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下午一點半。
407室的四個身影走在通往操場的林蔭小道上,寂靜無聲。
氣氛一時有些尴尬。
蘇杭拎起自己軍訓服的衣領聞了聞,神色稍緩:“沒想到你這衣服還挺香的,昨天洗了?”
越舒悶悶地“嗯”了一聲,脊背濕透的衣料貼着皮膚,又潮又悶,他說:“洗的比我臉還幹淨。”
葉景铄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袖子,發現還能擠出水,皺眉道:“你穿我的吧。”
越舒搖搖頭:“我都說不用了,你衣號大,穿不進去。”
蘇杭不樂意了,“怎麽穿不進去,那是你的标準,葉景铄可沒比我高多少。”
越舒沒等說話,一只手突然伸到他頸前,嗖得一下拉開了他拉鏈。
濕硬的衣料剝離開來,越舒一轉頭,發現葉景铄已經脫了外套,飛快地換上了。
旁邊陳浩然啧啧感嘆:“老葉人真好啊,沒說的。”
蘇杭聽得蹙眉,白了他一眼:“缺心眼。”
陳浩然急了:“诶老妹兒,你怎麽罵人呢!”
……
夜裏。
四個人累了幾天,睡得格外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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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舒迷迷糊糊聽見有人進了屋,他睜開眼,發現是蘇杭拎着小箱進屋,頭發濕漉漉的,帶着水汽。
越舒探出頭,小聲問:“你才洗完澡?”
蘇杭啧了一聲,“你睡你的,管那麽多。”
“……”新生好毒舌。
越舒躺回去,閉着眼睛,卻有點睡不着了。
黑暗裏,他聽見蘇杭踩着扶梯上床,那人展開被子,躺了一會兒,輾轉反側,又坐起身來。
越有聲音,越舒反而更難以入睡了。
他突然想他姐。
他姐這兩天沒再給他打電話了,也不知道狀态怎麽樣,是不是快到預産期了?
越舒閉着眼睛算了算日子,猛地驚坐起,如果醫生說的沒錯,好像就在這幾天。
越舒只感覺血液騰騰往上冒,額頭的血管突突直跳,他翻身下床,拿着手機忐忑地走到走廊。
他第一個撥了他姐的手機。
“嘟,嘟……”
越舒一直等到機械女聲響起,才挂了電話。
他進入通訊簿,翻到“姐夫”那一格,猶豫再三,擔憂勝過了他對李文清的厭惡,越舒迅速撥了過去。
電話剛響兩聲就被接通了。
“喂。”那邊的聲音道:“越舒?”
越舒“嗯”了一聲,不情不願地說:“姐夫。”
“你好久沒給姐夫打電話了。”李文清聲音一貫的別扭,“學校那邊怎麽樣?一切還順利嗎?”
“還行。”越舒随口敷衍,又着急地問:“我姐呢?她身體怎麽樣?”
“啊……你姐現在在産房呢,她要生了。”
“什麽?”越舒瞪大了眼睛:“我姐要生了?”
“是啊,剛才情況太緊急,我們都很慌張,所以姐夫就沒打電話通知你,不然就第一個告訴你了……”
越舒打斷他:“你怎麽沒進去陪着她?還有時間跟我說話。”
那邊的聲音有些激動,像怕被冤枉一樣:“不是啊,我也想進去陪你姐,但這家是公立醫院,不允許家屬陪同的。”
越舒長籲了口氣,眼前有些發黑,“我姐她……進去多久了?有消息嗎?”
“現在情況都不知道,她被送進去半天了,我們都在門口等着呢,等有消息我馬上告訴……”
“不用!”越舒連忙說:“不用告訴我,你負責陪着她就好,等她出來,別忙着看孩子,你必須一直陪着她!”
“好好。”那邊連連答應:“越舒,姐夫都聽你的。”
“行,先挂吧,我等着好消息。”
“哎等一下!”電話那頭慌忙地叫住他,生怕他挂斷似的。
越舒微微蹙眉,“還有事嗎?”
李文清慢聲拉語地問他:“越舒,上次姐夫給你發短信,為什麽不回?”
越舒氣得發抖:“你管我回不回,趕緊去好好陪着我姐!”
電話砰得挂斷了。
越舒攥着拳頭,在走廊裏焦急地踱着步。
她姐因為預産期将近,之前一直念叨要陪他登校也沒來成,如今分娩在即,他卻不在身邊,只剩下一個李文清。
……
他應該回去陪着她的。
如果他昨天預先打個電話,現在是不是就已守在産房門口,第一個迎着他姐出來了?
越舒指尖冰涼,脊背貼着走廊牆壁慢慢坐在地上,頭頂的橘燈把他身影拉得老長,時間像被無限延長了一般,越舒握着手機,心情像海中的浮木,飄無不定。
……
也不知過了多久,越舒的手機終于響了。
越舒快速拿起來,發現來電人是姐夫後,滑動的手指都顫抖起來。
“喂?”
“生了生了!母子平安,是個女孩。”是李文清的聲音。
越舒一瞬間露出笑容,腿有些發軟。
他抓着話筒問:“我姐呢?”
李文清“呃”了一聲,說:“你姐還沒被推出來,孩子剛抱出來我就給你打電話了。”
越舒咬緊牙,想隔着電話給他一巴掌,“你快去等着她!我先撂了。”
“哎等等啊!……”
越舒關了電話。
他望着走廊盡頭,頭熱腳輕,突然蹦蹦噠噠地跑起來。
跑完仍不盡興似的,他突然想去操場跑十圈。
他要當舅舅了。
“李墨彤”。
這是他外甥女出生前就起好的名字。
他姐呢?前階段一直說想吃糖炒栗子,但李文清那家人說怕吃完孩子長的黑,他買回來的全被沒收了,他姐就一直沒吃上。
這次一定多買些帶回去。
越舒激動地交握着手,他已經迫不及待等着彤彤奶聲奶氣地喊他小舅了。
不過孩子十個月之前好像不能說話啊?
如果叫了,大都是“爸爸”、“媽媽”這些音節,哪有先會叫小舅的。
“……”一想到彤彤晚李文清之後才會叫自己,越舒又感覺嫉妒得發慌。
越舒順着樓梯口要折返回去,打算明早給他姐打個電話。
剛邁出兩步,他突然聽到點聲音。
像是有人在打電話,靠近點兒聽,聲音更清晰了。
“……我受不了跟別人住一起。”
“那還算是床?都有黴味了。”
“行了不用勸,你把卡解了,我自己出去找賓館。”
……是蘇杭的聲音。
越舒目前為止對蘇杭的印象定位非常清晰,他雖然張着副清冷美人的面孔,但伶齒毒舌,心高氣傲,平時他的地方半點灰塵都不能有,澡肯定是每天都洗的,如果誰不小心起夜踩到了他的拖鞋,那拖鞋肯定立馬換成新的,平時出去吃飯,越舒就沒見過他穿同一件衣服……
諸如此類不勝列舉,再根據那天菜湯的反應,越舒直覺,蘇杭可能有點深度潔癖。
他剛轉身要走,又聽那邊說:“那你也不至于給我沖兩千的飯卡吧?!”
“我要是想吃外賣怎麽辦?食堂一共才三層,你想讓我吃到吐是嗎。”
越舒噗得一聲,沒忍住笑出聲來。
那邊突然沒了聲音。
蘇杭又說:“不說了我挂了。”
越舒暗叫不好,剛騰騰往宿舍跑,就聽身後說:“站住!”
越舒嘆了口氣,悶悶地轉了過去,他這無處安放的、該死的好奇心啊。
“越舒?”蘇杭似乎有點意外,挑眉道:“你在偷聽?”
“誰偷聽了。”越舒看了他一眼,“我是正大光明地聽。”
“……”蘇杭難得笑了起來,突然伸出手臂一把環住越舒的頸項,把他整個人勾了過去。
“哎你、你慢點……”越舒吓了一跳,跟着他腳步一起走到盡頭的窗臺。
月光透過窗沿,柔和地灑進來。
“着急回去幹嘛。”蘇杭看了他一眼,“陪我看月亮。”
越舒蹙眉,懷疑道:“你……是不是喝多了。”
蘇杭嫌棄地說:“誰喝那種東西,第二天臭得要死。”
“……”越舒側過臉,終于忍不住問出了口:“你是不是有潔癖啊?”
“……”蘇杭這次沒說話。
越舒心想,果然是。
“我想搬出去。”蘇杭突然說:“但我媽非讓我體驗什麽集體生活,連銀行卡都凍了。”
“太過分了。”越舒應合道。
“連飯卡都存了兩千,存心讓我住到畢業。”
“這麽決絕!”越舒說。
“是啊,聽說開學那天去她還找你們送東西了?弄得好像我潔癖太嚴重,需要你們關照似的。”
“她這樣太不對了。”越舒心虛地喊。
“所以我想找個賓館,把現金兌出來,大不了我自己找個兼職。”
“我看行!”越舒連連點頭。
“……”蘇杭皺眉看着他,臉都黑了:“你盼着我走?”
越舒轉過頭:“不不不……”
“哼。”蘇杭勾着他脖頸,不屑道:“我還嫌你髒呢。”
“……”
越舒微微擠起眉,過了一會兒,忍不住問:“你也讨厭我嗎?”
“啊?”蘇杭愣了愣,有些怪異地看了他一眼,說:“讨厭?當然讨厭。”
“……”越舒滿面愁容,好受挫。
說着,蘇杭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臉,哼笑道:“不過你臉蛋倒長得蠻招人喜歡的。”
只有臉蛋能看麽??
越舒晚上睡覺時,往葉景铄的床瞅了瞅,又尋思蘇杭剛才說的話。
聯想以往和葉景铄的那些尴尬,越舒覺得葉景铄一定也很讨厭自己,但只是礙于室友關系,不方便表露出來。
畢竟只有他發現了葉景铄的癖好,與自己為敵也是人之常情。
大學以前他從沒住過集體生活,以往都是上一天課,放學後就各找各家了。
現在一想,可能正是他沒體驗過,如今真的踏上軌道,各種問題也随之暴露出來了。
他也曾是個積極向上的陽光青年,怎麽一朝就混成這樣了?
十月上旬。
某天。
只剩下越舒和葉景铄在寝室,陳浩然每周都固定這個點兒去跑社團活動,越舒突然接着陳浩然消息,讓他幫送份材料。
越舒走到葉景铄那邊,去翻陳浩然的抽屜。
葉景铄問他:“要出去?”
越舒點點頭,“浩然材料忘帶了。”
“好。”葉景铄說:“慢走,路上小心。”
越舒:“……”
為什麽聽着有點盼着他走的意味?
越舒開了門,發現自己沒帶手機,又回座去拿。
門扉被風吹着,砰得一聲自動關上了,震得陽臺門随之一震。
葉景铄以為越舒走了,立馬起身,把櫃子裏的小煮鍋端在桌上,一端連線,插電。
他擡手點開直播間,把手機端正在合适的位置。
今天的任務是兩千,十分鐘內。
像這種沒有指定任務的直播,葉景铄多少能随意發揮,可随着指定的觀看人數增加,原來的舊花樣滿足不了看客,他就只能不斷換新的,沒風險卻有噱頭的花樣。
葉景铄眼看着鍋裏的清水漸漸浮出泡泡,開始往裏面加枸杞、蘆根,銀耳,順帶還扔了幾顆冰糖。
彈幕區一如既往地熱鬧:
「傳說中的神仙茶」
「哈哈哈哈哈」
「23333主播從哪兒弄來的這些玩意」
「主播泡完要直播喝掉嗎??」
葉景铄看了眼表,默默計時,一邊開始面無表情地解說,“枸杞子含有豐富的胡蘿蔔素、維生素b1、維生素c、鈣、鐵……”
越舒盯着葉景铄那邊騰騰冒出的白霧,腳步僵在那兒,一時陷入了絕地的困境。
該走,還是不該走。
他又開始思考人生:
為什麽每次這種事偏偏都只讓他碰見?
是冥冥注定嗎?
走了,葉景铄會聽到門響,倆人大眼瞪小眼,尴尬。
不走,等葉景铄直播完出來,知道他見證了全程,更尴尬。
他思考再三,還是忍住沒動。
葉景铄那邊更熱鬧了,鍋咕嚕嚕直響,越舒不敢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怕椅子腿弄出聲。
他站在過道裏,他高中被罰站那時候都沒這麽煎熬,站了一會兒,越舒忍不住朝葉景铄那邊挪了挪,看他到底在煮什麽玩意。
葉景铄眼看着直播觀看人數一路飙升,1932,計時器剛走到7分39。
這次很輕松。
葉景铄慢慢松了口氣。
如果沒成功,他就會收到第二個指定任務。
若是由主導者操縱,肯定不是這麽馬馬虎虎就能應付得了。
越舒探着頭,發現那鍋的一側冒出白色的霧氣兒,一跳一跳的,香氣從縫隙裏溢出來,與上次那壺花茶完全不同。
葉景铄家裏研究茶道?還只是他的個人愛好?
越舒覺得“奇怪”這詞兒已經不足以形容葉景铄了,聯想那些稀奇古怪的習慣,他懷疑葉景铄真是從女妖穿越而來,平日對一切人和物充滿慈愛,同時保留着各式各樣的奇特作風,顯得與現實世界格格不入卻又充滿神秘。
一定是這樣,所以才會引起他的興趣,每次都耐不住好奇湊過來偷看。
越舒正瞪着眼睛瞧,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
“!!”
他炫酷的鈴聲響徹宿舍的時候,越舒心髒一沉,眼前一黑,差點背過氣去。
電話上顯示着“陳浩然”仨字兒,這次他沒來得及撤回一步,葉景铄就已經轉過頭來,詫異地看着他。
葉景铄左手快速摁了鎖屏,屏幕的光湮滅前,右上角的直播人數停留在1997。
直播結束。
“越舒?”
“對不起,剛才門是被風吹關的。”越舒誠懇地承認錯誤,“其實我一直都在……”
“……”
養生茶事件過後,越舒開始有意無意地躲着葉景铄。
說他躲着,可群體活動卻都照常參加,有葉景铄在的時候他都沒刻意缺席。
可要說他沒躲,每次要有他和葉景铄即将單獨相處的時候,他都會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搪塞過去,完美避開。
十月中旬,越舒接到他姐的電話,說要和李文清帶着彤彤來看他一趟。
越舒興奮地同時,皺眉道:“姐夫就別來了吧,他工作不是很忙嗎?”
他姐笑着說:“你姐夫這次可專程為你調了班兒,說你一個人在那邊他不放心,特意過來看看你。”
越舒嘟囔道:“誰用他看……”
他姐聽見了,佯怒道:“越舒!”
“行行,來就來吧。”越舒順着他姐,說:“姐,你到之前給我打個電話,我去車站接你……”
越舒事先跟寝室的幾個人打了招呼,不過葉景铄的反應卻有些迥異,尤其提到彤彤時,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葉景铄的手好像在顫,極力壓抑着什麽情緒一般。
難道葉景铄不喜歡小孩兒?
越舒有些猶豫,到時候葉景铄要是受不住,他就不帶着彤彤進屋,和他姐出去找家餐廳坐坐也是一樣。
他姐帶着彤彤來學校的那天,正好趕上下雨。
越舒出來時,天空轟隆隆作響,雷聲不斷,雨點兒三三兩兩地掉下來。
越舒臨走前,葉景铄給他拿了把傘,說是以防萬一。
沒想到還真用上了。
他遠遠地看到他姐姐懷裏抱着個襁褓,滿面容光地叫他,旁邊站着李文清,朝他揚着手臂。
越舒眼前一亮,撐着傘跑了過去。
“哎呦你慢點。”他姐姐楊岚趕忙扶住他,笑着上下打量越舒,溫柔地嗔責:“你說你,還是這麽莽莽撞撞的。”
越舒抹了把額頭上的水珠,笑得燦爛,他願意聽他姐說他,越多說越高興。
李文清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笑道:“越舒又長高了?”
越舒眼裏閃過一絲厭惡,卻很快斂去,不着痕跡地避開了。
“你學校是不是有課?”楊岚擔憂地說:“這麽出來老師會說你吧?”
越舒擺擺手,“哎,哪有什麽老師,我們就一個輔導員,一年頂多就能見着兩三次面,沒人管。”
越舒高興地搓搓手,探頭說:“快讓我看看彤彤。”
楊岚無奈地笑了笑,調整着姿勢把被沿揭開,露出彤彤圓乎乎的下巴和藕節似的手臂。
彤彤有些胖,看着肉乎又健康,兩三個月的寶寶頭發仍有些稀少,越舒看着她圓溜溜水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發愣了一會兒,随即咯咯地笑了起來。
越舒心都要化了。
他從沒這麽近距離接觸過這麽幼小的小生命,一想到這副小小的軀體裏,有一顆心在砰砰跳動,正如他的一樣,越舒就覺得神奇又激動。
楊岚也笑了,逗着小寶寶,說:“彤彤一看着小舅就笑呢。”
越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肉乎乎的小手,果真軟的不像話。
“越舒,咱們先出站口。”李文清打斷他們,勸道:“這裏是風口,別着涼了。”
“嗯,好。”楊岚說,“外邊雨下得很大吧,附近有賣傘的店嗎?”
“沒事,我帶傘了。”越舒揚了揚手:“你們先撐着,慢點兒走,我去攔輛出租車。”
“哎越舒,等等!”他姐攔着他,把人拉了回來,“淨亂來,你明天還要上學,淋感冒了怎麽辦?”
她把彤彤抱給李文清,把傘撐開遞給了越舒,說:“你和文清先撐一把,我去打車就好。”
“姐!你等等……”越舒剛要去追,卻突然被拉住了手腕。
李文清抱着孩子,把越舒拉進傘檐下,說:“讓你姐去吧,她一個人沒事兒。”
越舒拳頭一緊,猛地甩開他的束縛,眼裏的警告意味不加掩飾,說:“李文清,我叫你一聲姐夫,是看我姐面子,你記住自己的身份,作為一個丈夫應該做什麽,還需要我來提醒你嗎。”
越舒狠狠瞪了他一眼,快步跑進雨裏,只留給李文清一個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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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到學校時,雨已差不多停了。
越舒提前向阿姨打了招呼,刷門卡,帶着一家三口到了樓上。
進屋時,幾個人紛紛站起身,禮貌地向楊岚和李文清打招呼。
楊岚手裏抱着襁褓,被角被折下一隅,露出彤彤肉乎乎的臉蛋,嘴裏含着什麽,好像在吃手手。
葉景铄就站在對面。
越舒深吸口氣,仔細觀察着葉景铄的表情,生怕出什麽突發狀況,他好趕緊帶着姐姐他們走人。
當越舒發現葉景铄表情異樣,眼圈發紅,手也隐隐顫動時,他眼看不對勁兒,連忙走過去,把葉景铄拉到陽臺,關上門。
這還是他與葉景铄單方面的冷戰以來,倆人第一次離這麽近說話。
越舒觀察他的變化,擔憂地說:“你是不是挺不住了?”
葉景铄有些詫異:“什麽?”
越舒無奈地搖搖頭,做出一個“我懂你”的表情,“不要再強撐了,我能理解你。”
“?!”葉景铄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追問道,“你理解什麽?”
越舒拍了拍他的肩,予以理解和同情,“我知道見到彤彤容易讓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但你要相信,不論是你,還是我,都要經歷這種過程,提前打預防針總是好事。”
葉景铄突然伸手勒住他的腰,把人圈了過來,激動道:“……你都想起來了?”
越舒慌了,那啥,這、這也太近了,再使點勁兒都能親上嘴了。
他往後縮了縮,禁锢他的力道卻一點沒松,完全徒勞,越舒磕巴了:“你、你怎麽這麽激動,還上手了……”
越舒往屋裏張望了一眼,更忐忑了,“我、我姐還在屋裏呢,你要是想打架別挑現在啊,有種等我不拖家帶口一身輕松的時候……”
越舒沒想到怎麽就把葉景铄惹毛了,非要現在跟他單挑,先不說地方寬敞問題,就算他姐不在,他也不保證自己打的過葉景铄,畢竟體型差距擺在那兒。
真要是被揍個鼻青臉腫的大熊貓出去,他還有什麽顏面見人啊,挖個坑跳進去把自己埋了得了。
越舒拍了拍他肩膀,催促道:“先出去……以和為貴,先出去再說。”
葉景铄這才松開了他,黑曜石般的眼眸深不見底。
越舒讀不懂其中的情緒,只覺這人今天太不尋常了,他也沒說什麽啊,怎麽一點就着了呢。
倆人從陽臺出來,蘇杭和陳浩然正圍着彤彤逗她,陳浩然花樣多,又是做鬼臉又是發出各種怪聲,給彤彤逗的咯咯直樂,鼻涕泡都笑出來了。
越舒垂頭喪氣地從陽臺回來,後邊跟着葉景铄,倆人表情就跟外邊的陰天似的。
楊岚溫和的聲音催促他:“越舒,你去哪兒了?快來幫我抱着彤彤,我手都酸了。”
“啊?我……我嗎?”越舒猝不及防被點名,都有些結巴了,連忙拒絕:“不行,我不會抱小孩……”
楊岚笑了,把彤彤輕放在越舒的手肘上,伸手幫他矯正:“別這麽僵硬,來,這只手高點,這裏扶着底下……”
越舒抱着彤彤,感覺到沉甸甸的重量壓上手臂,是一種特殊的很奇異的感覺。
小家夥很乖,被越舒抱着也不哭不鬧,水亮亮的眼睛好奇地瞅着四周。
葉景铄站在旁邊,一動沒動。
越舒擡起頭,看着葉景铄的表情,有些猶豫地把寶寶擡高了一點兒,“你……看看?”
葉景铄一怔,似乎有些猶豫似的,視線落在彤彤身上。
在葉景铄詫異的目光下,彤彤眨了眨眼睛,像是專注地盯着他一樣。
突然,從襁褓裏伸出一只小手,懸在半空,朝着葉景铄伸過去。
“……”
越舒搬了個小凳坐在走廊,旁邊躺着把孤零零的展開的傘,半人之高,像陪他作伴似的。
門外出來個人,也拿了個小凳,挨着他坐下。
越舒側目瞅了一眼,發現是他姐。
“我們小越舒一個人在這兒幹嘛呢?”他姐撐着下巴,溫柔地看他:“可憐巴巴的。”
“誰可憐了。”越舒一撇下巴,悶悶的鼻音說:“裏邊人太多,憋得慌,我出來透透氣。”
“是嗎?”楊岚忍着笑,“怎麽跑到廁所邊上來透氣了,想加點味道嗎?”
“姐……”越舒小聲嘟囔道,“都當媽的人了,還總逗我…”
“當媽怎麽了?當了媽我也還是你姐。”楊岚說:“只要我一天活着,你就甭妄想讓我不管你。”
越舒終于看向她,皺眉說:“姐,你說什麽呢,活不活着的,我還等着給你養老呢。”
“喔?是嗎?我們家小越越長大了呀。”楊岚揉了揉他的頭發,“你啊,踏踏實實的,別讓我操心我就滿意了。”
越舒垂着眸,沒說話,小表情很是幽怨。
“怎麽了?”楊岚歪頭,“沒抱夠彤彤?我去把她抱來……”
“哎哎!”越舒連忙拉住她,“姐,裏邊正樂呵呢,你壞他們氣氛幹嘛。”
楊岚了然,“你就是因為彤彤不讓你抱才郁悶?”
“要光是不讓我抱還好點呢。”越舒垂着腦袋,悶悶的聲音說:“她只讓葉景铄抱,我一碰她就哭。”
又說:“葉景铄一抱她,她樂得跟開花了似的,也不知道到底誰是他舅。”
楊岚忍不住地笑:“不光是你,彤彤連我們現在都不讓抱了,只讓葉叔叔抱。”
“姐,你還笑得出來……”越舒擡頭看了她一眼,不理解似的:“你孩子都要跟人家跑了。”
這語氣幽怨的仿佛他媳婦跟隔壁老王跑了一樣。
“是不是因為葉景铄長得和善?”
“和善?”越舒蹙着眉,不可置否地質疑道:“他哪裏長得和善?”
“可能他不像你這樣……”楊岚突然伸手摸向他的眉間,“天天皺着眉頭。”
“……”
“姐。”越舒突然嚴肅起來,道:“那個李文清,他真的對你好嗎?”
“越舒。”楊岚蹲下身,認真地說:“不能這麽沒禮貌,他是你姐夫。”
越舒垂下眼簾,唇角凝重,交握的手不自覺地勒緊了,他說:“我知道。”
“還有,對你姐夫好點兒。”楊岚揉了揉他耳垂,溫和道:“就算你再不喜歡他,可他也是你的長輩,是你的姐夫……小舒,你懂我意思嗎?”
越舒與她對視,看着她姐眼裏的沉寂和柔情,他遲疑了一下,随即點了點頭。
楊岚帶着彤彤走後,越舒看着空蕩蕩的寝室,總覺得心裏缺了點什麽,也跟着被一并帶走了。
姐姐一走,葉景铄的氣兒好像消了,似乎沒有再打算找他算賬的意向。
越舒松了口氣,同時心裏暗暗鄙棄,就算葉景铄真找上門來,誰輸誰贏還說不準呢。
就算為了彤彤,為他不能白當這個舅舅,他也不能讓葉景铄站着回去。
如此一來,他躲葉景铄躲得更明顯了。
四個人上專業課的時候,越舒沒忍住,枕着胳膊睡了整整一節課。
下課鈴一響,越舒嘴上還挂着點口水,眼圈睡得泛紅,一睜眼,就看見蘇杭在旁邊,撐着胳膊盯着他。
“……”越舒騰得坐起身,又忙用袖子抹了把嘴角,懵愣地說:“你……幹嘛啊。”
“沒什麽。”蘇杭把專業書塞進書包,“突然覺得你挺神奇的。”
“……”挺神奇的?
越舒迷迷糊糊的,直到回宿舍也沒明白是什麽意思,他轉念一想,蘇杭那麽盯着他,是不是看他不順眼啊?
蘇杭難道是想伺機找個機會揍他一拳,這次差點得手,可沒料到自己突然醒了,所以說自己神奇?
他在寝室裏都混成這樣了嗎??
……
夜裏,越舒輾轉反側,就是睡不着覺。
他下床拿了手機上去,望着手機屏幕,忍不住點開他姐的界面,嗒嗒輸進幾個字兒。
“姐,我想你了。”
手機微微一震,很快就回了:“這麽快就缺錢了?”
“……”他姐心裏,他就是這麽淺薄的人??
“不是……我不缺錢。”越舒臉頰被屏幕的光亮映着,他眨了眨眼睛,猶豫地組織語言:“就是我室友,他們有點…奇怪。”
“怎麽個奇怪法?”
這回又給越舒問住了,他怎麽回答,總不能說他倆一個是愛好女裝癖的絕世人妖,另一個是百年一遇的深度潔癖吧。
他想想今天葉景铄要擡手揍他的情景,又想起蘇杭嫌棄他說讨厭他的神情,越舒神色凝重,不知如何繼續在這殘酷的寝室裏夾縫生存。
他每天都在挨揍的邊緣上試探,這事兒絕對不能讓他姐知道。
越舒認真地打字:“他們鑽研領域太過前衛,我思想層面跟不上去。”
那邊很快就回了:“說人話。”
“……”,越舒打字時有些挫敗,“我跟他們相處不來。”
他也納悶,自己怎麽突然就混成這樣,高中那時候他還是個人見人愛的香饽饽,怎麽就一朝淪落,變成了孤苦伶仃的小孤僻呢?
“我帶彤彤去你那兒的時候,他們不是跟你相處的不錯嗎?”
越舒郁悶地打字:“那只是表面上的和諧。”
姐姐那邊沉默了幾分鐘,又發來一行字:“三個都合不來?”
越舒抿着唇,擠着眉回:“也不是,有一個還挺好的。”
“好好珍惜那個。”他姐利落地補充:“剩下兩個也不許翻臉,盡量緩和關系,還要共處四年,記得寬容。”
越舒撓了撓頭皮,只覺一個腦袋三個大,道理他都明白,只是望着屏幕,不知道回什麽了。
夜裏,越舒做了個夢。
他夢見他心儀的小姐姐來寝室做客,坐在他書桌前,身姿溫雅地看書。
小姐姐個子很高,一身白裙,唇紅齒白長發柔順,同時惜字如金,只是溫柔地看着他,竟是有些熟悉。
一切都歲月靜好,越舒心馳神往,企望時間停留在這一刻。
突然,身後出現一人,兇神惡煞。
仔細一看竟是蘇杭。
蘇杭手裏拿着拖把掃帚,臉上還戴着口罩,表情像要吃了他:“髒成這樣,還有時間泡妞?”
越舒如臨大敵,沒等說話,蘇杭握住他手腕:“趕緊跟我掃除去!”
越舒心裏咯噔一聲,不住後退一步,卻差點跌倒,所幸腰被摟了一下,才止住踉跄。
背後一股涼氣,越舒心裏大叫不好,可眼睛卻沒忍住好奇,轉頭看去。
那小姐姐一撩頭發,假發竟同時跟着掉落下來,身上的白裙消失不見,變成亮麗的紅色長裙,露出肩胛結實的肌肉。
越舒視線上移,不知不覺那臉竟換成了葉景铄的模樣。
葉景铄嘴角微微上翹,盯着他的視線意味不明。
越舒倒吸一口冷氣,轉身要跑,那人卻突然站起身,将他抵在臂彎中,純男性的嗓音低沉道:“聽說你想泡我?”
“!!!!!”
越舒猛然驚醒,滿頭是汗。
他喘了幾口氣,心仍然砰砰直跳,這夢太可怕了,從細節到整體,簡直像真的一樣。
宿舍裏仍是一片漆黑,不遠處有蘇杭均勻的呼吸聲,陳浩然睡得酣暢淋漓,鼾聲震天。
越舒松了口氣,腦袋重重地躺回枕頭上。
閉上眼睛,沒過多會兒,他突然隐約感覺被子在動。
越舒微微蹙眉,不舒服地扭了扭身。
被子仍在動,什麽東西慢慢往上,貼着他的胸膛。
越舒猛地睜開眼,他身前的被子竟鼓出來一塊,胸膛被不重不輕地壓着,越舒想往後躲,卻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壓在身側。
“!!!!”越舒瞳孔一縮,心跳霎那間停了半秒,只剩下失了節奏的呼吸。
越舒吓了一跳,音節還沒發得完全,只覺那人的嘴唇靠過來,呼出的熱氣噴灑在他的耳邊和側臉,只聽葉景铄輕聲道:
“還生我的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