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蘇杭推開門,發現過道裏坐着兩個身影,中間圍着臺烤鍋,鍋裏隐隐冒着蒸騰的白霧。
陳浩然的聲音背對着他傳過來:“用再刷點醬嗎?”
越舒說:“不用,刷多了鹹。”
陳浩然說:“那給我遞罐啤酒。”
……
蘇杭走進屋,屋裏暖氣很足,濃郁的魚香飄入鼻中,他道:“你們幹什麽呢?”
“喔?”陳浩然轉過頭,張羅道:“你回來了,快,過來吃烤魚。”
蘇杭挑挑眉毛,脫了大衣挂進櫃裏:“你們哪來的魚。”
陳浩然和越舒對視一眼,倆人悻悻地眨了眨眼睛,越舒硬着頭皮,解釋道:“其實……這個是葉景铄的金龍魚。”
平日裏習慣面色毫無波瀾的人,眸中閃過意外的神色,“你們把金龍魚烤了?”
“這個……其實說來話長。”陳浩然沖他擺擺手,“你別管了,過來一起吃吧。”
“不吃。”蘇杭坐回座位,把拍好的參賽照片晾到桌上,加了句:“他的魚我吃不起。”
越舒:“……”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蘇杭和葉景铄最近關系好像有些緊張,互相看不順眼的氣勢,也不知道在他沒在場的時候倆人可能發生了什麽沖突。
上大學之前就知道寝室關系複雜難搞,今天稱兄道弟互叫爸爸,指不定第二天就劍拔弩張,輕則祖宗對罵,重則上手動腳。
就比如他和葉景铄,前段時間還形勢緊張,戰事一觸即發,可如今卻驟然緩和,說是朋友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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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舒探頭往鍋裏看:“差不多熟了吧?”
陳浩然拿筷子戳了戳,點頭說:“熟了,咱可以開動了。”
倆人拿過從食堂訂的米飯,一人盛了一碗。
啪。
沒等倆人嘗到第一口,寝室突然陷入一片黑寂,他們懸在半空的筷子一頓,紛紛擡起頭,方才燈光通明的空間,轉眼間伸手不見五指。
陳浩然懵逼的聲音弱弱地問:“停電了?”
越舒喉結動了動,說:“估計是跳閘了。”
蘇杭咬牙的聲音問:“…你們沒用變壓器?”
陳浩然深吸口氣:“沒有,我還以為這鍋功率不高……”
“要不用手電筒吧。”陳浩然說:“據說咱們這樓跳閘一次要倆小時才恢複……”
倆人黑暗中看不清蘇杭的表情,但都能想象地出來,那人準氣冒煙了,連一句話都不說了。
“都這麽黑,你的照片也看不了了。”越舒探尋似的口氣,軟潤地問:“要不…過來一起吃吧?”
葉景铄回寝室時,發現那一排的走廊燈火耀亮,只有407的燈是滅着的。
沒人在?
葉景铄低頭看了眼表,硬凜的眉梢隐隐蹙起,都這個點兒了,其他人就算了,越舒會去哪兒?
他伸手擰動門鎖,卻發現竟然是開着的,他推門進屋,屋內微弱的光線鑽進門縫,映入他的眼簾。
寝室燈線昏暗,兩側扶梯上各綁了一只手電筒,白晃的光線映亮了天花板,折射在圍坐于小桌的三個人,中間的烤鍋似乎熄了火,卻隐隐飄出濃郁的魚香。
越舒最先聽見動靜,擡眼看到進來的人,詫異道:“你回來了。”
“嗯。”葉景铄目光落在越舒被映得白皙的臉頰,嘴角揚起一抹笑容,又說:“你們在烤什麽?”
越舒和陳浩然尴尬地對視了一眼。
陳浩然立馬倒戈背叛:“啊,你問越舒!主意都是他出的。”
越舒瞪直了眼睛:“……”
“我們把你的金龍魚烤了。”越舒硬着頭皮解釋:“本來想好好土葬的,但沒有鏟子,就改成火葬了,誰知道越烤越香,老二還下去買了啤酒……”
陳浩然點頭附和:“老葉,一起來吃啊,小越越手藝不錯的。”
葉景铄走到近前,臉上沒有絲毫愠色,他挨着越舒坐下,溫潤的聲音問:“是你親手做的?”
越舒一顆心懸在胸膛,咽着口水點了點頭。
葉景铄垂下眸,溫和道:“給我也盛一碗吧。”
“!!”他沒生氣。
越舒懸着的一顆心終于落下來,他微站起身,把飯盒分了四份,各盛了一碗。
葉景铄問:“你們還沒吃嗎?”
陳浩然點點頭,虛僞谄媚道:“是啊,就為了等你回來,誰都沒敢動筷子。”
蘇杭翻了個白眼,罵道:“狗腿。”
越舒眼看局勢不對,連忙圓場:“魚其實剛烤好,恰好你回來了,大家都沒吃呢。”
葉景铄笑了笑:“那我回來的正是時候。”
四人像這樣待在寝室裏齊聚在一桌,熱熱鬧鬧地吃頓飯,開學以來,這還是第一次。
越舒心裏突然湧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原本讓他寝食難安的宿舍生活其實沒那麽難過,相反竟是很和睦,他一直以來抱有偏見的兩個室友,但實際上似乎也……沒那麽難相處,相反,有時也有可愛的一面。
飯盒裏的米粒熱氣騰騰,越舒握着筷子,指尖被熱氣燙的微微發紅。
蘇杭嬌氣包的毛病又犯了,坐在桌子邊,怎麽都下不去筷子,臉色不虞又冷傲:“這魚你們怎麽處理的?去魚線了嗎。”
越舒夾了一塊魚肉,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送進他嘴裏,堵上了他的話,忍俊不禁道:“吃吧,藥不死你。”
蘇杭眉目一怔,純郁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來,竟是有點……好吃。
他意外似的挑了挑眉,目光落在越舒的臉上,怔愣地咀嚼兩下,也不知是味道驚喜,還是眼前的人令他有些移不開視線。
他咳了一聲,錯開了視線,垂眸道:“味道還算将就。”
越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沒怎麽下過廚,這些都是學着我姐做的,我還差得遠。”
葉景铄夾了一口送進嘴裏,毫不保留地誇贊道:“很好吃。”
轉眼間陳浩然已經吃了大半碗,他臉上沾着米粒,附和道:“是啊,是真的好吃,小越越你就是謙虛,說實話,你比我媽做的強太多了……”
蘇杭:“……”媽的。
一頓風卷殘雲過後,四人都沒太吃飽,又現點了幾份外賣,還讓超市送來十多罐啤酒。
熄燈後,陳浩然躺在被窩裏,撐得無法動彈,難受得直哼哼。
越舒側躺在黑暗之中,手機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半邊的臉頰。
他忍不住打開了“酷拍”。
許久沒看,酷拍又一次更新了版本,似乎注冊用戶越來越多,“任務直播”專欄越來越熱,已經飙升到排行榜前三,竄進了主頁。
越舒這次沒點進去,而是直接去用戶ID裏搜,“羅密舒與茱麗葉”。
他細細品了這個名字,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兒,怎麽好端端的,非要改個字兒呢,而且讀着也沒那麽順口。
沒等他尋思明白,葉景铄的主頁迅速跳入眼簾。
越舒立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定睛一看,他發現葉景铄的視頻有更新,最新一期任務顯示的角标狀态為‘通過’。
越舒睜大了眼睛,葉景铄竟然成功了?金龍魚真的那麽好用?這一票能把買魚的錢賺回來嗎?
他拇指一摁,快速點進視頻。
畫面上出現一個大型海鮮市場的背景,随着主播的視角,切換到花鳥魚市場的門口,一個老板娘的攤前。
鏡頭給了那條金龍魚特寫,又出現葉景铄指着它的手指,随即遞錢換缸,畫面變成葉景铄乘坐的那輛運送車上,金龍魚四處游動,被颠簸得左右直竄。
鏡頭跳轉,畫面切換到他們寝室的陽臺,一只手往魚缸裏倒進魚食,金龍魚身姿靈動,瞄準了那只手,躍起來就是一口。
最後一個畫面,金龍魚安靜地躺在鍋裏,身上嗞嗞冒着香氣,湯汁把魚身染的美味又極富食欲。
越舒看完的感受:葉景铄真他娘的是個人才。
這條視頻點贊超過百萬,葉景铄粉絲暴漲,已經達到了四十萬,轉發無數,熱評前幾條點贊數都已超過十萬。
熱評一樓:【第一次看見有人爆炒金龍魚,漲見識了。】
二樓:【hhhh,我給小葉子的視頻起個标題:#一條金龍魚的一生#】
三樓:【家裏稱礦麽?】
四樓:【哈哈主播真他娘的是個人才。】
……
越舒雖然看不到任務獎金,但他隐隐能确定,葉景铄的錢……大概是賺回來了。
陳浩然說的沒錯,賺錢的方式有很多,但直播這條路是來錢相對更快的。
越舒退回主頁,發現最新一期任務已經發布,點開一看,界面裏赫然顯示着“鬼屋”兩個字。
由于軟件更新的緣故,界面背景多了些花樣,鬼屋兩個字的筆鋒有鮮紅的血滴滲下,背景漆黑一片,右下角多出“任務提示”的标框。
點開一看,一行小字跳入眼簾,“恐怖地點與方式自由發揮,類型不限,禁止違法觸法行為,否則一切後果由玩家自行承擔。”
期限仍是一周。
越舒心情複雜地放下手機,視線落在自己相鄰的床鋪上。
床上的人一動未動,被沿整齊地蓋在身上,胸膛均勻地起伏呼吸,似乎已經睡着了。
越舒犯愁地盯着天花板,葉景铄這次還要參加嗎?先前賺來的那些錢難道不夠補貼家用?他要堅持到什麽時候,不能中途退出?
葉景铄是個單純的人,各方面都很優秀,将來的人生一定是要走入正軌的,萬一因為這些歪門邪道影響了正經學業,盡管來錢快,但直播畢竟不能堅持一輩子,葉景铄會成為一名好醫生,不該被這些耽誤前程。
他亂七八糟地想了一堆,可他不是葉景铄肚子裏的蛔蟲,再胡思亂想也猜不透那人在想什麽。
夜漸漸深了,越舒阖上眼簾,沉沉睡去。
這幾日,越舒接二連三接到姐夫李文清的電話,不勝其擾。
李文清幾次都是一樣的話,“越舒,什麽時候有時間?姐夫給你帶了不少日用品和特産,出來見一面吧,讓姐夫看看你過的怎麽樣,都好幾個月沒見了。”
越舒回絕了幾次,電話又接二連三地催過來。
越舒最後被煩的不行,拉下臉子說:“我沒時間,而且什麽都不缺,輪不到你看我過的怎麽樣。”
自從那次楊岚帶着彤彤來看他,越舒便記着姐姐的話,對李文清好一點兒。
原本一律無視的短信問候,看在他姐的面子,越舒開始耐着性子回個“嗯”、“啊”等單個字。
可李文清似乎瞅準他态度緩和下來,揪着這點不放似的,開始登鼻上臉頻繁聯系他,每次越舒把他拉進黑名單,沒多久姐姐就會打電話過來,讓他趕緊恢複。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李文清打的報告。
卑鄙……
越舒永遠沒法忘了,在他父母過世的第三年,姐姐帶着這個男人回家,說要和李文清結婚。
越舒那時候剛上高一,個頭還沒竄起來,他不谙世事,剛從父母過世的重創中恢複過來,有些低沉,不愛說話,按班裏女同學話說,又酷又高冷,不好追。
轉眼家裏要多個新成員,越舒認生,也沒法接受姐姐這麽早結婚,他垂着眼眸,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悶悶不樂。
李文清拎着東西一進屋,就看見這麽一副場景,沙發上穿着高領毛衣的少年,手腳修長,皮膚白皙,睫毛細軟,他瞳孔是淡淡的琥珀色,倒影着電視反射的光芒,帶着細微濕漉的水光。
李文清眼睛直了。
楊岚脫了外套,笑着喊:“越舒,快過來,你姐夫來了。”
越舒一怔,目光挪了過來,精致的眉頭微微蹙着,半天沒動地方。
“越舒——”楊岚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又沖他使眼色:“幹嘛呢,電視待會再看,先過來和你姐夫打招呼。”
少年似乎有些不情願,但還是站起身,朝他們走了過來。
楊岚笑得溫柔:“文清,這是我弟弟,叫越舒。”
李文清有些呆住,他喉結動了動,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來,越舒,這是你姐夫。”楊岚攬住越舒的肩膀,不可見聞地輕輕捏了一下。
越舒撇撇嘴,開口叫了聲“姐夫”。
“啊,啊你好。”李文清手心擦了擦褲沿,伸手去摸越舒的頭:“越舒長的真帥氣啊。”
越舒身形一僵,不自在地側過身,躲開了。
李文清有些尴尬,快速收回手,緊張的握了握。
楊岚脫了大衣,罩上搭在櫥櫃上的圍裙,招呼他們說:“你們去客廳看電視吧,今天我下廚,菜都買好了,都是你們愛吃的。”
越舒跟着她走到廚房,說:“我來幫忙。”
楊岚說:“你呀,幫什麽忙,別給我添亂就不錯了。”
越舒沉默地站在原地,沒走。
楊岚一回頭,看越舒還在那兒杵着,她探尋似的觀察他的臉色,把人拉到磨砂玻璃後邊。
她問:“怎麽了?”
越舒吞吞吐吐,側過頭說:“我沒怎麽。”
“那怎麽不進屋?”楊岚嘴角漾着笑意,說:“你這麽大人了,難道還認生啊?”
“我沒有。”越舒死鴨子嘴硬。
“我們都領了結婚證,就差個婚禮,文清他以後就是你的姐夫,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楊岚揉了揉他的臉頰,“文清家裏條件很好,所以我家越舒不用再跟着吃苦了,但你不能沒禮貌,好好跟姐夫相處,以後,你就負責安心學習,争取考上理想的大學,讓姐姐也跟着沾光。”
越舒被遣回了客廳。
李文清正拘謹地坐在沙發上,見他進了客廳,有些緊張地坐直了身,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來,越舒,坐吧。”
越舒忍着不自在,挨着坐在他身旁。
李文清眸光一閃,起身去玄關,從帶來的大兜小兜裏拿出個袋子,朝他走過來。
“這是姐夫給你買的禮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就當見面禮了。”他把袋子拆開,拿出裏面的塑料盒,李文清笑了笑:“打開看看?”
越舒拆開包裝,露出裏面花花綠綠的東西,定睛一看,是個變形金剛模型。
越舒:“……”
這種玩具他六年級就已經扔光了。
“不喜歡嗎?”李文清歉意地笑了笑:“你年紀比我想象中的…要大一些,是我沒考慮周到。”
越舒沉吟了一下,終于開口問:“你和我姐姐認識多久了。”
“啊,得有一年多了。”李文清似乎因為越舒跟他搭話而有些欣喜,殷勤地回答:“其實說來也算有緣,我母親去年生病住院,正好你姐姐就是護理她的護士,一來二去見面多了,我們就熟了。”
越舒了然,點了點頭。
越聊越多,越舒稍微放下了戒備和偏見,李文清雖然不是他欣賞的男性形象,但看起來很有責任心,每每聊起楊岚時,眼裏都仿佛閃爍着光,看起來似乎很在乎他姐。
他姐和李文清的婚禮如期而至,因為李文清家境闊綽,盡管楊岚一再主張從簡進行,婚禮卻也耗資隆重。
越舒還是個沒高中畢業的學生,原本打算搬去學校住宿舍,卻在楊岚和李文清的一再堅持下,與夫妻倆同住,而且單獨留出主卧,供他學習讀書。
越舒嘴上沒說,但心裏卻開始慢慢接受李文清的存在。
某天,學校要錄入檔案袋,要求身份證戶口本必須一律帶到學校。
越舒早上走的急,把東西落書桌上了。
他記得李文清和姐姐今天都上班,沒人在家,只好自己請了假,打車回家取。
他背書包走進樓棟,邁上三樓和四樓之間的緩臺,目光一擡,落在自家的防盜門上。
門扉微微開啓,露出一條狹窄的縫隙,晨光從門縫中映射而出,照亮了樓棟裏的一小隅地面。
越舒眉目一滞,發愣地停住腳步。
門是開着的?
越舒立馬防備起來,這個點兒沒人在家,除非是進賊了。
越舒放輕腳步,一步一邁地走到門口,他右手翻出手機,摁了個110沒撥出去,他剛要伸手靠近門沿,卻聽見裏面隐約傳來聲音。
似乎是撞擊和東西掉落的聲音。
越舒鼓着勇氣掀開門縫,映入眼簾的卻不是什麽小偷,只見李文清站在櫥櫃邊,衣服有些淩亂,那人因激動而發紅的眼角預示着此刻正在發生什麽。
而那個被他壁咚的,同樣也是個男人。
越舒瞳孔一縮,掌心的手機應聲落地。
砰得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