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Ⅱ
◎無情女◎
海浪如同黑色幽深的沼澤,拍打之處,全無痕跡。如此循環往複,卻令人看見了久違的一線生機。
剛才還在納悶,過一會又在活蹦亂跳的念念被婁挽意生硬地攬入懷中,卻又突然松開,謹慎的婁挽意難得深情松動,說出了真正想問的話,“如果娘親不在你的身邊的話,你能照顧好自己嗎?”
她在做一個選擇,一個注定就冷酷無情的選擇。
但她和屠廷大有不同,她是尋澤山的大師姐,是師父最為器重的弟子,也應該是師弟師妹的表率……若無能為師門在衆多門派裏争一高下也就算了。
她如何能在這裏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恬靜安逸時光,卻對師門上下不管不顧呢。
小孩愣神了許久,卻并沒有如同其他小孩一般苦楚而輕易地将眼淚落下。
他硬是一字一句望向自己的雙眸,說,“娘親,我能。”
聲音還是怯生生的,但眸光所向,已是堅定不移。
婁挽意收起了劍,在老槐樹下,再一次将念念攬入懷中,直至地上的碗筷随着男人的到場而震動了起來,見怪不怪的婁挽意轉眸望向了屠廷。
屠廷正欲說明情況。
在屠廷準備好一切訴之于婁挽意,讓她做出選擇之前——
他耳邊浮出了幾個清冷的字眼。
“我要走。”
半個時辰以前,這張嘴還在情意綿綿地說出“夫君”二字;半個時辰後,女人毫不客氣地将“要走”的真實野心脫口而出。
屠廷不必細想,就能從那張原生的端莊的好似從未溫柔小意過臉上得知,她已經知道了此次的契機,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的這一位妻子和申公預想的最壞情況如出一轍,她對自己從無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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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冷峻嚴肅的臉上卻出現了不合時宜的笑。
似是自嘲,更似是冷笑。
“那屠念呢,你要不要帶他一起走?”
他已經摒棄毫無意義的試探,而是直白地同樣質問她,這個她親自生下的孩子是不是也一樣能夠被舍棄。
女人沉默不語,并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不疾不徐和他解釋起她的境遇起來,“屠廷,你可能在此之前并不知道我真實的身份。”
他知道,但他倒想聽聽這個女人到底會怎麽說,怎麽不和平時一樣粉飾太平,與他逢場作戲了。
“我是尋澤的大師姐,門派內外事務皆有我一人料理,此番我出來也不知道外界到底經歷了多久……我得給師門上下一個交代。”
所以,她這是決定舍棄他們了。
“無妨,反正婁小姐自然可以把畫卷中的一切當作夢一場,不過是假人假面,又有什麽值得可惜的。”
屠廷走得極其灑脫,甚至還回頭主動教導,“記得要在深夜子時走,天地轉化全在一瞬,你此時不走 ,可能又要在我身邊繼續演戲五年了。”
婁挽意一時語塞,無言以對。
她沒想過這個男人會将具體逃脫的時間與法子在這個時候親口告訴她。
她知道這麽些年,她之所以能在畫卷中夾縫求生存,包括此刻能夠離開的機遇,都是仰仗屠廷的照拂。屠廷雖然為人表面不在乎任何人與任何事,甚至在她選擇離開的時候也表現得并未有任何的不滿,言談間雲淡風輕,但她總歸是虧欠于他。
遙望男人離去的背影,婁挽意一時間五味雜陳。
“不是吧,你竟然直接把法子告訴了她?”
屠廷與婁挽意不歡而散,獨自坐回爐邊,“暗河兇險,還是要看她自己。”
“如若……我是說如若啊,她在回程路上遇到什麽兇險,你真的能置之不理嗎?”申公一早就看破了一切,他這才饒有興致地繼續挖苦,“可到時候又別說,你是看在她為你生兒育女的份上,你當初在她坐月子的時候端茶倒水緊張了個把月,別以為我不知道。”
“你這老頭,要哪天真死了,一定是因為話多。”
“不是,這天底下的女人怎麽會這麽無情,難怪是徐又年的弟子,”申老頭感慨道,“不要你就算了,連這麽可愛的念念也不要?”
“閉嘴。”
屠廷生平以來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觀感,直至心頭怒火因為那一抹倩影而漸漸消除至全無,本不該有的仁慈,本來以為他不可能會經歷的情感在他心中蔓延開來。
只不過,她素來清醒。
“我出去一趟。”
“你走這麽急幹什麽,要是你現在出去,連累我錯過這時機,我們說不定子時也走不了了,還得等上漫長的五年……”
屠廷不管身後的嘈雜,只身一人朝暗河走去。
背棄了自己的女人,本就是和那個尋澤山的什麽師尊骨子裏如出一轍的冷血,他憑什麽要放走她。
是她願意的,是她主動要委身于他的……可為什麽她要這麽迫不及待地離開自己?
難道就因為修仙界那個相好的?
折回來的屠廷忍無可忍,問,“你這是在收拾東西?”
清雅居內,女人收拾起行李有條不紊,似乎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擋她的腳步。
“是啊,我在此寫實畫卷之中取了幾塊土壤,”女人清麗的臉上總是挂着一抹笑,也正是這笑使得他鬼迷心竅,“還有,念念小時候愛玩的一些器具,我正好帶在路上全當是一個念想。”
“你還要演?”
婁挽意一時着急地不知如何解釋,但她不希望與屠廷徹底交惡,也許最初委身于他時确實夾雜幾分私心,但這麽長久地演了下來,她不可能對念念全無情感,“我也是人,我不可能做到真正斷情絕念的,況且,念念有你的照顧,我也是放心的。”
“少來你這一套。”
屠廷對于女人的诓騙已經無法忍受,他更無法理解這一場徹底的分別。
一開始,她只是他虛僞的親爹名下唯一有些價值的弟子,他不過是想試探她有幾分膽色……玩玩而已。
可如今,她竟然可以在有機會離開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做出割舍 ,好似他一文不值。
“屠廷,我不知道你想不想回去,但是如果你日後回去遇到什麽困難,可以派人送信到尋澤山去,我能有幫的上忙的地方,我一定竭力而為。”
“誰稀罕你的幫助?”
可笑,她從頭到尾到底把自己當做什麽,一個在幻境裏睡過幾覺的工具人?
所以,她才不過問自己的名號為何。
“屠廷,你要知道,這畫卷裏外的世界是不一樣的,你出去就會知道,我在修仙界雖然沒有什麽威望,但名聲尚可。”
她這是把自己當做需要救濟的普通修士了嗎?
屠廷卻頗有玩味地問,“難道你就不怕旁人知道你與我,與念念的關系了嗎?”
婁挽意一愣,确實如此,她不想要有任何人知道她曾經有過的這段歷史。她承認她很自私,但師門如今力量單薄,而她尚且還沒來得及振興……這就多了一個孩子的話,恐怕只會引來各式各樣的恥笑,而非有正向的任何幫助。
“我信你。”
“信我什麽,如若是普通修士,那我豈不是回去覺得自己攀上了高枝,應該要到處大肆宣揚尋澤山的弟子為我生下了一子?”
婁挽意一時無法接話了,這似乎才是利益至上的人最好的做法。
可她對屠廷幾乎有一種天然的信任,他不是這種人,不至于會要攀附于一個女人。他不屑于此束,這一點毋庸置疑。
就連他本人也發聲,“我也不至于。”
婁挽意感激不盡的雙眸了多了一抹不為人知的隐憂,而在隐憂浮現的當場,屠廷幾乎立馬矢口否認。
屠廷覺得大概是自己有病,明知女人無情,依舊不願意她在這種場合為難,若是換了別的女人,他大概已經一劍封喉。
可他又不希望她細長如白瓷的脖頸上會出現任何不美麗的痕跡。
“屠廷,那我今夜先走了。”
站在原地的屠廷愣神了片刻,恣意說出了決絕的原本就屬于離別的話。
“那既然你要先走,那日後我們就再也不必來往了。”
說完這話,屠廷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不是去往別處,而是直走向暗河深處。黑夜籠罩的幽澤将世間籠罩,而他身上披着星月少許的光輝。他一手執劍,将在路上阻擋人的小鬼統統殺絕。
這一路上,他遇神殺神,遇鬼殺鬼。
作者有話說:
岱旦:知道什麽人可以當男主嗎?
屠廷:為老婆殺出一條血路的這種人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