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房表弟的學習成績不大好。
他們家裏原先住的是十幾戶人家擠在一起的小樓,表弟從小就跟着鄰居大一點的孩子到處瘋跑,又打游戲又上網吧什麽的,根本就沒有學習的時候。長大一點老師抓得緊了,他們家裏又得了拆遷補償款,一下子富裕起來,生孫子的錢都有了,更不管兒子學習好不好了。
所以表弟平常幾乎不自己寫作業,都是提早去學校抄,或是花錢找人替他寫,賀華自然是替寫的之一,不過是不拿錢的那種。每次到姥姥家來,不管多忙多累,幾乎都要幫他寫幾篇作業。不然的話大舅一家子都要說他不照顧弟弟,寫點作業都不樂意;賀母也總是偏向自己的親侄子,罵他親弟弟不管、表弟也不幫,長大了也是個白眼兒狼。
所以他從沒拒絕過表弟讓他幫忙寫作業的要求,因為只要稍稍推拒一下就會被罵、被罰,最後還是要替他做完。
這天晚上他已經得到了太多意料之外的關照,所以等大人都回房休息時,他其實就已經做好了看到表弟拿來更多作業要他做的準備。只是沒想到,表弟拿來的那堆書已經多到了只能用“抱”才能弄出來的地步。
一盒《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咣”地一聲拽到茶幾上,跟着就是幾包卷子,稀裏嘩啦散得滿茶幾都是,還有幾卷沒包裝的直接滑到地上,散亂地攤開,上面都印着某科高考模拟卷的字樣。
表弟今年才高一,學校絕對不會發下這樣的試卷,難道這都是舅舅一家為了讓他在高考前能多做點練習,特地給他買的?
他撿起地上的卷子,擡頭看着表弟,帶點期冀和忐忑問道:“這些是……”
表弟的鼻子揚到了天上,粗聲粗氣地哼了一聲:“這都是我們老師讓我們做的,說什麽離高考還有不到一千天,這些都得做……你都得給我做了啊,聽見了嗎?把答案步驟都給我寫清楚了,我以後還得交的!”
哪有離高考還有兩年半就做模拟題的?裏面好多知識都沒講到呢,而且這種題每年都要更新,教育局也有新大綱發下來,現在的卷子放到表弟高三早就過時了。賀華對他別扭态度下透露出來的好意心知肚明,也不戳破,對他笑了笑:“我知道了。等我都做好之後肯定會還給你,不會給你弄髒了的。”
看着那抹光風霁月的笑容,房标心裏長舒了口氣,嘴角拼命往下板着,一扭身往自己房間走去,身後硬邦邦地扔下一句:“都寫卷子上!難道還讓我以後再拿着答案往上抄嗎?”
表弟僵直着身子,不知怎麽撇着那兩條腿回了房間。賀華目送他關了房門,才坐回沙發上,輕柔地撫摸着充滿油墨香氣的新書和試卷,拿起筆一題題做了下去。
轉天一早臨出門時,賀小弟不知怎麽地正好從門外進來跟他撞上,一副中二少年的嘴臉埋怨着媽媽買的早點不好,要錢去吃肯得基。而那套“不好”的牛肉餡餅和豆漿被他随手往後一扔,恰巧熱乎乎地掉在了賀華懷裏,一下子熨熱了他被冷風吹得瑟瑟的胸膛。
背後傳來了賀母咋咋呼呼的喊聲:“還不快去上學!早自習要是遲到了,老師請家長我可不給你挨罵去!”
他連忙關上門,懷抱着熱氣騰騰的早餐和一顆熱騰騰的心跑向學校。
在姥姥家住了沒幾天,賀母就帶着兩個兒子重回了自己的小家。家裏像被人打劫了一樣,家具和電器都不在原先的地方了,還少了幾樣老家具,門口被人潑了血紅色的油漆,大門還貼了封條,歪歪扭扭地寫着“還錢”兩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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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母抽噎着進了門,一邊收拾房子一邊痛罵賀父,賀華過去幫她投了抹布擦家具,她卻扔了抹布,罵道:“這麽大個子在我面前晃蕩,不知道自己礙眼嗎?跟你弟弟學學,找個地方寫作業去,別來煩我!”
把賀華支走後,她就借着打掃做掩護,悄悄打開了鞋櫃旁一個不起眼的白色塑料門——裏面是新裝的地暖控溫器,溫度調到20度,輕按開關,地板的溫度就漸漸攀升,最後停在一個既暖和又不會熱到上火的最佳溫度。
晚上賀華依舊學習到半夜,還要做表弟給的模拟試卷,卻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凍得手發僵,只能靠熱水暖一暖手。從前悲慘的記憶,現在溫馨的生活,簡直就像兩個對比強烈的夢境。
不過,其中有一個注定只是一時的夢,唯有能持續下去的那個,才會是他現實的人生。
或許是學習條件變好了,也或許是那些出自首都名師的卷子有用,期末考試賀華竟考出了全班第三、年級前十的好成績。臨發下試卷前一天中午,老師們拿着成績單圍坐在年級組長的辦公室裏,邊吃盒飯邊讨論:“賀華這回怎麽考得這麽好?一下子提高了十幾名,萬一讓作者看見這成績,想出來個老師冤枉他考試抄襲的戲份怎麽辦?”
做老師的就是比學生想得長遠,沒有的事呢自己就先打起預防針來了。恰好語文課代表進來拿作業,聽到老師們的讨論,忍不住小小聲提醒了一句:“問問雷老師就行了呗。”
雷老師?
雷老師是誰,哪科的?不是他們高中這邊的吧……幾位老師搜腸刮肚地回憶着到底哪個老師姓雷,這位學生就頗有優越感地把手機亮了出去:“就是這個PETS亞洲愛護炮灰組織的雷老師。錢朝晖前幾天都想跳樓了,結果雷老師一下子就給他想出解決方法來,後來我們就都加了雷老師的微博了。”
語文老師拿過手機看了一下,就在第二條微博下面随手打下了他們的疑問。
可能是雷老師并不時時刻刻刷微博,過了幾分鐘他們還沒得到答複,于是老師又發了條微博@雷老師。
又過了一會兒,雷老師終于回複了,答案極為簡單:“直接發試卷,不念成績,不排年級、班級名次。”
真是簡單粗暴的方法。幾位老師面面相觑,最終是年級組長首先點了頭:“那今年就不排成績了,你們回去也告訴學生們別私下對成績排名什麽的。主角馬上就要面臨失學了,咱們這些老師可都是高危職業啊……”
老師們唏噓着答應了,接着低頭扒拉盒飯。語文老師表揚了給他們推薦雷老師的學生幾句,拍了拍他的小腦瓜:“在校期間禁止玩手機,先放在老師這,晚上讓你父母接你時過來一趟吧。”
語文課代表被過河拆橋,眼睜睜看着老師對着他的手機輸了雷老師的微博加關注,然後把他的手機鎖進抽屜裏,無可奈何地哭喪着臉走了。
一場主角遭污蔑的劇情就這麽被掐斷在了萌芽狀态,連個浪花都沒翻起來就過去了。
開完家長會之後就是寒假,學校不強制補課,賀華并沒參加老師私下辦的補習班,而是在假期開始後就去找可以打工的地方,為自己籌下個學期的學費。
一般的學生打工無非是發發傳單、在商場做宣傳員什麽的,可這些錢在賀華來說卻是完全不夠。賀父在外面還欠了不少錢;賀母一個人的工資才三千多,只夠他們一家吃喝;而賀大舅一家在那次賀姥姥說出了他是賀母撿來的孩子之後,就徹底撕下了那層親情的面紗,明确說只會借給他們賀棣的學費,不會負擔這個撿來的孩子一分錢。
他一個學期的學費要三千五、再加上學雜費、書費……算起來便是一個他難以負擔的數字。在生活的壓力下,賀華只得無奈折腰,在寒假第一天那個充滿了霧霾的陰郁下午,敲開了路邊一座裝飾得極為精的大門。
一個穿着合身的西裝、身材精悍的中年男人坐在辦公桌後,右手漫不經心地轉着筆,聲音低沉而帶着壓迫力:“我們這兒的工作需要技術,剛入行的年輕人工資不高,先給你一天二百,以後熟練了還能再漲。公司提供午晚餐、有人身意外險,要是你有本事,能去客戶家幹私活我們也不攔着,你願意幹就留下試試,不願意就算了。”
賀華的腰身挺得筆直,堅定地擡起頭,毫不畏懼地對上男人的目光:“只要給錢就行,我願意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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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和同事吃了頓晚餐,回到家時天已經很晚了,又有點酒意上頭,本來不打算再開電腦了。可是洗了澡之後躁熱上來,反而不太想睡覺,于是又登上了微博,恰好看到了一條新私信。
“雷老師,您好,我是魅色GAY吧的老板。您也知道,主角應該是在我們這兒打工的時候被小混混纏上,然後由正牌攻英雄救美,從此正牌攻心裏就留下了他淡淡的影子……”
這段劇情人人都知道,我實在懶得看他廢話,直接拉到最後看到了他的求助問題。
他的問題是分了好幾條私信發過來的,介紹劇情時沒完沒了,寫他自己煩惱的這條反倒是最簡煉的:“主角沒上我酒吧打工來,去對面裝修公司幹室內裝修了!該打劫他的那群小混混都在酒吧街連盯好幾個晚上了,跟主角的上下班時間始終沒對上,我們街角還有間街道辦,白天他們不敢打劫,怎麽辦!!!!”
噗!
大半夜的,我一下子笑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