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之一
生平第一次，時間過得如此慢。
曾經在電視上看見過空難，那種無助的感覺緊緊地揪着人心。那是一種完全無處可逃，甚至無能為力的感覺。江曉羽現在已經回憶不起來當初自己空難時是什麽感覺了。幾乎沒有留下任何印象，只記得坐在身邊的夏唯雅緊緊地抓着自己的手。
而現在，就在她的腳邊。這種無助的感覺席卷而來，仿佛黑夜一般漸漸将她包圍，淹沒……
靜，靜的可怕。
包括慕容信在內，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慕容誠從未像今天這般感覺到心髒仿佛打鼓般的狂跳。他不是沒殺過人，從小接受的教育讓他對生命沒有那麽深的憐憫。是敵人就只有死路一條。即使是那日告訴慕容信解決掉江曉羽的時候，慕容誠也并未有一絲一毫的動容。因為，那些人都是有必死的理由。
拿着劍的手不自覺地輕微顫抖着。
他知道，那個女孩是自己撞向了他的劍尖。在那一瞬間，那張傾國傾城的美豔面龐上竟然綻放出一個春暖花開般的笑容。
那一刻，他幾乎下意識要收回自己手中的劍。可是女孩卻堅定地直視着他，義無反顧地撞向冰冷的寶劍。
江曉羽第一個反應過來沖了過去。絲毫不管洶湧而出的鮮血是否會弄髒自己精美的衣裙，伸手将孔雀抱在懷中，一只纖細雪白的柔荑緊緊地按住孔雀的胸口。
“放慢呼吸，醫官很快就來了。”江曉羽冷靜地對孔雀說。
孔雀的眼神有些發直，淡然地看着江曉羽，呼吸越來越輕。
“不許睡，今日之事本小姐絕對不會輕饒你。回去罰你繡荷包。”江曉羽面色嚴肅地看着嘴角漸漸翹起的孔雀，一臉的惱怒。
啊，又用這個來吓唬他……誰不知道他一提繡花就頭疼。一直裝女兒家也就算了，還要面面俱到。繡什麽勞什子的花……
“不許睡，你給我保持清醒！”眼看孔雀的瞳孔漸漸擴散，江曉羽一咬牙一個耳光便扇了過去。
孔雀的頭歪倒一邊，面色漸漸灰敗下去了。江曉羽感覺到手中的人越來越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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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星和蒼星泣不成聲地跪在江曉羽身邊，不知該如何勸解。
“郡主，此人……應是已死了。”慕容信被人推了過來，看着孔雀已經暗沉的面孔，他完全可以确定，這人已經死了。
江曉羽眼神空曠地望向慕容信，手卻始終按着孔雀已經不再流血的胸口。
“所以呢？”江曉羽的聲音聽起來柔柔順順的，可周圍的人卻周身一冷，“所以你是否已經善罷甘休了？”
慕容信面色一緊，眼神不自在地別開。
“你僅憑一絲若有似無的香味兒就殺掉了我的貼身侍女，所以，你現在開心了？”江曉羽的眼神漸漸犀利了起來。緊緊圈着孔雀的手越發蒼白。
“我……”慕容信一驚，看向江曉羽的時候卻猛地被她眼中的狠戾吓了一跳。
“那麽，我是否應該也殺掉你，一報你欲殺我之仇？”江曉羽手中的鮮血那樣刺眼。
“這……”慕容信微愣，他并非不恨那人廢了他一身武藝和雙腿，可當他看見那個嬌小美豔的女子義無反顧地撞上劍尖的時候，他的心猛地收緊了。這并不是他想要的結局。
江曉羽轉過臉，看向慕容誠：“慕容少将軍，我可以帶我的丫鬟回府了麽？”
慕容誠握劍的手一緊，嘴邊的話生生被堵住。
“衛一衛二，将孔雀擡到車上去。”江曉羽緩緩起身，仿佛用了全力。
衛一衛二聞言緊忙走過去将孔雀擡起放在景王府的馬車上。江曉羽朝着慕容誠和慕容信盈盈一禮，便由翠星扶着上了馬車。
眼看着纖小的女孩強撐着的背影，慕容誠沒來由的心中一顫。
可，他确實是報了仇了。為何并未覺得快意呢？是因為傷了慕容信的人是個女子，還是因為那女子是自己赴死，又或者是傾陽郡主那不尋常的反應。
他不明白，從小接受的教育讓他在任何時候都知道如何做出相應的反應，可是今天，他迷茫了。
馬車一路疾駛回了王府。一路上，江曉羽一聲言語也無，只是用絲帕沾了茶水一點點将孔雀臉上的血跡擦幹淨。
翠星和蒼星圍在身旁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們知道這個時候自家小姐想要靜一靜。
孔雀與別人是不同的。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孔雀與她是同樣的陌生人。江曉羽已經漸漸習慣了身後有這樣一個人跟着。任何時候她都可以放心，因為有孔雀跟着。在夏無邪出現之前，孔雀是不可動搖的支柱。但那并不代表夏無邪出現了，孔雀就沒用了啊……
江曉羽細細地擦拭着孔雀臉上的血跡，心中淡漠地自言自語着。
是的，并不傷心，只是有些別扭。夏無邪曾經說過，身邊的人去世時，悲傷是從一個星期之後才會席卷而來的。最開始，你感覺不到那個人的離開。直到有一天，當你發現再也無法見到那個人，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時，才是最悲痛的時候。
所以，現在的她感覺不到絲毫的真實感。孔雀面色太過安詳，若是驚恐的或是猙獰的，說不定她會早一點接受他已經不在的事實。可是他這樣的臉，仿佛捏住他的鼻子就會驚醒一樣。睜着一雙琥珀的眼睛怒視着她，埋怨她不讓他好好睡覺。
想到這兒，江曉羽伸手捏住孔雀已經冰冷的鼻子。
那是多好看的一個鼻子啊。江曉羽現在才第一次仔細地打量起孔雀的臉。已經過了多少年沒有仔細地瞧他了。江曉羽不記得了。只記得當時硬留了他在身邊扮作小丫鬟，每日塗脂抹粉貼花黃，衣裙翩翩，早已忘記他是一個男子。
孔雀的鼻梁挺直，鼻尖小小的。小時候便是美人坯子一個，長大之後果然美豔無雙。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孤零零地，原本紅潤的小臉此時已經漸漸呈現出灰白色。
手中冰冷的觸感明确地告訴江曉羽，孔雀确實已經死了。就算再不接受，孔雀也已經死了。就算再像是睡着了，孔雀也不會再醒過來與她鬥嘴吵架。
有些落寞地收回了手，江曉羽理了理孔雀的衣裙。
“翠星，上次孔雀是不是說我有一條裙子他穿比我穿好看？”江曉羽的聲音輕飄飄的。
翠星聞言抹掉臉上的淚珠，哽咽地說：“是，說是紅色他穿比小姐穿更美。”
江曉羽手撫了撫孔雀翠綠色的衣裙：“我們要埋了孔雀麽？”
蒼星還算冷靜：“小姐，按理是要下葬的。可孔雀無父無母，估計不能葬在本地。”
“燒掉？”江曉羽手微微一頓。
“小姐可以問王爺，求王爺留下孔雀。”蒼星不忍江曉羽低沉，建議到。
江曉羽點點頭，她沒辦法若無其事地燒掉孔雀。
“還是穿男子的衣服吧。前些日子不是讓紅莓給夏小姐做了錦袍麽？就穿那個吧。黑色的，更襯的孔雀臉白淨……”江曉羽小聲說着，突然感覺到臉上有熱熱的東西流下，伸手去摸，卻發現自己早已淚流不止。
“小姐，哭出來好，還是哭出來吧。”翠星實在看不下去了，伸手将江曉羽攬進懷裏。
江曉羽就這樣愣愣地被翠星抱在懷裏，直到回到王府。
景王沉默地看着坐在錦凳上沉默地流着淚的小女兒。屋外院裏架子上的人蓋着白布。一行人好好的坐車去慕容将軍府，結果卻擡着一個回來。景王實在是說不出不過是死了個丫鬟這樣的話來。他知道這個少年對于女兒來說仿佛兄弟一樣，不可能當做毫無意義。
“将孔雀葬于落英崖，獨立一碑。”景王思量半晌，做了決定。
行雲閣四大丫鬟聞言齊齊跪地：“奴婢們代孔雀謝王爺賞賜。”
落英崖就在景王府後山，是王妃的財産。不将孔雀送回原籍，也不作為流民草率火化，葬在落英崖絕對是天大的恩賜。這樣，孔雀就仿佛還在行雲閣一樣。
江曉羽并未有所反應，她的腦中仍是一片空白。
孔雀……是去街上買點心了吧……
這樣混混僵僵地過了三日，就在第四日江曉羽仍舊習慣地趴在窗邊與孔雀拌嘴的時候，猛地發現窗邊再無人影。積累了多日的悲傷終于爆發。
那天，江曉羽哭了整整一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