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賀華乘的是通往帝都的M45特快,提前半個月就訂了票,上層的軟卧鋪位,舒舒服服地躺上十來個小時就能到站了。
而按照原訂劇情,他本該在2月底開學的時候就被同學誣陷偷錢,當場被開除。家裏那些人也會把他當作污點,毫不留情地掀開他是被撿來的棄嬰的事實,和他斷絕一切關系。他必須在春節剛過、天氣還沒回暖的時候乘車北上,并因為沒錢買不起卧鋪,這一路上都要扛着行李在硬座車間擠來擠去,艱難地站過這麽長時間。
噩運到這裏仍不會結束,他還會在車上被小偷偷走貼身的一點零錢,以至下車之後連飯都吃不上,忍饑挨餓幾天後才能在一間酒吧找到服務生的工作。
說起來……他雖然只有高中學歷,但要随便找個小飯館包包子或是在理發店當洗頭小工也不要什麽學歷,照樣能解決三餐和住宿,為什麽作者這麽執着地要讓他在酒吧打工呢?
賀華躺在上鋪上,雙手交握在腦後,錢包就壓在枕頭下面,靜靜想着自己那些已經改變和未改變的人生,在火車規律的車輪轉動聲中漸漸陷入了夢鄉。
睡着不知多久,他忽然覺着身下的床位有點不平,似乎是有人正用力踩着地面往他這邊走來,整個車廂連他的床板都在晃動。有誰的眼睛盯在他身上,空間變得狹小窒塞,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迫近他,從腳下一點點蔓延到胸口……
賀華身子一震,猝然睜開眼,從淺眠中清醒過來。
剛才的感覺竟然不是他的想象,這一睜睜,就看到一個人艱難地扒在床沿,一腳踩着門口金屬架,一手按在床邊上,斜着身子伸長另一只手去夠他背後的行李箱。
小偷!
還是來了!
賀華猛地抓住往床裏伸的那只手,右腿屈膝彈出,一下子撞在那人肚子上,把他從床上踢了下去。身子是下去了,手腕還在他手裏抓着呢,小偷尖利地哀嚎了一聲,挂在床邊半死不活地掙紮起來。
車廂裏另外三名正在補眠的乘客也被這一聲慘叫叫醒了。下鋪的兩位看到有小偷進到包廂裏,跟着打了幾拳之後,才在賀華的提醒下想起了報警。
很快地,火車乘務員和乘警趕過來扣住了小偷。一個年輕的乘警擡起他的臉仔細看了兩眼,驚訝地叫道:“是你!你怎麽死性不改,又跑這趟車上偷來了?”
年長些的乘警搖頭笑了笑,給他們解釋道:“這個人最近半年來一直在各趟列車上流動作案,我們抓了好幾次都被他逃了。幸虧你們反應及時,幫我們抓住了這個人,不然這趟車上還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被他摸走錢包哪。”
乘警又表揚了賀華等人幾句,押着一臉晦氣、哭哭啼啼的小偷離開了。門口一群好事者圍觀,還有人悄悄拍了照,賀華也沒特地躲藏,大大方方地送了乘警出去,才爬回自己的鋪位繼續休息。
門外已經擠上了不少聞風而來,圍觀甚至拍照的旅客,賀華也沒刻意避開手機鏡頭,大大方方地送了乘警出去,才又爬回自己的鋪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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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在他看來只是件無足輕重的小差曲,回去之後就沒再理會。不過現代社會已經是一個沒有隐私的社會,在他坐火車的十幾個小時裏,大量關于這場火車盜竊案的文字和圖片信息都已被發到了網絡上,在他尚未想到的時候,他就以另一種形式曝光在了那些和他必将有所關聯的人面前。
扒竊這件事在他抓住了小偷的那一刻就停止了,更多從陰暗中孳生出的觸手卻仍在潛伏着,伺機給他制造更多危險和障礙。
他本人并沒意識到這點,只是按步就班地适應學校生活,結識金融系的新同學,和同寝的兩名本地學生搞好關系。他們的寝室本來是四人間,可是有一名學生始終沒到,後來據傳那位是個大公司的富二代,不在學校住,他們也就不再糾結此事,安心地把多餘的行李堆在了門口那張床上。
正式開學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軍訓,全系幾十個人被拉到郊外的軍區狠狠訓練了一個月回來。全班學生都被曬得褪了一層皮,深了兩個色號,剛入學時多少帶着點書生氣的形象頓時都刷上了一層熱血男兒的顏色,更顯得英資飒爽。
在軍營裏同住的時光,也是學生們感情突飛猛進的日子。白天完成了艱苦的訓練,晚上也沒有手機、電腦可以分心,大夥兒的精力就都放在了聊天上,聊自己的高中生活、對大學的暢想、不知什麽樣的女生宿舍、入學前看到的新聞和笑話……
聊到這個話題時,鄰床一個高大的男生忽然問賀華:“對了,我看你挺像前些日子微博上瘋轉的那個火車反扒小帥哥呢,就是比他黑了點。”
是黑了,曬了一個月哪能不黑呢。賀華并沒直接承認,含糊腼腆地笑了笑,反問了一句:“什麽樣的圖片,是新聞上看到的嗎?”
雖然沒上新聞,但他跟乘警蜀熟一起抓賊的照片也在微博和某涯被人輪了不少遍了,直到軍訓結束,這股追捧熱潮還未完全散去。而在這撲天蓋地的信息和圖片當中,一條與其看似不相關的微博悄然發出,@了PETS亞洲關愛炮灰組織的雷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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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一打開微博頁面,就看見右上角多了幾十條@我的新消息。這些日子因為主角上大學去了,正牌攻沒有出場機會,也就不怎麽跟我抱怨了,我這頗清閑了一陣子,突然來了這麽一大堆消息,還真讓人有點意外。
點開來細看,都是一模一樣的消息,來自一個從沒見過的帳號。具體內容是:“雷老師,我早就聽說了您的名字,我聽說您是一個真正關愛我們這些炮灰的社會學者,所以特地來向您求助。我現在處于非常危險的地步,請您一定要幫助我啊!我的銀行卡號是6XXXXXXXXX,收款人肖透,急,在線等!”
……這算是詐騙短信的微博版本?還是升級版的乞丐?
我翻開他的微博看了看,發現這號是新開的,上面只有要錢的幾條消息,怎麽看怎麽像詐騙。不過出于對客戶負責的考量,我還是在回複裏問了一聲:“請問您現在出了什麽事?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幫您發起社會捐助。”
那人的回複來得很快,內容也很簡單直接:“我剛從拘留所逃出來,到處都是通緝,說話不方便。請老師支援我幾千塊錢車票和飯錢,等我到了南通再跟您聯系。”
他說話還挺有條理的,不過越說越像騙子了。我幹脆發私信過去問:“我想幫助您,不過能先講講具體原因嗎?我保證不公開你的隐私。”
他發了好幾個大哭的表情,看意思是憋慘了:“我的戲份特別少,就是在主角上京的火車上偷他的錢,結果我足足等了半年啊……半年啊!這半年多我為了找他坐了好幾十趟車,讓警察查了好幾次,車票都攢了一煙盒了……對了雷老師,車票您能幫我報銷嗎?”
我讓他拿手機拍一下車票票面,一會兒發給我好結錢,又在回複裏問:“你現在在哪裏,拿票方便嗎?”
肖透那邊回信也快:“我在潞城呢,這些東西倒是一直都放在手邊。”
我問他:“你在潞城?我也正在潞城這邊辦事呢,你離哪兒近,我先讓人給你送點吃的去吧。晚上有地方住嗎?”
他也真不跟我客氣,立刻回複:“都要,有安全的地方嗎?我在潞城北區經三路二號橋洞底下呢,您在哪兒,什麽時候能過來接應我?要是能過來最好帶現金,比劃卡方便。”
我微微一笑,拿起手機撥通110報了警,還把這段對話截了屏,從短信發了過去。
想來今天晚上他就能過上不愁食宿的日子了,真的不用太感謝我。
我一直堅持自己不過是個普通的社會從業者,不願意過度拔高自己所從事的職業,但這個案子真的帶給我很多反思。
因為以前從沒有犯罪份子找我咨詢過,我潛意識裏也把這批人排斥在工作對象之外,可實際上,這些人才是最需要關愛和行為幹預的。這次案例之後,我也重新勾勒了一下工作室的關照範圍,逐步計劃把感化犯罪炮灰,讓他們走上人生正途也放到下半年的工作計劃裏。
實在沒想到,這方面的計劃還沒訂好,具體工作就先到了眼前——在一個兵荒馬亂的日子,我接到了開設工作室至今為止,最麻煩的一樁求助。
“雷老師,我是龍騰幫的老大龍騰,有個事急着求您!您知道,本來主角應該在我手下的酒吧工作的,結果他半年多沒上京不說,進了帝都之後居然跑去建材市場打工了,一點也不給我們龍騰幫面子!我手底下幾個兄弟盼着出場機會死活盼不來,一時着急就把主角綁了,您看這事怎麽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