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煙濤微茫
瑾娘在鋪上挺屍了一天,睡不着的時候,她就在想各種各樣的事情。想她還是古靜的時候,她的父母,她的男神,她耗在鋼琴前的時光,想宋瑾那個勢利眼又妹控的哥哥宋康,想宋瑾神叨叨的老爹,還有高漸離……
時近傍晚,瑾娘忽然想通了,在這個宮裏,随時随刻都有可能喪命,或者像那華夫人一樣,被閻翩翩算計得生不如死。她這又算是什麽?在鹹陽宮裏,六國的宮室裏,随便掄一個宮女出來,若問她可願意被始皇臨幸,她不叩頭謝恩才怪呢。
“振作,振作。”瑾娘閉上眼睛喃喃,又不是被輪了,搞這麽頹廢,當真以為高漸離歐巴能來拯救她?瑾娘爬了起來,穿好衣裳。下|體尚有些難以啓口的痛楚,身上被嬴政吮吻過的地方讓她心裏覺得不适,她皺了皺眉,一一忍下。腰帶束緊,室內盆裏還餘些同住宮女早上打來的水,她将就着洗漱一番,将頭發束好。
到了點燈的時候,走廊、殿前的燈盞被注了油,一盞盞亮起來,沿着長而封閉的複道延伸過去,像是條星河。偶爾從中走過的宮女見到瑾娘,前一天還是埋怨她打水太慢,此時都忙不疊地對她行禮,口中稱“夫人”,無比恭謹。
走不多遠,瑾娘見着了翩翩,她的态度還算是比較自然,一邊親熱地叫她“瑾妹妹”,一邊過來挽起了她的手臂:“休息得可還好?”
瑾娘說:“謝姐姐的關心了,還好。”
翩翩微笑:“妹妹性子淡薄,這我知道。只是讓陛下臨幸,也非随便一個樂師就能如此。你還需感謝中車府令,趙大人。”
瑾娘沒有說話,卻覺得好像是一盆涼水從頭頂澆下去,渾身都是冷的,一時間竟然想發抖。她想了一天,卻沒有想到,這一切,原來是趙高所一手安排的……難怪,秦始皇後宮佳麗如雲,那天他不去幸妃子,卻去幸瑾娘一個小小的樂師。這可怕的“偶然”之後,不知道趙高動了多少手腳,才使之成了“必然”。
因為胡亥喜愛瑾娘,所以趙高便想要拉攏瑾娘以做棋子,故設計讓始皇幸瑾娘,或許是釋出誠意的方式,也可能是讓她死心塌地。
短短數秒之間,瑾娘的腦袋已經跟CPU一樣運轉得快要當機,眼前好像閃過無數光影,無數宮鬥文中的片段,最終,瑾娘只是拘謹地笑了笑:“若有機會,瑾娘必當報答趙大人。”
現在瑾娘的背後站着的是趙高,雖說朝野之上,支持扶蘇公子的衆臣能輕易扳倒趙高,但是在宮闱之內,尚無可與趙高相匹敵者。瑾娘和高漸離無依無靠的,依附于趙高及胡亥,目前是最好的選擇。
翩翩滿意地點頭。始皇雖未曾給瑾娘以封號,翩翩卻格外用心地囑咐了她幾句,俨然是将她當新受寵的嫔妃。又差人将瑾娘的物品都搬去另外一處寬敞舒适的寝殿,生活條件一下子上升許多檔次。
瑾娘嘴上雖一直千恩萬謝,得體地微笑,笑得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綠茶婊,想要抽自己兩巴掌。背轉身去時,她又斂了所有的笑容,眼神發冷。高漸離,如今宋瑾已經陷身于這個漩渦中,可是只要我還愛你一天,我便會想辦法,将你從這裏推出去。
歷史是由人來寫就的。太史公能寫,我宋瑾也能。
這事之後,始皇依然如同以往,召瑾娘去擊築奏樂,有時與她閑聊些瑣事,言談之間和善親昵不少,甚至就坐在瑾娘的身邊,接過她手中築尺,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在她手上摸一把捏一下的,只是未曾再召幸于她。這讓瑾娘倒是松了一口氣,卻隐隐有些奇怪。
高漸離也時與瑾娘同奏。自那晚之事後,他從不單獨與瑾娘說話,奏完曲子,匆匆抱着築便離開。他看不見,瑾娘也無法跟他眼神交流,更不可能通過這雙眼睛,讀懂這個男人內心在想些什麽,她只知道,高漸離日漸憔悴,他始終是在痛苦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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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洞察通徹,即使狡猾如趙高者,也只敢在他死後興風作浪,是不是嬴政已經察覺到了什麽?
後來證明,這是瑾娘想多了。原來嬴政最近有了項新愛好,和一個齊地來得名叫君房的大師看雪看月亮看整整一夜,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這位君房大濕號稱能尋來長生不老藥,且囑咐嬴政要不行房事,故始皇多日未曾幸過嫔妃。
君房大濕還有一個為後人所熟知的名字,徐福。瑾娘有幸見過她一次,始皇召她擊築時,徐福在帳幔後和嬴政交談。隔着紗帷,她也看不甚真切,大體是一個須發皆白的人,遠看還是挺仙風道骨的,說話也不說人話,例如:“海外有仙山,謂曰蓬萊、方丈、瀛洲。山上有長生之藥,唯負真天子之命方可撷之。周天子曾派人找尋,三十年而不得。”
嬴政大喜:“卿看朕何如?”
徐福撫須道:“陛下乃皇帝,功蓋三皇五帝,仙山之上仙人,皆聞陛下之名。”
嬴政更喜,活像是被傳銷組織洗腦了一般:“卿可為朕取來長生不老之藥?”
嬴政其人,掃六合收四海之時,虎視何雄哉,平定天下,功成千秋萬載,大有絕代英雄之氣概;然而有時卻又像小孩一般好哄,徐福講上幾個雲山霧罩的故事,他就信以為真,興致勃勃地要求徐福即刻出發,去蓬萊仙境給他帶回長生不老藥來。
與史書記載所一致,徐福要求帶童男童女各五百去尋,始皇自然應下。時間緊迫,秦兵将鹹陽城及其附近郡邑的地皮都刮了一遍,挨家挨戶去搜童男童女,甚至将宮女拿來來充數。
瑾娘不由想,如果不是趙高設計讓始皇幸她,她現在會不會也登上了東行的船,運氣好點,漂洋過海在日本紮根,運氣壞一點,葬身于大海。
命運這物總是陰差陽錯,當真耐人尋味,引人琢磨。
送行徐福當日,場面可比送別扶蘇公子時宏大多了,童男童女身着白衣而行,衣袖成雲,衆士兵持鎲、钺等鐵制兵器立于道邊,馬蹄揚塵,車輪聲蕭蕭揚塵。瑾娘想起了扶蘇,作為圍觀群衆兼BGM演奏者,也未免覺得心寒。她明白,嬴政寧願自己長生不老,永懷他所擁有的,也不願将江山傳給子嗣。比起大兒子擁有治理天下的才能,他更願意那一粒虛無缥缈的丹藥。這個男人,不知該說他的願望簡單卻可笑,還是令人訝異地懷着一顆稚子之心。
徐福一走,嬴政很多天裏都保持着心情愉快。鹹陽城裏有個被砍了腳的罪囚攀城牆高歌,被始皇聽見,覺得此人唱歌不錯,竟然賞了他個官做;順手又給了高漸離一個類似于樂府令官職;他把十來個被幸過又遺忘的宮女封為嫔,其中包括瑾娘,而且他親自給瑾娘拟了一字“靖”,從此她就不叫叔宋了,也不能叫姑娘了,宮女見着她都要行禮,叫一聲“靖夫人”。有的人為要瑾娘難堪,故意叫她“瞽靖夫人”。
瞽靖二字,竟然和她前世的名字發音一模一樣,當真也是蒼天注定,讓古靜穿越成了宋瑾。
夏天過了,秋天也過了。高漸離對瑾娘始終是不冷不熱,平淡客氣的态度,甚至有時瑾娘故意與他獨處,想要說幾句話,他都一聲不吭,好像眼睛瞎了,嗓子也啞了,直到宦官過來攙扶他,他才從瑾娘身邊匆匆逃開。瑾娘惱他這般态度,卻不知高漸離為何如此。直到有次瑾娘和翩翩閑談,翩翩無意間說了一句話,讓瑾娘茅塞頓開。
“高先生是個明事理的人,識進識退,不愧為荊軻的朋友。”
果真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瑾娘這才明白,高漸離這是避嫌。如今衆人皆知瑾娘是靖夫人,若高漸離還與她拉扯不清,難免會讓嬴政猜疑,進而加害于瑾娘。嬴政向來對于宮闱醜事深惡痛絕,華夫人便是先例。瑾娘想起之前和高漸離的種種,細思恐極之下,竟覺得無限悲涼。
如果不能相守,為何要相愛?如果相離,為什麽又每天都能看到他,給自己添堵……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九月份過了,徐福還沒有回來,只托人捎來書信,說是東海之上,有海妖作亂,強渡不得,故而踯躅。始皇大怒,派了三千弩兵過去,一副要把東海填平的架勢。這貨之能作,無出其右者。半月後,得來禀報,說海上有一頭巨鲵,有山般大小,被萬箭射中,徐福繼續東行,去尋蓬萊仙山。
聽聞使者傳來的消息後,嬴政縱聲大笑,随即喚人重賞了信使,高興得跟椅子上長了針一樣,坐也坐不住,在階下來回踱步,忽然又問正在擊築的瑾娘:“阿靖,你說朕果真能長生不老嗎?”
瑾娘放下築尺,擡起了頭,看向嬴政亮晶晶的笑容,極力抑制着扶額的沖動。這貨……居然是認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