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XXIV
◎身份洩露◎
在男人抵達之前,婁挽意并未露出絲毫的恐慌。
淩亂的菜葉,以刁鑽古怪的角度源源不斷地扔向她,時而如氣勢磅礴的箭,時而如一場宣洩的冷雨。
以修仙界引以為傲并常常以正義之士自稱的人默許了這一暴行。
其實在場所有的烏合之衆都知道,今天發生的一切與婁挽意并無關系。
但這并不妨礙他們自以為站在事理的一邊,開始無能地指責婁挽意到來的用心——
畢竟,在此之前,所有人明面上的态度就已經說明,在這件事上,他們毫不猶豫地站在了廣行山的一頭,
原因不外乎,廣行山将他們的用途廣而告之,“我們要銷毀這條金鯉魚,好讓魔族的人不要以為他們随便就能惑亂人心。”
這樣的說辭十分令人滿意,無論真假,金錦鯉一旦消失,就算是真的,修仙界不會有人突然得道升天。
他們已經如苦行僧般修煉了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時光,與其說不能接受自己資質平庸無法得道的事實,更恐懼的在于有人可以一步登天。
自己的失敗誠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他人的成功。
這條金錦鯉假使為真,那他們長久以來的心理平衡也就被徹底打破了。
而偏偏,有人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面,當他們問起曾覆具體的用途,做了正派人士領袖多年的曾覆卻三緘其口,只字不提。
他們以為他是有得道升天的野心的。
他們當然要指責他的野心。
他們請來婁挽意,不是讓她當曾覆的幫兇的,他們只不過是需要這麽一個看似公正的角色,幫他們輕巧從曾覆手中奪回那一條錦鯉,而婁挽意的身份與清譽恰巧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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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日,婁挽意反其道而行之,非但沒有加以制止,反而站在曾覆的一頭,默許了他的言行。
衆人豈會不懷恨在心?
而那些零碎的甚至是爛臭的碎葉,他們擁有的芥子袋中要多少就有多少。
随便一個小法寶就能幻化成無數。
他們必須讓婁挽意明白一個道理,一個晚輩而已,沒有資格不聽從他們的話,更沒本事表達她真實的想法。
婁挽意又怎會不知呢。
她心知肚明地知曉,今天她來,假使沒有和潮幻山的人一道站在所謂公正的一面,那麽,她幾十年來積攢的清譽可以說是毀于一旦。
曾覆一人根本持續不了太久。
重壓之下,要麽束手就擒給對面送上錦鯉,要麽殊死搏鬥下丢了半條命。
她抵擋不了太久,曾覆同樣也是。
在她看來,曾覆同樣是一個勤于修煉,務勞務實的湖中天領袖,道法修煉的基礎穩紮穩打,假以時日,未必不能得到機緣。
他實在沒有理由去搶奪一條假魚。
可當時緊張局勢下,婁挽意還是細想到了金錦鯉傳聞中的另一重用處——藥用。
而她順着思路不難察覺,半個月前曾叔的幼女身患重疾,而整個修仙界的醫修束手無策。
故而,他才拼死一搏的。
但這事依舊難以解釋,畢竟,這傳言中真的不是已經被偷走了嗎?剩下的那條假錦鯉又有何用,難不成真的是曾叔救女心切,這才不管不顧也不論真假就來這裏殊死争奪。
這一點上,婁挽意心中存疑。
但曾覆或許并不知道的是,他的這一舉止直接波及了整個修真界。
其實,衆人并沒有察覺到一點的事,早在人們的暴行開始之前,婁挽意已經預料過今日的慘狀,她不介意那些爛臭的葉,是因為這群人除了靠這些小伎倆贏得心理上的滿足,他們一無所得,她只要能在衆目睽睽之下營救下曾覆就成。
為此,婁挽意的腳步早在師弟師妹以為她在退縮的過程中已經在不斷朝着曾覆靠攏了。
一切暫未失控。
婁挽意也想過一時逃脫不成,過幾日,她今日這狼狽樣必定也能做文章,成為那些人欺淩人的證據。
可很快,屠廷的到來打破了她一切的設想。
她多想提醒他,這裏可不是畫卷,她不是束手無策的婁挽意,可那人分明早已看穿,偏偏要身披鬥篷,招搖過市地為自己撐過一把傘。
他絲毫不在意衆人的目光,視之如敝屐。
而他手中那傘似乎也不是普通的油紙傘,上面魚骨的構造一看就是價值連城。
起初,婁挽意只是在想這人可真是奢侈無度,幸好她将念念接到自己身邊來,不然,或許根本不知道念念是否常常要為父親的奢侈買單,饑一頓飽一頓呢。
但很快,婁挽意察覺到了傘骨架下特殊的标記,如果沒有認錯的話,上古神器中有這麽一把不周傘,而聽聞落入那位的手中。
她的視線停頓在那一特殊火焰的标志上,張揚的火花早在他的眉宇間閃現過片刻。
婁挽意來不及想太多了,短促地閉了閉眼,她又鎮定地環顧四周。
縱使心中有了那一重的猜測,她的腳步不自覺地挪動至屠廷的傘下。
而這樣一來,婁挽意要帶走的可就不止她的師弟師妹與曾叔三人了,還有眼前身份特殊的屠廷,她還不得不一并帶走。
可她的師弟師妹對此全然不知,秦文文只覺得這個新來尋澤山的男人還算講義氣,沒有棄他們于不顧,而曲為易也适當地放下些許戒備,但對于男人過分招搖的表現,很顯然,他并不喜歡這種張揚且壓過他一頭的方式。
而此時,婁挽意與争執中的曾覆已經距離不遠了。
婁挽意本想利用幻境逃脫,卻不料,那一早就看穿自己也恨不得當場将她所承受之事雙倍報複的男人扯了扯眉心,那油紙傘在他寬大的掌心中只是微微一收,幾人就順利在衆目睽睽之下逃脫成功。
而婁挽意也抓住時機,将曾覆與他死死拽住的假魚一并攜走。
留下一大片菜葉以及爛菜葉地裏的修士們。
謝景行的表情變得高深莫測起來,但依舊平靜而沒有絲毫的起伏,他并沒有繼而維持秩序,而是縱容着各個門派之間的相互埋怨與争鬥。
行山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望向他,他并未理睬,只是和身後并躍躍欲試的新入門師弟道了聲,“稍安勿躁。”
而至于婁挽意身邊另一位男人的身份,他想他已經知曉了。
下一秒,婁挽意發覺屠廷用的并非是幻術,而是在油紙傘上用了路引符,幾人直接來到了湖中天,而他們幾乎一刻也沒有停歇——
用不了多久,其他門派的人紛紛會找到這裏。
“挽意,今日之事多虧有你。”
“你先別謝我,曾叔。”
曾覆苦笑道,羞于承認的一己之私在婁挽意這足夠令人信服的人身邊幾乎脫口而出,“是啊是啊,救人事急,我都快忘了囡囡多久吃不下東西了,往日裏她最愛吃各種美味佳肴了……”
屠廷站在不遠處冷聲提醒,“老頭,你難道不要在給你女兒用藥之前,先考慮考慮這錦鯉的真假嗎?”
曲為易作為一個商人,也有商人最基本的敏銳判斷,“連我都可以看出,這條錦鯉和我們之前捕撈的幾乎一模一樣,不過上面浮了些許流動的金粉。”
他随手施展了一個法術。
浮于表面的金粉就已經蕩然無存了,而這留下的這條“金錦鯉”與他們之前捕撈的根本就是毫無區別。
“不,怎麽可能,難道魔尊的人真的将真假調換了?”
婁挽意耳邊清晰聽見屠廷嗤之以鼻的一聲輕笑。
“曾叔,此話不知道當講與否?”
得到曾覆準确答複以後,婁挽意總算把話明說,“雲家魚塘本就根本沒有金錦鯉,那都是幾百年前他們尋找商機,謀取靈石的辦法。”
“這為他們招致了財富,同樣,也為他們埋下了禍患。”
“不,這不可能,”曾覆瘋狂地搖頭,沉浸在救女的幻想裏無法解脫,他言之鑿鑿道,“這雲家的後代分明親口和我說,這魚一定是真的……”
婁挽意的另一重存疑的點有解了。
此事,一定有人刻意引導。
“你說的那位雲家後代,該不會正是潮幻山剛入門的小弟子雲席吧?”
“你怎麽知道?”
婁挽意早在謝景行上門拜訪道歉以前,她早已将釣魚所遇之事仔細盤查,她素來謹慎仔細,這其中最為陰沉又手段心狠手辣的雲席當然沒有被忽視。
婁挽意深知他早晚會鬧出事來,但沒想到竟然沒過幾日他就沉不住氣了。
秦文文湊上前來,總算到了她到了她能說話的份上,“就是那天找我們事的黑臉弟子?”
她趕緊罵罵咧咧道,“潮幻山收了個什麽狗東西啊?”
“曾叔,你恐怕有所誤會,那人确實和雲家有點關系,那場滅了雲家的火就是他的曾祖父親手放的,”婁挽意三言兩語間,無疑不是清晰地将最直觀也最殘忍的事實一一說明,“他們一家靠雲家發家致富,最後卻看着火海吞噬了雲家的後人,近些年這些事被人們淡忘了,他們這才冒出來,以為可以借着雲家的名號為非作歹。”
“這不,他們剛把自己家的小孫子送至潮幻山。”
曾覆臉上的表情哀痛不已,一想到自己的無知非但差點害死了女兒,而且還将自己湖中天的弟子推入火坑。
就算救活了他的女兒,他今日與衆門派之間的芥蒂也消弭不了,日後他的弟子們又該如何做人呢。
“總之,曾叔,救女的一事我們還得從長計議,”婁挽意并沒有過多糾結,“至于這條魚的事,你交給我吧。”
曾覆不知道為什麽,面對着婁挽意幾乎就有這一股天然的信任,“我知道你必定要嘲笑我這個做長輩的,這麽糊塗地上了別人家的當,可是挽意啊,我有什麽辦法,我雖然知道修仙要斷所有情根,但我幼女畢竟是在我懷裏長大的,我怎麽忍心看她還沒來得及看萬千風景,就這麽早早離世啊?”
“我理解。”
婁挽意有孩子,這種拳拳愛子之心放在以往,她并不覺得真切,可自從有了念念以後,她格外理解天下父母的心。
她将自己的師弟師妹安排回到尋澤山混淆視聽,争取下更多的時日,而轉過身來,眼波如煙,忽然對着屠廷說,“你說,這事和魔尊沒有關系吧?”
可她望向他之時,分明是明知故問的姿态。
作者有話說:
今天說點廢話~
這章前一部分是從另一個視角講這段經歷,大概也說明了我為什麽會這麽喜歡挽意吧。
她不是一個等待救援,被幾片爛菜葉子吓跑的小姑娘,相反,她自己本身就有她的計劃和安排,就算男主不來,相信她也有足夠斡旋的能力。
當然屠廷要是不來,讓老婆白白受委屈也就不是屠廷了。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