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不愛你了，林嫣……
車旁有一家三口牽着手走過去, 小女孩手裏舉着根奶油冰棒，女人與男人笑着說話，聲音飄到林嫣與賀明笙的耳中。
夜風輕輕吹來, 夏天獨特的風帶着它獨特的味道, 林嫣恍惚又聽到許多年前自己與賀明笙在一起的笑鬧聲。
而如今卻只能坐在狹窄的車裏, 什麽都想說，卻什麽都不能說。
她偶爾想他想得厲害，設想過假如自己跟他複合了，是不是會被千夫所指, 徐麗華會不會恨不得不認她這個女兒, 甚至就連她自己, 都看不起自己。
偶爾，她又會态度堅定地告訴自己，她跟賀明笙永遠永遠都不可能了。
可事實是, 她如今一看到他心裏就疼得厲害。
多希望他所受過的苦戛然而止，多希望他能遇到一個溫柔的女人, 希望他順遂平安, 哪怕他們永遠不再見面。
賀明笙閉上眼, 靠在車座後背上。
他聲音很輕，低沉緩慢：“你問我為什麽還在這，因為我坐在這裏把我們這些年反反複複地想了一遍。想到那些好的，壞的，甜蜜的時光，吵架的眼淚, 像過電影一般，正是因為不相信你不愛我了，所以我才放不下。我一直都不信你是真的不愛我了, 所以哪怕知道你……結婚生子了，我依然存着一種過于天真的奢望。等知道了車禍的事情，我心中既悲哀又覺得自己猜中了，你不是不愛我，林嫣我如今唯一的安慰便是你并非不愛我。我父親愛財産愛他的私生子我母親愛虛榮愛掌控，可你……曾真心地愛過我。哪怕是過去式了，可我還是很高興……”
林嫣壓抑着淚意，賀明笙微微一笑，睜開眼看着她：“這些高興，足以支撐我的後半生。”
女人只留給他一個側影，她清瘦得很，頭發散落在肩上，安靜得不着一言。
賀明笙仿佛用盡了力氣，他抓着方向盤，又松開，輕輕吐出一口氣，很艱難地說道：“我代我父親同你說一聲抱歉。我也想代我自己說一聲，我會永遠愛你，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我都愛你。林嫣，八年前你要分手，我沒有同意過。”
林嫣眼淚順着臉頰往下爬，她看着車窗外，閉上眼睛，語氣出奇平靜：“賀明笙，愛不是枷鎖，不是讓我成為罪人的理由。我知道或許你過的不好，但我呢？我過的也不好。”
她連說愛他的機會都不能有，但凡她說出口，就好似成了一個不孝的女兒。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恨他。
賀明笙伸手想去握她手，伸到半途卻又收回了。
他垂着眸子，裏面是無限的哀傷。
“我不會給你枷鎖，八年前你說的分手，我現在同意了。”
林嫣猛地睜開眼，一瞬間心中仿佛有山倒塌，亂石沒命地砸到她五髒六腑。
沒等賀明笙再說什麽，她猛地推開車門，嗓子都在發抖：“那，再見。”
她提着一口氣，往小區裏走，走着走着覺得不對勁，趕緊繞到另外一條路上，走到小區後門處坐在路邊埋頭就哭了起來。
賀明笙在車裏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只猶豫了幾秒，還是跟了上去。
他人高腿長，很快就跟上了林嫣，卻沒有緊跟上去，而是遠遠地看着她走到小區後門處，看着她坐在馬路邊上的樹叢裏抱着胳膊哭。
賀明笙心中猛地刺痛，眼睛酸得厲害，那些無法确定的東西，終于在這一刻，他全部确定了。
他走過去，長臂一伸把她抱到懷裏。
林嫣淚眼朦胧地擡頭看着他，原本還壓抑的哭聲瞬間爆發了。
她沖他喊了起來：“你來幹什麽？誰讓你來的？！”
賀明笙把她摁到自己懷裏：“別哭，嫣嫣別哭。”
林嫣掄起來拳頭對着他打：“你松開我啊！賀明笙，你是不是怪我？你們都怪我吧！可是我能怎麽辦？我對不起我爸爸！我想我爸爸啊！我想要他活着啊！我爸爸到底去哪裏了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賀明笙跟着眼淚也掉下來，他甚至都說不出抱歉的話。
而林嫣緊緊地靠在他懷裏，哭得肝腸寸斷。
林嫣哭着哭着，又跟瘋了似地看着他：“你趕緊走！你別再出現了，我求求你，你過好自己的日子不行嗎？賀明笙，你一出現我就想起來我爸爸到底怎麽死的，求求你了，你別再這樣好嗎？你過好你自己的，你照顧好你自己，就當，就當我們從來沒有認識過，可以嗎？”
賀明笙定定地看着她，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崩潰的一面。
而她這樣，是他造成的。
的确，如果他們不曾在一起，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不該一見鐘情，不該深愛上對方，不該惦記到現在。
他千錯萬錯，就錯在愛上她。
林嫣聲音都嘶啞了，眼珠通紅：“賀明笙，我求你了，你別再，別再說你愛我，你每次說你愛我，就像是在淩遲我，提醒着我爸爸是怎麽死的……我求求你，戀愛結婚，過上一個正常的，沒有我的日子，行嗎？”
男人堅毅俊朗的臉龐上淚意緩緩，他卻伸手給她擦掉眼淚，溫柔地答應了她：“好，林嫣，我答應你。”
他聲音飄忽：“我不愛你了，林嫣，你也忘了我吧。”
林嫣眼看着他起身，看着他沿着那條路越走越遠，最終往左拐彎，身影徹底消失了。
馬路上有重型貨車路過，轟鳴聲傳到耳朵裏，林嫣望着那可怖的輪胎，有那麽一秒幻想自己被壓在了下面。
而後，她迅速壓下那些恐怖的想法，拿起了手機去接電話。
是徐麗華催着她回家，林嫣趕緊地擦擦眼淚走了。
從這之後，林嫣連着三個月沒再見到過賀明笙。
但她心裏七上八下的，還是去偷偷地搜索了賀家企業的公衆號以及官網，發現這公司新聞推送的倒是很及時，幾乎每隔兩三天都能看到賀明笙的身影，他依舊姿态矜貴，清冷淡漠，看着狀态是不錯的。
每次看到那些照片，林嫣心裏就會放松些。
她實在真的希望賀明笙過好日子，不要再出什麽意外，也不要再被什麽抑郁症纏身。
但一想到賀明笙跟別人結婚，她心中還是會存在許多密密麻麻的難受。
那日一別，賀明笙寄了三瓶游游的藥，那種藥實在是難以買到，他特意讓人在國外搜羅了許久，也只買到了三瓶，大約夠吃半年。
林嫣想辦法湊到了五萬塊錢打到他的支付寶上，賀明笙倒是也收了。
從那之後兩人沒有任何聯系，林嫣的日子漸漸又變得匆忙起來。
做甜品的生意越來越好，有好幾家公司覺得她做的甜品味道好價格實惠，一下子定了半年的下午茶，這對林嫣來說簡直是驚喜，半年的錢一下子到手裏，她原本都空了的口袋瞬間也鼓了起來。
而游游吃了賀明笙從國外買來的藥，血小板上漲明顯加快，六月中旬複查的血小板已經到了正常值了。
近安人民醫院的醫生看到之後非常開心：“堅持下去，藥就可以慢慢地減量了，等到藥全部停掉之後血小板不再反彈，就說明情況穩定了。”
這讓林嫣非常高興，牽着游游的手出了門診臉上都是笑意。
游游問：“媽媽，是賀叔叔的藥有作用嗎？我什麽時候可以見到賀叔叔？我給他寫了一封感謝信。”
林嫣一怔，溫柔地說：“你回頭把信給媽媽，媽媽會交給他的。”
游游開心地點頭，林嫣決定中午多做幾個菜，好好慶祝一番！
等兩人回到家，卻見到徐麗華在屋子裏走來走去，似乎特別高興。
沒等林嫣問，徐麗華就主動開口了：“閨女，你知道今天誰來了嗎？”
林嫣笑道：“誰？”
“我們學校的李副校長！”
林嫣瞬間就有些疑惑，徐麗華在腿上得病之前是一位中學教師，兢兢業業，教出來的每一屆學生都是全年級第一，但因為後來遭受了丈夫去世的打擊，而後又不慎患病，就沒辦法再去任教，法律規定女教師要年滿四十五周歲才能班裏病退，徐麗華就想暫時辦理病休，可學校領導卡着不松，不允許病休，而後沒多久就以徐麗華連續曠工為由開除了徐麗華，徐麗華當時非常氣憤，林嫣忙着奔走數日都沒能拿到什麽結果，加上她本身懷孕，還要照顧徐麗華，這件事不了了之。
最讓人氣憤的是幾年後徐麗華從老同事那偶然得知，當初她的高級教師職稱被其他人頂替了。
但氣憤也沒用，人家後臺硬得很，徐麗華消沉了好一段時間才算把這段往事埋在了心底，只能怨恨自己身體不行。
但她怎麽也沒想到，事情會有反轉。
“李副校長跟我說，從前那個張校長被帶走調查了，我這件事當時是符合病休規則的甚至可以提前班裏病退的，因為我對學校貢獻很大，另外就是我的高級教師職稱也被查出來是那個姓張的狗東西私下讓人頂替的，嫣嫣，媽等了好多年，竟然等到了這一天！”
徐麗華喜極而泣，林嫣也意外得很，心裏替徐麗華開心：“媽，這就是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那李副校長說了咋處理了嗎？”
“李副校長說，如果我願意的話可以繼續回學校執教，正好我的腿也好了，其實我這心裏一直都放不下那些學生，當初那一屆學生因為我忽然生病受了多大的影響啊，我要是沒生病他們至少有一大半都能考上重點高中，我想想就愧疚的很。媽打算繼續回去教書，按照李副校長說的，我現在回去一個月能拿上萬呢。”
林嫣當然支持：“媽，我支持您，但是也希望您身體真的撐得住才行，我就是怕您到時候撐不住。”
徐麗華笑：“我真的好了！這段時間都沒疼過，你哥帶我去做的針灸真的有用。我一想到要回學校了，我就幹勁十足！”
她沉寂了許久的眸子裏泛着光彩，林嫣笑起來：“媽，正好今天游游檢查結果也好，血小板又漲了，咱們慶祝慶祝，我去多做幾個菜！”
徐麗華道：“哎，好，好。”
趁着林嫣去做菜，徐麗華走到已故丈夫的照片跟前，拿抹布輕輕地擦了擦玻璃：“老林，你聽到了嗎？他們跟我認錯了，求着我回去繼續教書呢。是不是你在天上保佑我了？那你啊，也保佑保佑咱們的嫣嫣和游游，保佑他倆都好好的啊。”
照片上的人唇角含笑，不說話，徐麗華眼淚啪嗒一下掉在上面：“你說你要是活着，你設計的那座大廈也該蓋起來了吧？多好的夢想啊，站在樓頂就能看到近安的河，早上看日出，晚上看日落，看到土地廟，看到夫妻山，看到咱們的家。老林，你在那邊有沒有建起了大廈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