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很勇敢,不愧是你
‘與夢之境’是母親秋韻寧最重要的作品,無論如何,她也要把設計手稿收回來。
家裏別的衣服不多,旗袍倒是現成的。
虞歡挑了一條改良款:酒紅色的絲絨底子,面上服帖的罩了一層黑紗,紗上熨燙着錦鯉暢游的暗金紋案,側腰綻出兩朵立體的黑色薔薇花,順着曲線向兩便開出大膽的斜開叉,再堆疊出長度不規則的魚尾。
換好旗袍,赤腳來到樓下。
欣欣正坐在客廳裏看近期大熱的綜藝,餘光瞥見一道魅影順着樓梯飄了下來,扭頭一看——
女人姿态娉婷的站定在最後一級臺階上。
她披散着微卷的長發,左手漫不經意的扶在護欄上,下垂的右手提着一只複古的雕花木盒。
立領旗袍拉出她優美的頸部曲線,托起她尖下巴的美人臉。
誇張的胭脂紅在她眼尾拉出魅惑的線條,眸光所及之處,必行攝魂奪魄之事。
那雙白玉無暇的腿,像将将破開了魚尾、忍着劇痛長出來的,長而勻稱,十個腳指頭瑩潤有型,宛如新生。
“如何?”虞歡擡起下巴,眼神睥睨。
根本不是在詢問‘我這樣好看嗎’,而是‘你可以用力贊美我了’。
欣欣扭着身子,半張着嘴,良久,認真琢磨道:“我是不是應該找根繩子把你綁起來?”
外面天黑黑,你這是要去勾誰的魂,索哪個幸運兒的命?
我不允許哇!
“有個慈善活動,朋友的女伴臨時有事去不了,我去救一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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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歡走過去,将首飾盒放到茶幾上,在欣欣旁邊坐下,背對她,“挽個側髻,別太複雜。”
萬能助理欣欣上線,打開首飾盒找出跟她這身匹配的發飾,有些不放心:“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城中富商搞的小型聚會,入場帶面具,誰也不認識誰,我陪朋友走個過場就回來。”
欣欣‘喔’了聲,點點頭。
好神秘哦,還要戴面具。
歡姐長得漂亮又有氣質,如果南城有名媛圈,她一定是圈子裏的NO.1!!!
欣欣腦補完蘇爽打臉的四十集連續劇《名媛往事》,心滿意足攏起虞歡蓬松柔軟的長發,想想,伸長脖子向前試探道:“能跟你打聽那位朋友的信息嗎?”
虞歡笑了笑,知道她關心自己,“認識很久了,算是我媽媽的半個學生。”
“為什麽是半個?”
“大學畢業才拜在門下,是同事也是徒弟。”
“這樣啊,那歡姐你媽媽是做什麽的?”
“建築設計師。”
“哇,好厲害……”
“嗯。”虞歡輕輕點頭,想起溫柔的母親,不自覺也綻出了笑容。
欣欣見她若有所思,懂事收聲。
虞歡出道一年零七個月,何又欣一直陪伴其左右。
除了工作之外,她和程熙潔一樣,對她的私生活了解甚少。
總覺得是個有故事的人。
這次來南城,不知道為什麽會在虞歡身上看到一種‘流亡公主重歸故土’的傷情意味?
或許、大概跟那位‘南城不可說’有點關聯?
欣欣如猜測。
遂,重新腦補了一個《名媛往事》家道中落版。
銀白色的瑪莎拉蒂停在秋家正門口,虞歡披了一件長度過臀的黑羊絨鬥篷,趁夜走出燈火明亮的城堡,鑽進座駕中。
車門由上自下閉合,她摘下鬥篷,側首跟司機做對視——
她眼裏的傲隽:這個身穿民國風緞面長袍,臉上架銀邊圓眼鏡的斯文敗類,荒誕小說裏蹦出來的?
傲隽眼裏的她:這個坐在自己副駕駛位上、衣着妝容盡顯詭異之美的女人,荷塘裏的鯉魚精變的?
掃視完畢,兩人同時露出‘我受不了這個人’的嫌惡表情。
虞歡腦袋疼:“還能不能正經搞慈善了,非要規定穿旗袍帶面具,這麽地——幼稚!”
其實她想說的是智障,考慮到有可能會遷罪到旁邊這位,這才嘴下留情。
傲隽松開剎車,向目的地駛去,餘光瞥着隔壁打扮得像是要去給白雪公主送毒蘋果的後媽,先打預防針:“沒辦法,近來引領南城潮流的風向标喜歡這麽玩兒,大家都跟着搞複古。”
虞歡一聽就明白。
她下周進組開拍的新戲由同名暢銷小說《家族,我,還有這座城》改編,以南城關家的傳奇發家史為原型,是個歷史群相劇,時間背景正是從民國初期開始。
關家是尹承宴的外家,他這幾年常住南城,尹、關兩家的生意都攥在他手裏,越做越大,巴結他的人自然只多不少。
電視劇開機在即,城中有錢還閑的富貴人家搞搞民國穿搭風潮的聚會,捧個場湊個趣倒是正常。
只不過傲隽特意提起,就不是單純為了和她探讨劇本寫得如何,關家的發家史有多精彩了。
“接到這部戲的邀約純屬偶然,檔期也何時,劇本好,參演的演員水準高,我沒理由拒絕。”虞歡靠在座椅裏,平靜地說:“既然我在了解各方面背景的情況下接了,而且現在人在這裏,你可以默認我是回來面對的。”
“很勇敢,不愧是你。”傲隽沒誠心的送上誇獎,狀似閑聊:“你們見過了嗎,你知不知道阿宴最近搞了一個很騷的操作,他——”
虞歡打了個呵欠,困倦地叫停:“沒見過,別說了,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說完把頭轉對着車窗外,看着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街景,眼神逐漸呆滞。
沒睡飽,好難受,想罵人。
晚十點,南城的夜正式拉開序章。
西郊高爾夫球場。
光線低暗的主宴會廳,第一眼先看到由高端設備在頭頂制造出的3D動态燈效——一座激光線勾勒出的、色彩缤紛的未來城。
城池之下,至少五米高的圓柱形舞臺拔地而起,兩名京劇演員正在臺上唱着《霸王別姬》。
虞歡挽着傲隽的手臂步入廳門,超前未來與傳承國粹在他們制造出最直觀的視覺沖擊。
傲隽笑着問:“感覺如何?”
她發自內心嘲諷自己:“我見過的世面還是不夠多。”
以舞臺為中心,小圓桌有序的呈傘形分散開,每桌最多可容四名賓客。
一眼掃去,人數勘勘過半,并且大多都是單桌只坐了兩人。
虞歡和傲隽掐着點兒來的,還在入場前帶上活動配發的純白色半面面具,沒怎麽引起注意。
侍者将他們領到離主臺有些遠的邊緣,入座沒多久,競拍正式開始了。
虞歡只為手稿,別的都不感興趣,自動屏蔽周圍一切噪音,拿起桌上的小冊子翻看,在第四頁找到‘與夢之境’的相關介紹。
“南城新地标:現代美術館的設計收稿。于2019年9月9號正式落成,被譽為‘夢與現實的交界’,其設計手稿僅此一份,是極具收藏價值的臻品。”念完最後一段,她諷刺地笑了,“連我媽媽的名字都不敢提。”
精神病患者不配在自己的作品介紹上擁有姓名?
傲隽寬慰她道:“等你拿回手稿,讓老師在圖紙最顯眼處簽上名。”
面具下,虞歡志在必得:“一定。”
兩人閑聊了會兒,新的競拍品引發全場第一個高/潮,虞歡趁機挪到每個宴會都會有、但絕大多數賓客礙于面子不會光顧的美食前,開啓愉快自助。
食物和睡眠,至少要滿足一個。
臺上熱火朝天,她無所顧忌的吃着喝着,偶爾豎起耳朵聽聽進度。
就在一個她完全沒想到的時間點,忽聽臺上道:“下面這件競拍品大家一定有所耳聞,它與我們南城新地标現代美術館息息相關,可以說沒有它,我們的城市就不會有現在這座堪稱藝術品的前衛建築……”
虞歡懵了一瞬,覺得不對。
擡首看去,一名工作人員正雙手捧着黑色的圖紙筒走到聚光燈下。
拍賣官:“請允許我為大家隆重介紹,榮獲多項大獎的南城現代美術館設計手稿——”
提前了?!!!
虞歡大驚,還沒來得及放下餐碟,一只手從身後探來攔住她的纖腰,猛力将她往後拽去!
拍賣官:“與夢之境!”
掌聲跟随配樂響起,完整蓋住虞歡那聲短促的尖叫。
白色的瓷碟掉在地毯上,幸運的保持了完整的形态,甜點和水果狼藉的散落一地,仿佛是哪位貴客失态的意外。
距離餐臺最近的那片厚重的落地窗簾似乎輕晃,未幾,恢複如常。
窗簾內,是一個隔絕又暧昧的小世界。
男人從虞歡身後緊緊将她擁住,龐大的身軀把她桎梏得動彈不得,微重的呼吸,一下下熨燙在她肩窩。
良久,并未說話。
虞歡被真實的吓到了,但也只有最初慌亂的幾秒。
心還‘怦怦’地跳着,比平時快一些,比之久遠的從前……遠不如那樣強烈了。
因為,是尹承宴啊……
相識的時候,他是會在街邊和小混混幹架的叛逆少年,晶瑩剔透的水珠在他發梢飛揚,他又野又兇狠,嘴角挂着恣意的笑。
她覺得這家夥是個有趣的瘋子。
相知的時候,他吊兒郎當的坐在她身旁教她解數學題,時常慫恿她逃課,騎着機車帶她穿梭在這座冰冷的城市森林裏,考試照樣拿年級第一。
還有相戀的時候……
回憶太擁擠,虞歡閉上眼用力驅散。
身後與她牢牢相貼的男人像一座正在醞釀世紀噴發的火山,平複了呼吸後,鼻尖若有似無的在她肩窩游移,不允許她忽略自己的存在。
兩個人的博弈,早已不需要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