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年了,她就這麽站在了他的面……
回到工作室孟遙又開始忙碌,從早忙到晚,再從晚忙到早。
她早已習慣不給自己空閑,這樣那些時不時冒出的記憶才能被驅逐到一邊,不給它們生根發芽攥取她心神的機會。
費明議的出現她只當成了一道浮光,他從她的世界裏掠過,她看到,珍藏,就已足夠。
這幾年她其實已經很少會想起他,他曾是她的光,可是她也知道,她此生再難企及。
她終究是要一個人走的,他陪了她那麽長的路,也已足夠。
邵青後來找過她一次,問她那天為什麽突然走了,她随便說了幾句就揭過了。
至于那個群,她再沒關注過。
謝全打來電話是在三天後,她正在攝影棚給客戶拍照。
手機正在充電,小恬拿過來說:“孟姐,有人打你電話。”
拿過一看,是個陌生號碼。
“喂?”她接通。對面卻很長一段時間沉默。
許久之後,才開口說:“孟遙,是我。”
她就再沒有開口。
謝全說:“我想見你一面。”
聲音低沉而平靜。
“我現在在你對面的咖啡店,你方便的時候可以過來一下。暫時沒空也沒關系,我會在這裏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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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知道她不會回應,過了一會,又自己挂斷了電話。
孟遙至始至終沒再開口,等他挂斷電話,将手機交給小恬,只又端起相機繼續給客戶拍起照片。
等到把最後一組照片拍完,已經一個半小時以後。
客戶很是歡喜,她剛才看了看拍出來的效果,驚豔的不行,“小孟姐,你真的是太厲害了!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期!”
孟遙笑了笑,只說了句,“成片出來會更好看的。”
客戶告辭離開,孟遙插着針織開衫的口袋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還是推開門走了出去。
“小恬,我出去一下。”
咖啡館與工作室隔了一條河一條馬路,幾分鐘的路程。
孟遙推開玻璃門進去,謝全依然等在裏面。
看到她進來,眼神顫動,像是沒想到她真的會來。
孟遙在他對面坐下,沒有點任何東西。是長話短說的意思。
謝全明白,眼神就暗了暗。
身為行業大拿,謝全一直是個沉默內斂的人,而這些年,他愈發沉默。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說道:“我是來向你道歉的,關于你的那張照片……”
“我不應該未經你同意将你的照片展示出來……後來我也将它撤下來了……”
孟遙垂下雙眸,沒有回應。
謝全便又說:“那天你能來,我很開心……”
“其實你可以走更好的路,你有靈氣,又有那麽高的藝術天賦,不應該把所有精力消耗在商業攝影上……”
見她一直沒有說話,最後又說:“孟遙,那年,我真的很抱歉……”
這句道歉,他想跟她說了很多年,可是一直沒有機會。
他從沒想過他們還能面對面坐着,他還有跟她再次說話的機會。
“孟遙,我想好好補償你……”
這些年,他也始終對她感到虧欠。
“謝老師。”孟遙終于開了口,眼神靜默。
謝全像是沒想到她會這麽叫他,有些怔然。
孟遙只又說道:“所有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你不必再介懷。上次既然我能去你的展覽館,也就說明我已經放下,所以你也可以不用再放在心上。”
謝全似乎想說些什麽,她又繼續說道:“謝老師,我接受你的道歉,我也很感激你那一年的教導,可是也僅此而已了。”
謝全的肩膀明顯頹下。
孟遙知道他聽明白了,頓了頓,終究沒再多說,“希望你能保重,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着,當真起身離開。
那年她将他視作洪水猛獸,可是時過境遷,她早已對自己妥協。
謝全對她有所求不假,可也終究是她驚弓之鳥,一切過激了。
那年他給她發的最後一條短信就已把事情說清,她只是不願再跟他觸及而已。
她接受了他的道歉,可并不代表她已經原諒。
她來,只想聽他把想說的話說完,然後,也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完。
至于商業攝影……
孟遙站在路口等着紅綠燈,眼神閃過了些寂然。
謝全的這句話她聽進去了。
攝影大致可以分為藝術類攝影和商業類攝影,謝全一直走得是藝術路線,教出來的學生基本走的都是藝術路線。徹底走商業路線的,少之又少。
更何況還是她這麽一個天分最高藝術天賦最強的人。
謝全的痛惜是十足十的。
孟遙自然也喜歡藝術類攝影,可是她也知道,塵世輾轉間,她大概只能走商業攝影這麽一條路了。
她到不了那麽高的地方。
謝全望着她離開的身影,眼神終究落寞下來。
他的那些私心昭然若揭,誰能看不明白。
五年前他拍下那張照片,一直私自珍藏着。這次舉辦個展,他猶豫很久,還是将這張放上。
這是一份埋藏在他內心深處的感情,從未見過光,從未與人知,可是在那個特殊的場合,他想拿出來晾一晾。
那是他的隐秘和晦澀,經年累月,日益彌深。
如果她也能知,那就最好不過。
他知道她在寧城的,也知道她開了個工作室,有次業內好友拿了份雜志給讓他看看新近出來的一個攝影師的作品怎麽樣,他一眼就看出了她的風格。
他之所以将他的首次個展開在寧城,也全是因為她。
而這,她也應該早已心知肚明。
她願意見他最後一面,也不過是想把話都說清。
不用再記挂,不用再牽累。
她的眼睛洞悉一切,以前令他着迷,如今只讓他無地自容。
那年他在學校拍照,無意看到一個拿着相機的女孩坐在長椅上。
她望着遠方,眼睛寂靜而悲涼,他的心便被一下攥住。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人,明明那麽稚嫩,偏偏像是歷經了滄桑。
然後他一點一點向她走近,直至徹底沉淪。
……
之後的日子風平浪靜,再沒有人出現,也再沒有人打擾,一切就像回歸正途。
似乎一切又變得枯燥無味,孟遙卻覺得這樣就好。
她只想就此過一生,不要再起半點波瀾。
她沒想到費明議很快又會出現在自己的世界。
十二月的時候,天氣變得更加寒涼。
孟遙早早來到預約好的宮廷酒店進行拍攝。
今日是婚紗主題的個人寫真,室外拍攝,所需時間會很長。
客戶是熟人,名叫沈曼真,已經找她拍了好幾回。
原是服裝設計師,創立過自己的小衆品牌,現在即将步入婚姻。
拍攝過程一切順利,時間持續到了下午四點。
還剩下最後一組照片。
客戶換上最後一套婚紗準備就緒,孟遙調整出最好的角度按着快門。
正拍着,視野裏有人坐了下來,就在她邊上十幾步遠的距離。
——邊上放着幾把椅子,供她們休息時坐着。
她的手瞬間頓住。
坐下那人穿着剪裁合體面料挺括的黑色大衣,裏面是件熨帖的黑色毛衣,微微靠着椅背,穿着同色褲子的兩條腿交疊着,無比修長。他的神情散漫,嘴邊噙着笑,面容被黑色衣服襯托的更加白皙俊美。
他沒有看向她們,而是側着頭聽着邊上的人說話。
邊上一同坐下的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二十四五歲,妝容精致,身材高挑。穿着跟他一樣的黑色大衣,裏面一條蕾絲長裙,腳下一雙黑色長靴,并攏着雙腿斜在一旁,美豔而風情萬種。
此時不知她說了什麽,男人又輕輕的笑了一下。
看着那張熟悉的面容,孟遙的手又止不住攥緊。
她以為上次的那場見面又是命運對她的一次饋贈,為了讓她能夠繼續走下去。沒想到一轉眼,他又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
可是上一次她可以轉身離開,這一次她又能逃到哪裏。
她捧着相機,再不能拍下去。
沈曼真很快也發現了他們,高興朝他們揮手示意,“夏夢,你們來啦!”
随即又朝她打招呼,“孟姐,先停一下,我朋友來了!”
孟遙沒能回應,她已經沒法開口。
她只能将相機放在一旁三腳架上,扶着撐杆,盡量将自己掩藏。
可是老天似乎并不放過她。
沈曼真很快走到了他們跟前,“說好了三點到,怎麽現在才來!”
女人嗔怪道:“我這不是要等費老板嘛,費老板可是大忙人~”說着,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男人。
男人笑了笑,置若罔聞。
女人聲音輕快的又說:“你們先互相認識一下,這位就是我常說的費老板費明議費先生。這位呢,就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姐妹沈曼真沈女士!”
沈曼真笑着伸出了手,“費老板久仰,夏夢可是常常跟我提起你呢。”
男人伸手回握,“沈小姐客氣了。”人卻沒站起。
沈曼真也沒在意,盯着他的手看了一眼,朝女人比了個眼神,嘴角笑容變得意味深長。
女人只朝她翻了個白眼,待看到站在三腳架旁的人,又問:“這就是你說的那位很厲害的攝影師?”
這話一說,男人也下意識的向那邊投去了視線。
沈曼真想起了有人還等着,就又道:“走,我帶你先過去認識一下。”
男人一開始沒有動,女人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起,“走啦走啦,說好今天什麽都要陪着我的!”
男人只好跟上。
三腳架旁,孟遙感覺着他們靠近,整個人都繃緊。
一切似乎再避無可避。
沈曼真很快帶着女人走到了跟前,男人也停在了她們邊上。
之前站在一旁的攝影助理看到有人過來,也停止了詢問問題。
沈曼真笑着說道:“孟姐,我來介紹一下,這是夏夢,我最好的好朋友,她是個模特,聽說我在這拍照,特意過來看看。”
接着又對夏夢說:“這就是我跟你說的孟姐,她的拍照技術一流,一點不比蔣安南那一波差,你下次要拍照,大可以來找她。孟姐,她要來找你你可一定得便宜一點哦。”
——蔣南安,如今商業攝影第一梯隊的人。
“你好孟姐,我是夏夢,你看起來好年輕啊。”夏夢已經伸出了手。一米七幾的個子,當真是個模特的身量。
孟遙機械回握:“你好。”
沈曼真又向她繼續介紹,“哦,還有這位,他是夏夢的朋友,姓費,我們都叫他費老板。費老板有什麽攝影的需要也可以找我們孟姐啊!”
沈曼真又開始極力給她招攬顧客。
孟遙垂着雙眸,心裏揪到極點。
男人就站在她的對面,只隔了兩步遠的距離。
二十歲那年她站在他的身後,尚且有個口罩遮掩。
如今,再無任何遮擋。
十年了,她就這麽站在了他的面前。
到最後,她只能幹啞着聲音說:“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