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最近不知刮起什麽風潮來,作者們都愛寫黑化主角了。當年那些白得像白蓮花一樣,讓人随便欺負随便蹂、躏的主角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睚眦必報,虐起上至八、九十歲的親爺爺下至鄰居家剛會走道的小花狗都不會皺皺眉頭的殺伐果斷男主。
作者寫爽了,讀者看爽了,就沒人想想小說裏的炮灰們,這日子還怎麽過?
幹的活和過去是一樣的,風險程度卻直線地往上蹿,為什麽?就因為主角都學會黑化了,你今天虐了主角一下,誰知道哪天風水輪流轉,就給你輪到家破人亡進局子了呢?
你說為了免除後患,想虐死主角?NONONO,那是二十年前的戲碼了。現在的主角們不止會黑化,都會重生了。虐不死主角會受報負,虐死了報複得當然只有更慘,而且大家慘才是真的慘。
這風潮要是光在外頭流行也無所謂,可是本書作者已經連寫三本主角黑化複仇文了,有穿越有重生還有反重生的。最新的這本不敢肯定是不是重生,但毋庸置疑的,大家都認定了主角一定會黑化。所以那些有虐主戲份、背叛主角戲份,甚或只是在商場上和主角有競争關系的配角、炮灰們從開文那天起就都陷入了惴惴不安的焦慮狀态,嚴重需要關愛和救助。
我仔細分析了他們的需求,在微博上設置了“PETS亞洲善待炮灰組織”這個名字,簡介裏敲下:“炮灰生存質量提升改造工作室雷老師”幾個字,便關上網頁,出門做我的本職工作去了。
再回來打開微博頁面,右上角就彈出了三條私信。打開看了一下,發現三條私信基本是一個問題,或者說,是一個家庭的問題——最早向我求助的正是主角的三位家人。
父親的問題是:“雷老師,我的人設是賭鬼+酒鬼,每天喝醉了就虐打大兒子,還偷了他的學費出去賭博,讓兒子面臨辍學。這段劇情沒法回避,怎麽辦?”
母親的問題是:“雷老師,我大兒子不是我親生的。剛抱來他時我對他還行,後來有了親兒子就開始嫌他,讓他吃剩飯,還打罵他,讓他大冬天睡客廳,用冷水洗衣服洗菜。現在他雙手凍傷,我又不能給他看病,雷老師請盡快回複,幫幫我吧。”
兒子的問題是:“我從小就欺負我大哥,跟他搶爸媽的寵愛,還弄壞他喜歡的玩具,撕了他的作業本,還有可機會讓他改變印象嗎?急,在線等!”
我把三個人的私信綜合了一下,基本還原了他們的生活,略加思索就給他們三人回複。
他們虐待主角是劇情需要,在有戲份出場的時候是改變不了的,可是在讀者看不到的地方,他們可以采取很多方法暖化主角的心。
比如說,讓他吃剩飯是可以,但剩飯的材質可以改善一下,讓主角吃到母親別扭行為掩飾下的拳拳母愛呢?改善一下家裏的環境,讓他不挨餓受凍,回憶起童年來覺着溫暖點呢?爸爸偷了錢去賭博,之後又為了湊學費打工甚至賣腎;弟弟表面跟他争奪父母寵愛,私底下卻為了給哥哥買書拿出自己全部的零用錢……
大面方向雖然不能改,可是細節上的改善,卻能讓主角黑化之後記起他們時還能想起一絲好處。
我給三人一一回了信,然後發了一條新微博:“炮灰的人生也是有自由的,別讓劇情束縛你的心[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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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華下晚自習到家時已經九點了,客廳和主卧一片漆黑,只有弟弟的卧室亮着暖黃的燈光,房裏傳來震耳欲聾的搖滾音樂。
九十平米的套房裏只有兩室一廳,房間是父母和弟弟的,兩間房之間的過道隔出一個小書房,也是弟弟平常用的。而他只能睡在客廳,晚上回來還要收拾堆在廚房的碗筷,洗幹淨堆在客廳的衣服——哪怕現在已經是滴水成冰的冬日,而他們家裏還沒有暖氣。
沙發上堆着亂糟糟的衣服和兩條棉被,廚房裏水池邊摞着高高的一摞碗盤,一切看起來都和平常一樣。他也和平常一樣甩下書包就去收拾房間,然後抱起那堆髒衣服去廁所洗。
進了廁所門,他忽然眨了眨眼,不能适應地看着水池邊那臺嶄新的全自動洗衣機。洗衣機上還放着一張使用說明,旁邊是一張龍飛鳳舞的字條,寫着:“好好看說明,不同顏色的衣服分開,別把淺衣服染了!”
賀華手裏的衣服不小心散落了一地,仔仔細細地摸着洗衣機,臉上一片茫然。
他們家家境一般,又有他這個免費勞力洗衣服,父母從沒想過要買洗衣機的,怎麽會突然買了這麽好的洗衣機給他用?
這臺洗衣機是帶烘幹功能的,只要把衣服放進去,接好水,按下幾個功能按扭就能自動洗幹淨,烘幹也很好用。比起之前那種泡着冷水一遍遍搓洗污物,漂洗泡沫,凍得手指都像胡蘿蔔一樣的日子,這種洗衣過程簡單得就像玩玩具一樣。
洗好衣服後,他還要回到廚房刷碗,熱熱廚房的剩飯——如果還有的話——吃掉。他今年高三,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又是學業最繁重的年級,每天晚上都要做作業到半夜一兩點。白天的學習和運動已經耗盡了三餐積存的能量,如果晚上沒有剩飯剩菜,就只能餓着肚子睡着了。
幸運的是,廚房臺子上還留了一盤顏色并不好看的剩菜,還有小半盆米飯。他快手快腳地把碗筷泡進水盆裏,倒上洗潔精,拿百潔布搓洗時,忽然發現了不對——從水龍頭裏流出來的竟然是熱水!
怎麽回事?
他仔細看了一圈,才發現水龍頭是新換的,水池下方的牆上挂着一個小型熱水器,也是他家裏從沒見過的東西。洗碗的時候水熱熱的,手暖暖的,洗淨的碗盛上一碗白飯,配上看起來黑乎乎軟爛爛的剩菜,味道竟然也是出乎意料的好。
好到即使是冰涼的飯菜,他也足足吃了兩大碗。收拾好剩菜、刷完自己用過的碗筷,他就滿足地抱着肚子回客廳,在弟弟房間傳來的震耳欲聾的搖滾樂聲中拿出練習卷子來做。
在吵雜的音樂聲掩蓋下,賀父賀母和賀家小弟都縮在那間房裏觀察着他這一晚上的表現。
賀母從門縫裏看着賀華回到廳裏寫作業,才拍着胸口回到離着門最遠的那個角落。她丈夫和兒子都擠在那裏,像特務接頭一樣對她眨了眨眼,得到一個肯定的手勢手才安心出了口氣。三個腦袋湊到一起,在搖滾樂中小聲交換着情報。
賀母說:“我看雷老師說得有用。我今天買了洗衣機,換上了新熱水器,賀華幹完活之後就沒凍得那麽難受了,寫作業時臉上還帶點笑模樣呢。我之前還給他的被放在電熱毯上烤了烤,要是他睡覺早點還能覺出熱氣兒呢。”
小兒子縮在椅子裏說:“廚房那盤菜是我特地在校門外餐館裏買的炒三絲和芫爆,拌完我嘗了,味道挺好的,就是不好看,我大哥應該能喜歡吃。”
雷老師指導的從小處關懷主角計劃,賀母和賀小弟都圓滿完成了,就剩下賀父一個人了。他坐在兒子的小床邊,雙手攥拳,咬牙說:“我已經偷了給賀華攢的學費了,趕明兒就說要出去躲債,讓他上姥姥家住兩天,等我找人裝上地暖再回來!咱們雖然不能給他開暖風,也不能讓他凍着過冬,一回憶過去就是咱們怎麽讓他挨餓受凍的!”
一家三口胸中洋溢着熊熊烈火,就連空調吹出來的熱風也比不過他們的鬥志更激烈!雖然大兒子一定會黑化,可是萬一他們的細節關愛能讓他領略到,以後把怒火都撒在別人頭上,還讓他們一家子當真正的親人呢?
雷老師放心,我們一定能做到的!
第二天一早,賀華在廚房做早飯時,就聽到房裏傳來了父母激烈的争吵。他弟弟一如既往,找媽媽要了錢就騎車去學校,一直當他這個大哥是空氣,臨走之前還險些把書包甩到他臉上。
賀華默默地忍下了,把早餐擺到桌子上招呼父母來吃。兩人正為了錢吵架,賀父瞪着一雙牛眼,呼哧呼哧地罵道:“你不就是想要錢嗎?告訴你,沒有!昨天就輸光了!有本事你去找郝哥他們要!這家裏的錢本來就都是我掙來的,我去耍錢怎麽了?許你買幾千塊的大衣首飾,就不許我跟朋友打打牌?”
賀母發瘋一樣地哭喊着,随手抓起早點潑到賀父頭上,拍着大腿嚎哭:“我跟着你是造了幾輩子的孽啊!老天爺不開眼,怎麽不讓你出門撞死呢!我攏共就攢了這麽幾萬塊錢,老大和老二下學期還要交學費,馬上就要過年了,這個年你讓我們娘兒仨怎麽過!”
“沒錢!沒錢就別過了!”賀父也掀了桌子,惡狠狠地看着賀華:“上什麽學!老子辛辛苦苦掙的錢都自己都不能可着心花,哪兒來的錢給這小兔崽子上學!”
他摔完了碗碟,又狠狠跺了跺腳:“我還欠郝哥兩萬塊錢,今天他們就過來要錢,我出去躲幾天,你替我搪塞過去!”
大門被賀父狠狠甩上,賀母“嗷”地一聲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賀華默默收拾了桌子和地板,過去要扶賀母,卻被她輕輕地打開,咬着牙顫着聲吼道:“滾,小毛孩子懂什麽!今兒晚上不許回來了,放學直接去你姥姥家!賀老大你個王八蛋……”
賀華被打開,也不敢再去碰母親,轉身收拾了兩個卧室,背起書包,低着頭離開了這個冰冷壓抑的家。
然而在沒人看到的地方,他的嘴角卻悄悄地挑起來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