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醒

第2章 大學

【不知道為什麽，幼時的記憶從未于我腦中淡去，一年複一年，那些久遠的畫面反而愈發清晰，一日複一日，在我腦中不斷重現。

我和雙胞胎弟弟唯一的區別，是他眉心的那顆小黑痣，父親曾說像佛陀額心的朱砂。

就算弟弟遺失到天涯海角，只要看到他，一眼可以認定他。】蘇醒踏入高中的那天，最大的收獲不是學費全免，每月五十元的補貼費用。

而是，在那間十二人的寝室，他認識了常安。

蘇醒呆呆的望着對面埋頭猛吃的少年，那少年似有所覺，放下被啃了一半的蘋果，斜着眼打量蘇醒：“你一直看我幹什麽？想吃我的蘋果？不好意思我只有這一個，還剩下半邊你要不？”

“……”蘇醒尴尬的別開眼，“……我叫蘇醒，同學你叫什麽？”

那神神氣氣的少年困惑的眨眨眼，反問道：“你的名字好熟，是不是那個第一名來着？”

“嗯，應該就是我。”

少年驚訝的湊過來：“原來你和我一個班啊，真榮幸，我叫常安。”

“這名字真好。”蘇醒輕嘆，他差點傻傻的去猜測這少年會不會就是弟弟蘇龍，很顯然他們除了額心的特征相似，其他并無瓜葛。最起碼，這少年和自己長得完全不像。

“你成績怎麽那麽好，有啥訣竅教教我怎麽樣？我除了跑得快，學習一塌糊塗。”

蘇醒是很單純的人，很多同學請教他怎麽學習才是最好的方式。蘇醒老實的告訴別人四字真言，‘心無旁骛’。

聽起來像敷衍人，但對蘇醒而言的确就是如此，他沒有多麽超前的高智商，也沒有巧妙的獨特學習方法，他只是背書時認真的背書，做題時認真的做題。不管學習什麽，都真正入進去，不弄清楚訣竅，絕對不會分心二用。

蘇醒深信這就是自己最大的優點，可唯一的優點卻藏着莫大的弊端。

常安壞笑道：“蘇醒啊，我聽人說你中考時昏了過去？”

“……”蘇醒垂頭假裝整理床鋪。

另一個叫王躍的同學附和：“這你們就不知道了，我和蘇醒從小學開始同學，算起來也十年同窗，這家夥成績好得沒話說，可是動不動就在考試時昏迷，平時上學也昏迷了好多次，哈哈，我們初中班的女同學喊他綽號‘林妹妹’！”

“王躍！”蘇醒惱羞成怒：“你少多嘴。”

“哈哈哈，很多很多次上課時，老師點蘇醒回答問題，結果喊了好幾遍他沒反應，大家還以為他睡着了，結果同桌一拍，他居然腦袋一歪厥過去，吓死人啊！還好次數太多，大家習慣了。幸好這家夥沒有在走路時暈倒，不然咳咳，咋能長這麽大的？”

常安震驚無語好一會，不可置信道：“真這麽離奇？有沒有搞錯，你病弱成這樣竟然還能考第一。我說你是不是學習太用心所以才累垮了身體？這樣得不償失，還是小心點好，沒去醫院檢查嗎？到底是什麽毛病？”

王躍輕咳道：“我們說很多次了，但是蘇醒不肯聽。”說罷偷偷沖常安使眼色。

常安奇怪道：“你沖我眨什麽眼？”

“……”王躍掩面扭頭。

蘇醒鋪好床單，漫不經心地說：“檢查過，醫生說沒事。”

“可那次檢查已經過了三年年！”

蘇醒直言：“去醫院拍片費用太高，去多了浪費，有一次結果已經足夠。我自己的身體我了解，除了莫名其妙的昏迷，平時感覺挺好。”甚至有種，腦子越來越好用的錯覺，記憶力，耐力，都比以前好。而且他非常清楚，每次昏迷醒來後，腦袋會有種心曠神怡的暢快感，似乎所有壓力，負擔，負面存在于腦中的元素通通消失殆盡。如灌溉了靈泉，精神充盈了幹涸的小腦瓜，讓它滋潤輕靈。

而且蘇醒清楚記得，動不動就昏迷的毛病是十歲那年進入山洞後留下的後遺症，當時觸碰到的漂亮石頭……始終是蘇醒的心頭刺，每每回想，不知是福是禍。

爺爺奶奶也為此憂心多年，嘗嘗叨叨說他是去山上中邪了，冒犯了什麽鬼神才得這怪病，爺爺奶奶費盡心思求神拜佛，奈何蘇醒那毛病一直沒有消失。

好在随着年齡的增長，昏迷的次數已經減少。

蘇醒也隐隐的抓住了某種控制的訣竅，只要不随随便便讓自己入迷太深即可。

中考時，因為太在意那場考試，心情過度緊張，即便努力控制好了上午的語文考試，但下午考數學時，做到後面的大題，一門心思便入了進去，再醒來時已經在班主任身邊，他才知道原來考試已經結束。幸好無論他怎麽莫名昏迷，可昏迷前一剎那，絕對是做完最後一道題的瞬間。

“哎，我知道你家庭困難，但是你這樣拖着拖着，萬一以後太遲了怎麽辦？”王躍嘆氣。

蘇醒搖頭，固執的說：“我覺得不會有事。我去打開水，你們去嗎？”他拎起熱水瓶往門口走去，逃避了這個話題。

王躍望着他的背影搖頭嘆息，懶懶倒在床上嗤道：“我懶得說了，他總是那樣，切。”

常安說：“他家庭困難能怎麽樣，誰有病不想治啊，沒錢能怎麽辦，你切個屁。”

王躍哼道：“這個我當然明白，但是你不知道，初中時我們老師，還有校長找他好幾次，說要為他組織全校捐款，幫他去我們省最好的醫院治病，可是結果他完全不領情！一次又一次拒絕，死也不肯答應捐款。你說說他這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自尊心強盛的怪物。”

“……”

屋子裏一片寂靜，王躍戛然噤聲。

突然折回來的蘇醒站在大門口，若無其事的說：“我回來拿飯缸子，時間不早，打開水順便吃飯算了。你們一起去吃飯嗎？等下晚自習班主任要點名，不能遲到。”

尴尬收聲的王躍沉默搖頭。

常安速度翻出精美的嶄新飯盒和錢包，笑微微道：“我去吃飯，不知道食堂的飯菜好不好吃，今天先去嘗嘗。”

海棠高中是一所離小溪村最近的普通高中，全校九百人餘人左右，每年能考上一本大學的只有個位數。

蘇醒的中考成績完全可以選擇D市最好的高中，可是好高中不會為他免去學費，海棠高中盡管普通，但是離小溪村近，該校的招生老師多次上門游說蘇醒及其家人，又開出條件為蘇醒免費，每月還有五十元補貼生活費以及每年根據成績給予一定獎學金，蘇醒滿足的不得了。他堅信無論學習環境的好壞，只要自己肯努力，不管在什麽學校學習，一定可以獲得回報。

二人來到學校寬敞明亮的食堂，此時雖然尚早，但已經傳出陣陣飯香，不少學生已經擁擠在內，叽叽喳喳的熱鬧着。

蘇醒張望道：“我們學校的食堂修得真好，看那些桌椅都和電視裏放的那樣，牆上還挂着彩色電視機。”說罷搶了可以看電視的方位，也不急着去買飯。

常安呵呵笑說：“這個你不知道麽？都是青石村的那位富豪援助的資金，像食堂、操場、還有廁所全是假期才剛剛修好，我們以前的小學修得更好，聽說還建了一個小型圖書館，青石村從村頭到山外兩裏山路全部都修成了光滑的水泥路，而且他們還拿錢幫助了很多老人和貧困家庭，聽說這幾年內他們要慢慢把我們那一代的山路全部修好，也包括你們小溪村那邊。”

蘇醒恍然大悟：“哦！原來就是那個姓沈的人，能把山路修好，真是做了大好事。”

“對，我爺爺也常說姓沈的沒忘本，厚道人。聽說他們家三代前就離開村子讨生活，現在好像在香港發展，有錢的不得了啊！那啥啥多少輩子都花不完的錢！但是那個沈富豪心腸挺好的，這些年時不時回青石村探望老鄉，還在那修了別墅，沒事就跑回來住一陣子。每次都開小車，威風死了。”

常安說得唾沫橫飛，蘇醒心癢癢道：“修的圖書館在小學嗎？那我放假就去看看。”

“真是，你就關心圖書館，我還沒說完。我爺爺說沈富豪到處做好事，又非常信神佛，都是為了積德，好像他有幾個兒女，但是英年早逝了好幾個，剩下的身體也不好，孫子輩也都是病秧子，啧啧，這樣一想還真倒黴。”

蘇醒眉頭一緊，不分貧窮與富貴。有些病就算用全地球的錢財也救不了，年紀輕輕便被收割了生命，的确是倒黴……早早的去了，尚未享受美滿的人生，更為活着的至親帶來沉痛的打擊。

如果不是癌症奪走父親的生命，他們一家又怎麽會四散分離……

他還記的，當年父親檢查出淋巴癌後，哪怕家裏尚有積蓄為他治療，可父親卻毫不猶豫的拒絕，心如死灰的說一句何必浪費錢，沒多久就去了。

這世界欠缺的不是金錢，而是帶走病魔的天使。

每個小孩都有虛無缥缈的夢想，甚至今天一個明天一個早晨一個晚上一個。蘇醒也有那樣的夢想，就是期望有一天，科技能進步到将癌症治愈。

“喂，你發呆想什麽？”

蘇醒回神，淡淡瞥了眼常安眉心的胎記：“沒什麽，你額頭那是胎記麽？”

常安皺眉去摸額心：“對，小時候看不出來，越長大越明顯，長在正中央難看死，我媽說我也許上輩子是什麽佛陀了，哈哈哈，可是我這胎記又不是紅色的朱砂痣，明明是淡褐色的。”

蘇醒莞爾，恍然說：“我有個雙胞胎弟弟和你一樣，不過他額心是顆小黑痣。”

“切，那有什麽稀奇，臉上亂長東西的多着是，我還有個長輩鼻頭上長大黑痣，那才叫驚悚。還有個親戚下巴邊的痣和毛主席一模一樣的位置……”

蘇醒的高中生涯幾乎毫無學習障礙，他更不曾為将來的選擇迷茫過，他的目标始終只有本市D大，哪怕學校希望他填報更好的大學，可蘇醒依舊固執已見。

高考成績出來後，蘇醒如願以償拿到D大的通知書，但彼時短短幾年的光陰，變化的豈止是昔日的孩童已經長大成人，還有社會經濟飛速的發展。

拿到通知書後的那天，沉浸在喜悅裏的爺爺奶奶終于翻出了珍藏多年的積蓄。

那天，蘇醒跟在兩老後東奔西跑，莫名想起幼時和夥伴玩起的捉迷藏，小花藏在村頭，小虎藏在村尾，小蘭藏在茅房裏，小鑫藏在豬圈裏……

果真是整整一萬元錢現金，全是一百一百的鈔票，一共分為十份，分別裝在十個罐頭瓶子裏，每個瓶子裏疊放一千元整。有瓶子在家裏的豬圈地底，有個在門前的老樹下，有個在院中的水井縫隙裏，還有個在菜園……

蘇醒拿着鐵鍬和鋤頭，奔波了半天終于挖回所有罐頭瓶子。

“哎呀，這下終于出頭了，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你考大學這天！龍龍，明兒就讓你爺爺帶你去學校報名，我聽人說報名要趁早，去晚了怕被別人搶掉那啥啥名額，搞不好被擠下去。”

蘇醒哭笑不得：“奶奶別着急，通知書上說了，報名要八月底才行，現在七月還沒過完，去早了人家不給報。”

“不曉得你們報名要多少錢，能不能先去學校問問？”爺爺眯着眼聚精會神的看那通知書，可是老眼昏花，硬是看不清半個字。

蘇醒輕咳：“暫時還不知道。”填報志願時他就知道了，而且特意去網吧查過學費和住宿費，雖然他選擇的計算機系一年學費不算高，但加上住宿費，生活費，一萬元錢也就剛好一年花銷而已。

但是一輩子在山裏的爺爺奶奶卻不懂，他們始終以為，一萬元永遠是巨款，一萬元花一輩子都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