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留意到她的低落,在整理辦公桌的時候,他走來說:“你平時就這麽愛伸張正義,簡直沒人比你更适合這職位。”
眼看這小姑娘還有不滿,這人也稍微正色:“有人說,文章只為榮耀自身的美而誕生,才是最良性的。而采訪工作,是只為了最一流的真誠誕生,才是最良性、最值得發揚的。你靜下心,去做點事,會對自己有幫助。”
蔚筝以後的工作,就是在約莫五分鐘的版塊出鏡,删選觀衆來電,結合時下熱點選題,做好前期采訪拍攝故事,再由主持人分析解決各種的民生問題。
雖是為民排憂解難,可畢竟年輕人更适合時尚活潑的節目類型吧,蔚筝心裏這麽想,也沒說出口,笑一笑:“師父,我才沒你那麽高的思想境界。”
她收拾完辦公物品,打算準點下班,手邊魚缸裏還有兩條胖頭胖腦、體格肥碩的蘭壽金魚,游得別提多快活。
蔚筝想起先前買這兩只小家夥的原因,她是想感謝沈部長對她三番兩次的關照之情誼。于是用保鮮袋再加環保袋,一路把金魚提到輝騰科技大廈。
大堂經理還是一眼就認出她。蔚筝嘴甜,人也長得水靈,照鄭總監曾在大學時期說的話,這小姑娘就像一支木味香水,後味芬芳且甘甜,也難怪是出了名的“釣神”,這詞非貶義。
她笑嘻嘻地賣乖:“我把東西放在這兒,要是沈部長下班,能不能麻煩你轉交?”
開玩笑,大堂經理從來沒見過有其他女孩給沈肅部長送禮物,好不容易有個可愛的妹子願意拯救他的個性或者性取向,把部長從脫軌的邊緣男性給拉回來,他當然不肯幫忙,非要讓她親自上樓。
蔚筝無奈:“要不你給沈部長的秘書說一聲吧。”
“你說桑小姐啊?”經理連連擺手,示意這作法行不通,“這女人靠不住。”
蔚筝汗顏,大堂經理真是對公司上下了如指掌啊……
“好吧,那實在麻煩您了。”
大堂經理給她刷了通行卡,看着妹子的背影,臉上自豪得簡直像是拯救了全人類。
蔚筝步入電梯,聽見緊随其後的兩名小員工叽叽喳喳地說:
“聽說頂樓有人要跳樓了!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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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啊誰啊,要不要這麽刺激!”
“好像是財務部的簡瞳……”
“她不都要結婚了嗎?什麽事這麽想不開,和未婚夫吵架了?”
周圍這些人的話語,第一時間觸動蔚筝的新聞嗅覺,同時,這也像一根看不見的硬刺,直紮入她的死穴。
她沒有按下樓層,随他們一起來到天臺。
因為幹電視臺這行的關系,她看過一些人聲稱尋死,其實并不想死,往往虛張聲勢等到消防隊來,才發現是鬧劇一場。
然而,這名叫“簡瞳”的女孩子,她的眼瞳被死亡的黑影籠罩着,蒼白虛弱得随時都能消亡于人間,她站在頂樓的陽臺旁,長發被偶爾吹來的暖風輕撫。
輝騰科技的員工們生怕惹禍上身,甚至沒人上前去勸。
蔚筝眼看事态緊急,她也似有所感,只能獨自上前一步,溫和地說:“你是簡瞳吧?我們談談好嗎?”
女孩顫動着嘴唇,她的眉目清秀,神色倦怠而溫順,如果不是因為神智紊亂,頭發烏七八糟地松散在臉頰兩側,應該還是挺漂亮的。
她沿着陽臺邊緣來回不停地走,時不時地自言自語,或者癡癡地笑,蔚筝發現簡瞳已經完全意識混沌,她說什麽對方根本聽不進去。
蔚筝膽子一大,索性上去抓住她的手臂,心裏猜測這位女孩兒到底是磕了藥,還是精神病發作,為何會突然神志不清。
簡瞳奮力甩開這股禁锢,因為用力過猛,已經有些搖搖欲墜,蔚筝這才不敢動她,誰知對方哼着歌曲,義無反顧地張開了雙手,做出預備起跳的姿勢,她急忙大喊:“你跳下去會死的!”
而簡瞳的神色愈來愈黯淡,笑得那麽幸福。
蔚筝看得渾身哆嗦了一下:“我求求你,不要跳啊……”
女孩兒在恍惚的笑容之中忽然轉身,她的肢體徹底松弛,又在下一秒不知哪兒找來的怪力,死命拉住蔚筝的胳膊,毫不猶豫地縱身向下一躍。
“不要啊——!”
蔚筝尖叫着,與此同時,居然大半個身子已經被她扯了出去,二十七層的高度讓彼此生死一線!
千鈞一發,她的身體被巨大的重力拉向地面,腰部以上已經越過了陽臺邊沿,地心引力召喚着她們,如果在這幾秒間急速墜落,她就會與那具美麗的軀殼一起,化為猙獰殘缺的死屍。
恐懼在人的胸腔發出振聾發聩的聲響,身體懸空的那一刻,滅頂的絕望如尖銳的刀磨過她每一厘心髒,将它們裂成碎片。
猛然間,蔚筝感到右肩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上提拉,那神秘的能量像是能夠違反自然規律,如一道法則之外的迅疾閃電!
當與她的身體接觸,它猶似蔓藤收攏粗壯的枝條,擁有無往不勝的強大,有一個瞬間,她甚至覺得自己好像是騰空漂浮着。
倏忽,蔚筝已被人拉上陽臺,向後整個身子摔倒在地,幾秒之後,沉重的壓迫與冰冷的手掌近在咫尺,而那個肩胛挺拔、面部輪廓深邃的男人,她再熟悉不過了。
原來救她們的竟然是沈肅!
此刻,蔚筝被這個男人牢牢固定在臂膀與地面之間,沈部長疏朗的容顏,隐藏有不為人知的怒意,那雙眼眸像鋒利的璀鑽。
他不知不覺用了太大的力道,電光火石,地面被劈出幾道龜裂的縫隙,幸好沒有人察覺到這些詭異的地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兩個女孩兒身上。
沈肅很快收起這種超乎常人的力量,他皺着眉頭站直,高大修長的身材穿着白色工作服,正無聲而動容地凝視着她的眼睛,與往常判若兩人:“你他媽聽不懂我上次說的話嗎?要天真到什麽時候?!”
他是什麽時候來的。
他又是,怎麽如同一星光芒,救起她的。
☆、Part10 該死的本能
如果不是周圍還有別人,蔚筝會以為這又是一個幻覺,自從遇見沈肅,她好像一直在經歷人生不可預計的變數。
這正是越想回避忽視、越不想發生的事情,越是會遲早出現的古怪定律。
倒黴鬼的墨菲定律。
那些在現場的小範圍群衆,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他們絕大多數也沒看見到底人是怎麽獲救的,因為在簡瞳跳樓的瞬間,大家都驚駭地閉上了眼睛。
只有蔚筝,感知自己被一種加持威力,抑或說是添加了特殊屬性的男人所救,然後,她和簡瞳都安全了。
許是受驚過度,蔚筝在開頭的幾分鐘裏已經失去語言表達的功能,直到感覺被人輕撫後背,得到堅實而沉穩的力量,頭頂上方的聲音似曾相識,在她虛無黑暗的記憶中輕聲呼喊,“蔚筝?”
終于,意識到方才發生的以及差點就發生的悲劇,她淌下眼淚的這一刻,不可自持地恸哭起來,腦中的神經緊繃到快要斷裂。
由不得沈肅詫異,蔚筝已抱住聲音的來源,她的皮膚滾燙,但好在對方冰冷的體溫能夠慰藉自己,讓她發慌的心一點點沉澱到溫潤脈脈的河底。
沈肅以為是他太過嚴厲,才會惹哭這受到不小驚吓的姑娘,只好不言不語地任由她抱着以作寬慰,他異常鎮定,簡直像是經歷過了無數風浪,實際上心頭卻有尴尬與不自在,畢竟沒有一個像她這樣年紀的女孩兒,在他面前哭得如此來勢洶洶。
蔚筝怕死,怕的要死,她怕救不了那女孩,也後悔自己的魯莽,無盡後怕與自責以及劫後餘生的慶幸與狂喜,所有種種,屬于人類的情感像一股洪流席卷而來。何況,她沒有那麽神聖,沒有想過要為了救別人送命。
那些美好與陰暗的情緒總是相輔相成,蔚筝哭得氣喘籲籲,好像被幻覺扼住脖子已經窒息的人是自己。
她的臂膀因為被簡瞳用力過猛地撕扯,現在才感到劇烈的疼痛,痛得整只手臂都在抖。
等到意識慢慢回到大腦,蔚筝才發現不僅因為哭的太狼狽導致她眼前發黑,甚至還不知羞地把部長大人緊摟在身前,他胸前濕了一灘,都是她過度傷感留下的印記。
她想要站起來,卻被一只手按住肩膀,沈肅盡量溫和地撫摸她的臉龐,擦去她的淚水,語氣卻有一種異常的冷靜,他說:“蔚筝,永遠不要為了別人哭泣。”
蔚筝不由得錯愕,人活在世,怎麽可能不被自身以外的他事他物所幹擾呢,她也做不到這樣超脫的境界啊。
沈肅看着她的眼淚,心裏有些異樣,不知是酸還是苦,明明不想産生這樣的波動,卻無法用理性克制,這讓他感覺簡直像是一種……生物本能。
該死的本能。
“不要哭了,我已經拉住你了。”
“你剛才…是、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你能把我們都救上來?”
蔚筝受驚不小,但在短暫定格之後,回憶起死亡來臨的時候她得到了怎樣不同尋常的救贖。
自從第一次見他,她就覺得這男人很是特別,這種感覺愈來愈強烈,可惜,在重溫過幾百次、幾千次破碎殘存的記憶中還是找不着頭緒。
然而一個普通人,怎麽能存活在法則之外。
“我還能怎麽救,當時幸好你沒有放手,我才能幫你把那個女的拉上來。”
“可是,你怎麽可能……那樣子呢?我都快掉下去了!”
“你記錯了,當時你太害怕。”沈肅淡淡地保持着平靜的面部表情,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蔚筝都快被搞糊塗了,她明明記得情況要比他描述的緊張得多,這些難道只是錯覺嗎。
不對,她已經不是小女生了,應該有能力分辨真實與虛幻啊。
這時候,桑蓉總算趕到現場,她一眼瞧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小姑娘,還緊抱着沈部長不放,身邊員工過來說:“桑秘書,簡瞳的男朋友來了。”
蔚筝本還想與沈肅争辯,似乎聽見熟悉的聲音在吵雜環境中尤為突出,她隐約感應到什麽,怔怔地擡起眼,望見一個清瘦高大的背影。
“崔醫生?”
安撫着簡瞳的男人,她的未婚夫,正是蔚筝幾年不見的崔梁亭。
“蔚筝,是你啊。”
崔醫生想與她好好打個招呼,但又放不了懷中的未婚妻,好歹向她示好地點了點頭。
可是,蔚筝并未表現出與他多熟絡,笑容還帶着生疏與防備,身體輕微顫了一下,下意識扶住了沈部長的胳膊。
回憶,終究是活在她餘光裏的鬼魂,可以美麗,也可以猙獰。
沈肅沒有太注意他們的互動,桑蓉卻把一切看在眼底,暗自迅速地拿下主意,表面還是一派神情自若:“沈部長,警方已經到樓下了。”
“我知道了。”沈肅回頭,再次與蔚筝對視的時候,只是像一個前輩照拂小輩的意思。
不過,當沈部長發現,地上還有兩條在袋子裏掙紮着的小金魚,瞬間臉色煞白、很不高興。
蔚筝只好喏喏地說:“這金魚本來是我想送你的。”
沈肅瞄了一眼某姑娘心虛又愧疚的樣子,有些嫌棄她總是愛管閑事,于是便問她:“你知道想用0.5的思維程序管理這個2.0的世界,這樣的行為叫什麽嗎。”
蔚筝微微詫異,這又是沈部長的冷幽默嗎。
“……叫什麽?”
沈肅笑了:“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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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聞訊而來的警方控制現場,簡瞳在未婚夫崔梁亭的陪同下前往警局,沈肅作為輝騰科技的高層,接受了一些公安的調查盤問。
他記憶力極強,說話條理分明,事情很快就處理完畢。
蔚筝因為此事精疲力盡,工作又已步入正軌,開始獨立與攝影師兩人為一個小組,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奔波忙碌,這些經歷要是放到幾個月前,或者幹脆說是在遇見沈肅以前,簡直是沒法想象的。
要不是蔣瑛聞主動找她吃飯,蔚筝也根本累得不會想着出門,所幸她曾經大言不慚地說,沒有味蕾的人類早就滅絕了。
在市中心一家地段不錯的私人診室,最後一個病人已看完診。診室的窗簾低垂,外面陽光鮮活,從水杉樹的縫隙傾斜投落,矮三層的小洋房,獨具特韻,幽雅清靜。
蔚筝熟門熟路,往房中的皮椅上一躺,閉着眼睛,四周只有水滴與鐘擺枯燥地來回伴奏。
蔣瑛聞整理好資料,片刻,才擡頭笑說:“再等我十分鐘。”
蔚筝喝着從他助理那兒拿來的冰鎮果汁,蔣醫生也不着急了,倒有點佩服這姑娘,如今經過這樣一番折騰,她還能心情愉快。
“上次在輝騰科技的那位簡小姐,我通過朋友的關系,聽說了一些她的情況。”
“她怎麽樣了?那天到底是怎麽回事。”
見蔚筝很想了解,蔣瑛聞仔細道來:“簡瞳既沒有童年創傷,精神狀況也很正常,更沒有家族病史。不過,聽她周圍人說,前陣子這女孩就一直恍恍惚惚的,工作也不在狀态,她同事還說,簡瞳經常一個人去樓頂吹風。”
“以簡瞳這種狀态,崔醫生以前有沒有給過她心理輔導?”
“這倒不清楚。”
“那會不會,她的心理醫生就是崔梁亭?”
“你覺得簡瞳的精神狀況,會和崔梁亭有關系?”
“我不知道。”她搖了搖頭,“我一直覺得崔醫生有些古怪,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蔣瑛聞在交談間不知不覺走到她身邊,倆人一坐一站,靜靜對視,他的眼神緩慢而溫柔,而她的一雙眼睛向來很漂亮,澄澈分明,他覺得後背竄起一股電流,熱汗即刻翻了上來。
還記得當初第一次見到蔚筝,她的視線微微散開,有些不符合年紀的憂傷,被一股陰霾深深籠罩,如今她一天天好起來,有主見又有活力,作為她曾經的主治大夫,他不僅僅是感到欣慰與驕傲。
這氣氛讓人有說不太清的膠着,以及暗暗滋生的潺潺暖意在呼吸間輾轉,某種感覺懸在半空跌不到底,叫人心裏仿佛藏了只小貓在撓爪子,房中的茶葉香氣與男人身上的一種味道伴着他們,交織融彙變得不斷擴大。
蔚筝心裏一陣陣覺得難以消化,手機鈴聲也因此變得刺耳,她急忙接電話,“喂?”
“筝筝,晚上陪我去打保齡球。”
“鄭總監,我晚上有約會。”
“是誰,一塊兒叫來。”
蔚筝頓時語塞,鄭景行還真是習慣發號施令,“你就不能找別人陪嗎。”
“白采采她不是想要和男朋友兩人世界麽。”
……那我就不能也想靜一靜麽!
蔚筝對着電話發呆,鄭景行只好讨饒:“你看,我也就是想找你們出來玩玩,整天不是對着客戶,就是庸脂俗粉,看多了膩。”
偏偏她還就被這句話給逗樂了,蔚筝擡眼去問蔣醫生:“我上司約咱們去打保齡球,你要去嗎。”
蔣瑛聞點了頭,蔚筝挂了電話,才想起男人方才的欲言又止,她微笑着問:“剛才你要說什麽?”
男人卻突然俯身,頭發幾乎要碰觸到她的臉頰,他又輕又緩的聲音似一種古怪的浮游生物,落在她的耳旁:“有點緊張,讓我想一想,下次告訴你。”
——小劇場——
那時候,蔚筝對天發誓:
“我再也不要多管閑事了,否則,天打五雷轟!”
萬萬沒想到,後來,她真的被雷劈中了。
☆、Part11 手把手來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