和順,商少君的脾氣便和順,商少君的脾氣和順,陵安的心情也便和順了。他笑吟吟地接過藥盅,白穆也朝他微微一笑。

前幾日商少君便說今日許有空閑,他會帶阿爹阿娘入宮看她,白穆轉身離去,卻并未直接回漣漪宮,而是拐個彎,去了聞風閣。

這些年商少君偶爾也去聞風閣看看太後,所以聞風閣也不至于太過冷清,白穆過去時,正見到宮人挂起宮燈,見到她行了常理便進去禀報了。

白穆回到商洛皇宮約莫有了一個月,自從上次太後去漣漪宮看過她,她也偶爾去一去聞風閣,商少君對此不加過問,算是默許。

太後照常打發了宮人,只和白穆獨處,半晌,兩人都是不發一言。

“東西哀家都備好了。”還是太後率先開口,從床底的暗匣裏拿出一個盒子。

白穆飛快地掃了一眼,伸手欲接,太後卻避了避,又問:“你當真想明白了?”

白穆擡眼望住她,“太後莫不是後悔了?”

太後看着她眼底一片平靜,啞然失笑:“哀家只是有些不服氣。”

太後眯了眯眼,繼續道:“哀家蹉跎了三十年的歲月方才想明白,才能放下,你卻只用了三年,便能如此灑脫。”

白穆低笑,道:“太後不是不明白,只是不願明白。”

太後微微一怔,眼底閃過一抹異樣的流光,随之垂下雙目,将手裏的匣子交給白穆,“你看看是否齊全。”

白穆迅速接過,掃了一眼便點頭,“我們先換衣服。”

那匣子裏,是她交代給太後置辦的易容之物。

上次太後到漣漪宮,前前後後講了那樣久的往事,最終卻問她:“哀家若說有機會送你出宮,你可願意?”

太後稱商少宮在宮外已經解毒,這幾年漸漸往宮中插了些內應,試圖将太後接出去,只是太後并不熱衷,商少宮卻執意不肯放棄,定要一試。她不願出宮,卻可以趁機送白穆出去。

白穆并不懷疑太後這話的真實性。畢竟當初皇宮大亂,她能安排人接商少宮出去,即便加上一個她,商少君怕也是無暇多顧。

至于太後說送她出去……

其實也就是利用白子洲的專擅,對商少宮稱為免引人注意,會易成他人的容貌出宮,讓他準備來這些易容所需的工具。屆時代替太後扮成他人的自然是白穆,而太後,則會扮作白穆回漣漪宮。

自從這次回到商洛,商少君便在她身邊安插了無數的明衛暗衛。漣漪宮那些,不說漣兒漪兒,宮殿外的那些她不太注意模樣的宮人都各個是高手。而她每次出漣漪宮,即便身邊沒人,暗處也是跟着幾個的。

商少君不曾明說,但她清楚,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在他眼皮底下。陌生人不可能輕易接近她,有了上次“裴瑜”的教訓,白子洲的人要混進來見到她,更是困難重重。

因此太後主動提出用商少宮送她出宮,她幾乎毫不猶豫便答應了。

畢竟她現在根本不清楚白子洲到底是什麽情況,商少君主動放她出宮恐怕是不可能,而她自己想混出宮,太後願意幫她,短時間內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太後是否都已準備妥當?”

白穆看了看鏡子中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太後說要擇機出宮,二人幾番商定,最終選在今夜,趁商少君不在時行動。

“自然。”太後望着鏡子裏的自己,止不住地驚訝,卻不多說什麽,反而問道,“你就不怕事後少君拿你的父母出氣?”

白穆動作熟稔地替她梳發,淡淡道:“他若想殺,三年前便該殺了。他若顧忌我而不殺,只會拿他們做人質,威脅我回去。”

“明知如此,何不尋機會等他們一起走。”

白穆一聲嗤笑,“太後既然那麽了解商少君,怎會不知我一個人想要出去尚且不易,更何況打聽出父母的下落,帶上他們一起?”

太後笑了笑,“只是哀家所認識的你,不是會抛下父母獨自離開的性子。”

白穆依次将發上的花往太後發間簪,緩聲道:“他們也不會願意看到我因着他們被困皇宮,處處受制。”

“從前哀家看到的你,是會為了所愛之人不惜犧牲自己全部,連性命都不顧及的傻姑娘。”太後笑容微瀾。

“真正在乎我的人,不願意看我為他們受苦。不在乎我的人,為他們受苦不值得。”白穆平靜道。

太後不再多問,任由白穆繼續在她面上塗抹,卻聽她突然問道:“太後呢?為何不願離開皇宮?”

太後骨子裏也并非貪權愛勢之人,如今置身聞風閣,雖說不至于清苦,卻終年只身一人,因着從前種種,商少君對她心有芥蒂;身份使然,宮人不敢接近;曾經的聲名在外,妃嫔們避之如猛獸;她在宮中的日子可想而知,平日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太後眸光一閃,面上露出幾許柔情,幾抹慈意,半晌才道:“哀家不會留他一人在這宮裏。”

白穆心下微微一頓,深深看了太後一眼,也不再多問。

太後說商少君重情,卻不知她自己才是真真重情之人。她待柳轼情真,三十年無怨無悔,她待自己的兩個兒子,一樣意切,也難怪商少君從始至終不曾真正薄待她,商少宮出了皇宮還千方百計回來救她出去。

戌時,穿着白穆衣裳,頂着白穆臉龐的太後施施然離開聞風閣,蜿蜒前往漣漪宮。約莫兩刻鐘後,一名臉生的宮人悄無聲息地從聞風閣側門出去,那裏正有名小太監候着,一見她便上前說了句什麽,帶着她沒身在曲折的宮道內。

“娘娘,稍後您便說是瀾芷宮的宮女,德妃命你連夜去取訂制好的筝。”小太監說着,眼都不敢擡,只雙手遞上一塊宮牌。

白穆接過,用太後的聲音道:“少宮呢?”

小太監似乎正着急這個問題,眉頭一皺,道:“本該是主子親自來接您,但似乎是有事耽擱了。娘娘莫急,您先從西玄門出去,自有人在那裏接應。奴才先去找主子。”

商少宮不在,白穆正在慶幸呢,也不知他是否還記得她,若真見面還要疲于應對,他不出現反倒更得她心。

“娘娘放心,德妃時常有些不同尋常的差使,他們早便習慣了,不會多問。”小太監見白穆沉默,顯然有所誤解。

白穆忙道:“好。你若找到少宮,讓他快些出宮。”

小太監重重點頭,不着痕跡地微微行禮,轉身退下。

白穆舉目望向不遠處的西玄門。

戌時,盡管是夏日,偏北的商都也早已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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