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醒

第9章 拜年

眼見沈信鎮定自若的走進屋子，蘇醒回過神大步追上問個不停：“沈信，你怎麽在我們村，我記得你是外地人才對，難道你大年初一就出來拜年呢？”

沈信還沒回答，小車裏又走出來兩個人，确切說是兩個小孩，一個初中生模樣的男孩，一個是八九歲左右的女孩。

那男孩追上來說道：“誰說我哥是外地人，我們都是本地人，今年在村子裏過年。”

“你們是本地人？”蘇醒眨眼。

這時候有出入大隊的長輩認出了幾個小孩，便笑道：“蘇醒你在外面上學估計不認識他們，這幾個都是沈老爺家的孫兒孫女。估摸這會是跑出來玩兒，看看熱鬧。”

蘇醒瞪大眼，立即明白了。難怪這麽巧合，原來沈信就是沈老爺的孫子，可真是太巧了，他們居然是室友，虧得相處一學期卻完全不知情。

“我們過來看紮龍燈。”沈信淡淡道，兩眼睛直瞅着大廳裏忙碌的男男女女們，旁邊堆放着許多竹篾、彩紙、顏料、紅白紙、竹竿諸多素材。

蘇醒蹲在他旁邊道：“你們青石村大隊也有紮龍燈的，幹嘛大老遠跑我們村來？”青石村和小溪村還是距離有點兒遠的，今天初一，天氣不好，山路也不好，沈信這樣的病秧子卻大老遠跑過來只為看熱鬧。

沈信聞言并未急着回答，他為什麽會來，也是一時心血來潮罷了。早晨吃飯後無意間聽爺爺說起隔壁村有個叫蘇醒的大學生咋的咋的，他一聽就明白了，爺爺說的蘇醒就是室友蘇醒。他當時亦很驚訝，沒想到這麽巧，山旮旯裏還能碰到熟人。爺爺有心慫恿他們出去轉轉，去看長輩們紮龍燈，他當即便出門去，只不過不是去青石村的大隊部，而是直接趕來蘇醒所在的村大隊。

“是爺爺讓我們出來看看。”那初中生回答。

蘇醒扭頭打量兩個小孩，男孩子看起來很健康，面容英俊，穿着不凡，一看就像家境富有的少爺。而小女孩卻和沈信忒像，蒼白病弱，惹人憐愛，來這一會也不說話，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人紮龍燈，隐隐藏着好奇的喜悅。

“沈信，他們是你親戚？”

沈信頭也不擡道：“沈雨桐，我侄女。沈翔宇，我最小的堂弟。”

“哦，你口渴不？我去給你倒杯茶。”

沈信沉默點頭。

蘇醒直接去王書記的辦公室找到飲水機倒了幾杯開水端出來，還搬來小凳子給沈信坐，沈信抱着侄女安安靜靜的看忙碌的大人，身體健康的沈翔宇好奇心重，又性格活潑，一溜煙鑽進前方，和幾個小孩子熟絡起來。

寒假前蘇醒和沈信一直冷戰，那些日兩人基本沒說話。後來蘇醒看着沈信沉默離去心裏怪難受的，總擔心沈信以後去不了學校。

今日偶然看到沈信，心中莫名覺得很驚喜，得知他是沈老爺的孫子，更是覺得親切萬分。

“沈信，你最近身體好不？晚上還疼不疼？”蘇醒真心關懷。

沈信道：“還是那樣，老毛病。”

“……”蘇醒心中嘆息，很想說你去醫院檢查過沒有，但又覺得這是廢話，以沈信的家庭條件估計什麽樣的醫生都找過了，而且以前也聽說沈老爺家的後代各個病弱，估計沈老爺早就想盡辦法，只苦于無路可走，空有錢，卻治不好後代。

蘇醒見氣氛太低靡，便扯話題道：“沈信要在鄉下一直住到開學嗎？”

“嗯。”

“你以前住在哪兒？城裏還是外地？”

“香港。”

“哦！你的普通話說得真标準，完全聽不出你是香港長大的。今年是第一次回鄉下？”

“去年回來玩過一次，今年是第一次回來過年。”

蘇醒抓頭道：“呵呵，鄉下地方肯定沒城裏熱鬧，你是不是覺得很悶？”

沈信擡頭瞥他一眼，道：“我很喜歡這裏。”

“咦，不覺得無聊？”蘇醒頗驚訝，認識許多年輕人哪怕去城裏打工一兩年，回到鄉下過年都嫌無聊，期望早點回城裏上班。想來城裏燈紅酒綠，的确是鄉下無法比拟的熱鬧。

“你覺得很無聊？”沈信反問。

蘇醒認真想了想：“偶爾覺得枯燥無聊，但是過年卻喜歡這裏，今年有龍燈會，更是有趣。”說到龍燈會蘇醒頓時有點兒眉飛色舞，仔細回憶道：“我第一次看到龍燈會還是七歲的時候，當時剛從城裏搬回來的第一年，那年的龍燈會整整舉辦了半個月，從初一到十五每天都很熱鬧，可惜後來過年大家都嫌麻煩，能省下的規矩全部省下了，年是越過越簡單，雖然舒适，卻有點兒單調無聊，難得今年還能看到龍燈會，多虧你爺爺面子大。”

蘇醒正說得帶勁，沈信卻忽然起身道：“你家在哪？領我去坐坐。”

“啊……？”蘇醒愕然起身，躊躇道：“你、你要去我家？為什麽？”

沈信皺眉：“哪有為什麽，不能去？不歡迎我去？”

“不不不，當然不是。”若是別的室友或是同學什麽的，蘇醒二話不說就應了，但是沈信有點難相處，蘇醒沒想到沈信會對他家好奇。

“我家在小溪村，離這兒還有點遠，你真要去？”蘇醒小心問。

“我有車。”

“哦……那行，走吧。”蘇醒往外走，暗暗嘀咕沈信這大少爺跑去家裏，他還不知道拿什麽招待他。

沈信很快喊來堂弟和侄女上車，蘇醒也被拉上去，司機卻是不認識的大叔。蘇醒還是頭回坐私家小車，車裏舒适封閉，暖融融一片，司機開車又穩，蘇醒靠着坐墊有點兒昏昏欲睡，但還是打起精神給司機指路。

到了小溪村口，幾人下車。蘇醒走前帶路，回頭卻看到沈信打開後備箱，自己拎着東西，又叮囑堂弟拎了兩樣。這才跟上蘇醒，蘇醒盯着沈信道：“你拎這麽多東西，不是要帶去我家吧？”

“廢話，拜年當然要帶東西。”這話一出，蘇醒驚訝，敢情沈信是有備而來，早就打算好的……好似并不是偶然碰到。

禮物蘇醒不想要，但是過年的确如此，沈信帶東西過去證明他的禮貌，如果蘇醒不要倒顯得蘇醒無理取鬧。

蘇醒不多說，将他們帶回家。

從村頭走到村尾，一路上惹起不少人注意。沈信一直面無表情往前走，沈翔宇不時驚呼一聲，一路走來不時差點踩到雞糞就是牛糞，又因為村路泥濘，幾人的鞋子早就肮髒不堪，小少爺的臉色很不好看。沈雨桐年紀小，跌跌撞撞的跟在沈信屁股後面，好奇的東張西望，看到牛要停下來瞧一瞧，看到雞鴨也要瞄一瞄，後來路過河邊，碰到幾個小孩在砸河冰，小姑娘頓時停下來不走了。

“雨桐，快跟上。”沈信皺眉提醒。

小姑娘壓根像沒聽到的，沈信挑眉：“你別不聽話。”

小姑娘不理睬，朝河邊走去。

蘇醒失笑，三兩步跑過去把她抱起往家裏走，笑道：“待會再帶你去河邊玩怎麽樣？先去家裏喝杯茶。”

小姑娘這才臉色好些。

一路走來，經過村裏許多人家，有白色樓房，有紅磚樓房，間接也夾雜了不少老舊的磚瓦平房以及土磚房子。沈信瞧的仔細，暗想小溪村的條件比他們青石村要差許多，青石村因為有爺爺的幫助，基本上全村都過上了好日子，家家戶戶都建了新樓房。已經找不到平房了，更何況是徹底被淘汰的土磚房子。

他想着不知道蘇醒家裏是怎樣個窮，等走到蘇醒的家門口，還是覺得怎麽想象的窮，都低估了……

年紀小，又心直口快的沈宇翔停在門口不相信的問：“你帶我們來牛欄幹什麽？”他們村像這樣的屋子都是牛欄，沈宇翔自認為自己沒看錯。

這話一出，蘇醒滿臉通紅，本來沒有覺得有什麽丢人的，以前也帶好朋友常安來家裏玩過，當時常安面色平靜，一點兒沒有瞧不起蘇醒。蘇醒此刻也相信這三人不是瞧不起他，但他心裏別提什麽感受。

蘇醒強自鎮定，直接推開門進去，大聲道：“爺爺奶奶，我有同學過來拜年。”說罷快步進去，飛快将牛住的那間屋子門緊緊關上了。這才側身讓沈信三人進來。

沈宇翔顯然沒料到這牛欄就是人住的地方，躊躇着跟堂哥走進來後，無不驚嘆的四處張望，沈信冷眼盯着他以示警告，沈宇翔做個鬼臉，再也不敢亂說話。老老實實跟在後面，一聲不吭。

兩老驚喜蘇醒的同學來拜年，熱情的招待三人，一個忙着倒茶，一個忙着端出零食水果。

沈信遞過禮物道：“爺爺奶奶新年快樂，一點禮物希望收下，蘇醒一直很照顧我，我很感激。”

蘇醒也不多說，匆匆丢下一句：“我去煮湯面，你們坐會，來拜年說什麽也要好好招待你們。”

爺爺奶奶嗔怪道：“這孩子不陪朋友跑去煮什麽面，我去就好了。小客人你們別客氣，這都是自家做的零食，也不知道你們喜歡不喜歡。”

“謝謝。”這鄉下過年的零食基本都是油炸的東西，沈信壓根不敢吃，沈雨桐也不敢碰，沈宇翔身體健康，也偏愛這些食物，抱着盤子吃得不亦樂乎，兩眼睛滴溜溜亂轉，打量屋子。

沈信也在不着痕跡的掃視屋子，愈發确定蘇醒家估計是這個村子最窮的一戶，住牛欄就不說了，家中的擺設都是破敗不堪的老舊東西，就說眼前那電視機，黑白就算了，還是14寸的古董，這年頭就算是鄉下，也沒多少人家還用這樣的電視機。屋中光線也極度黑暗，大白天還要點燈，不然估計就是漆黑一片。驚嘆的是兩老還當真點燈，一盞煤油燈。明明牽了電線，也有電燈，卻節約着不用。

“爺爺奶奶，你們家停電了嗎？”沈雨桐天真無邪的問老人。

兩老幡然醒悟，爺爺忙起身說：“哎喲我差點忘記了，真是怠慢了客人。”說着忙伸手去拉燈，燈泡閃電，老人滅了煤油燈。

蘇醒在廚房忙活，麻利的将雞湯煮沸，加了面條進去，就等着出鍋。

“主人，你是不是很難過？”

蘇醒不吭聲，盯着鍋蓋發呆。

“主人不用難過，你們中國不是有句話叫做莫欺少年窮？”

蘇醒嘀咕道：“又沒人欺我窮。”

“呵呵，可是主人卻覺得難為情，覺得在那少爺面前有點尴尬是不是？主人不用在意，将來主人也可以做富豪，只要你願意。你們地球的黃白之物算不了什麽。”

蘇醒冷哼：“誰聽你瞎扯，反正他是客人，來了我就好好招待他。”

年幼時，這種貧寒的家境的确讓蘇醒在同學面前難堪，盡管學校裏都是農村人，可依然有貧富差距。不管蘇醒讀小學也好，讀初中也好，走到哪裏似乎總是最窮的那個。小學那會，第一次聽到同學當面笑話他‘看那個蘇醒就是我們班第一名，可是他家窮的不得了，沒爹也沒媽，跟爺爺奶奶住在牛欄裏，他身上很臭，全是牛糞味哈哈哈’

第一次被當面笑話，年幼的蘇醒氣得大哭，後來還是老師可憐他，又喜歡他成績好，便狠狠教訓班上同學不許欺負人。但人家當面不說，卻不一定背後不說。

成績好并沒有為蘇醒帶去多少方便和榮耀，學習環境不同，他的成績好惹不來同學的贊嘆，人家也不羨慕他，大多孩子從未有過考大學的心思，成績好不好根本不在意。反倒是因為學習刻苦，引來許多同學嘲笑，笑他書呆子，像個傻子。

最可笑的是他初一剛報名去學校，在人堆裏便聽到小學同學對不認識蘇醒的人遠遠指認道：“看那個穿藍衣服的，以前就是我們班上的傻子，每天和牛睡一起，你以後見他離遠點”

現在回想起來覺得那學生多麽可笑，但當時蘇醒只覺得一盆冷水潑來，難受得窒息。

鍋子裏湯水沸騰，蘇醒回神，忙找出幹淨碗筷盛了三碗湯面端出去放在沈信三人面前：“我下了湯面，都是新鮮的雞湯，味道挺不錯的，你們別嫌棄。”

沈信低垂的眼眸動了動，仿佛如果不吃這碗面，就是嫌棄蘇醒的招待，就是瞧不起，會讓蘇醒難堪。過年這些日子，去哪家都會聽到這樣的客氣話，但在別處聽覺得就是客氣，可今日在蘇醒這裏，沈信覺得很沉重，不知是他太敏感，還是今天的蘇醒太敏感。

沈信沉默不言，拿起筷子慢慢吃了第一口。

沈宇翔大驚失色，剛要說話提醒，沈信狠狠瞪了他一眼。沈宇翔頓時閉嘴，懊惱的垂頭不語。

沈信卻摸摸沈雨桐的頭哄道：“雨桐肚子不餓對不對？”

“嗯。”沈雨桐點頭，她的确不餓。

“讓蘇哥哥抱你去看冰好不好？”

“好啊。”

蘇醒歡笑着抱起她：“也好，你們慢慢吃，我抱她去轉轉。”

蘇醒眨眼出門，沈宇翔盯着慢慢吃雞湯面的堂哥郁悶道：“醫生說你不能沾葷腥，堂哥你幹嘛偏要吃。要是你的身體又嚴重了怎麽辦……”

沈信品着雞湯，狀若未聞道：“真好吃。”

“堂哥……”

“我很多年沒吃過了，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