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沒有對誰動過心呢?”……
四月初的南城,空氣裏還裹挾着潮冷的濕氣。
早上不到九點,天色灰蒙,像誰惺忪朦胧的睡眼,怎麽也睜不開。
老城區,荷飛路217弄。
虞歡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裏,埋着腦袋快步向前,腳上那雙跟纖細得仿佛随時會斷掉的高跟鞋,絲毫不影響她的行進速度。
鞋跟快節奏的敲擊地面,在身後發出一串兒的铿铿锵锵,聽着聲兒,頗有氣勢。
程熙潔随行在側,交代道:“《T時尚》的人已經到了,來的是副主編,還有他們最好的攝影團隊。我們到店先試旗袍,做好妝發接受采訪,拍幾張照片,完了就收工,堅持一下。”
虞歡垂着眼,情緒很淡地點了個頭:“嗯。”
助理欣欣緊随其後,抱着保溫壺小跑上前:“歡姐,要不要喝點咖啡,機場星巴克買的,現磨,無糖。”
她用餘光掃了一眼,強打精神擠出個淺笑:“不用了,不是很累。”
話是這麽說,拍完殺青戲馬不停蹄飛時裝周,幾天沒好好合眼休息,下周新戲開機,基本算是無縫進組,程熙潔看着她眼底兩片睡眠不足的淤青,都快心疼死了。
虞歡,現年23歲,出道19個月,近期內娛竄紅最快的小花旦。
說到咖位,大約屬于二線的頭部,無法保持熱度随時會掉下去的那種……
想要跻身一線,難也不難,得拿出一部展現實力的代表作。
差不多兩年前,程熙潔在國外逛攝影展時無意中被一張半身照吸引:
作品裏,黑與白碰撞出畫面的質感。
少女背對鏡頭,不着寸縷的身體被散亂的長發遮去部分,隐隐露出柔美的背部曲線,悄無聲息的散發着年輕而不自知的性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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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雙手交疊向後将自己環抱,一手在肩頭,一手在腰部,張開的指尖放肆發力,幾欲刺破皮膚。
似乎隐忍,似乎痛苦。
可一旦與她回首望來的目光相觸,你就會發現,那是一個充滿力量的凝視,推翻了之前你對她肢體語言的所有猜想。
那藏在肩後的眼神是那麽的具有侵略感,明确地向這個世界宣戰:準備好了嗎,我來了。
程熙潔盯着看了許久,回過神來還是忍不住嘆:“艹……”
然後,作品裏的本尊,捏着下巴站在她身旁疑惑:“讓你感到不适了、嗎?”
程熙潔側首,看到一張與黑白照片裏反差至少百分之三百的臉。
“卧槽!”她又罵了一句髒話。
簽下虞歡的過程是有些曲折的,程熙潔磨了她許久,白紙黑字的合同敲定之後,她對于自己安排的工作倒比想象中配合。
就是太冷淡了……
有時候程熙潔看電視裏看到她的劇,還會不确定的質疑一下:這演員戲不錯啊,是我家歡兒?
鏡頭外、私下生活裏,虞歡是個絕對沉默寡言表情稀少的冰美人。
有點兒天塌下來我不為所動的意思。
程熙潔也不勉強,圈內紅得長久的藝人,哪個不是極具個性?
南城是虞歡的家鄉,自她19歲出國留學就再沒回來過,這兩年工作繁密,程熙潔對她的私生活、家人朋友方面,知道的并不多。
希望接下來的日子能了解得更透徹一些。
畢竟,歡姐是她成立工作室之後手裏最能打的一張牌了QAQ……
弄堂盡頭,一家傳承百年的旗袍店。
整體是一棟翻新的三層小洋樓,保留了上世紀初原有的建築特色,左側櫥窗裏展示着兩條旗袍,但凡有點兒眼力見,都能看出那是珍藏級別的。
此時店門大開,一樓燈光大作,比起外面天色熱鬧許多。
人影晃動間,飄出個嬌滴滴地聲音:“阿宴,我穿這個好看嗎?”
虞歡都來到店門口了,忽地止步。
程熙潔跟着停下:“怎麽了?”
這家旗袍店的現任當家、同時也是國內知名服裝設計師,年輕有為,忙起來滿世界飛,要不是提前兩周與她預約,估計這會兒人還在時裝周上。
主店開門營業,早是早了點兒,但有幾個散客很正常。
“沒事。”
虞歡收起少許思緒,走進店中寬綽處停下,習慣性的做環顧,這一轉頭,就與站在更衣室前的女孩子對上視線。
她又是一愣,随之,難以避免的皺起眉頭。
并非因為對方正處在巅峰狀态的整容臉,而是她身上穿的……
程熙潔跟進,也是在第一時間看到那女的,還憑借豐富的職業閱歷一眼認出,是個小網紅,以及——
“這不是歡姐的旗袍嗎?”最後走進來的欣欣真相道。
“對,是我們歡兒的。”程熙潔盯着網紅身上那條黑底灰紗各處有精細手工刺繡的短旗袍,目露兇光的笑了。
“虞小姐、程小姐。”原本還圍在網紅身旁的店長走上前,“對不起,剛才我離開了一會兒,新來的店員不知道那是私人訂制,正好客人喜歡就試穿了一下,不管怎麽說都是我疏忽,非常抱歉!”
那名‘犯錯’的新店員跟在她身後,愧疚的垂着腦袋。
程熙潔揚了揚眉,微笑回答:“好的,我知道了。”
保持九十度彎腰的店長心裏哭了聲‘慘’,她當然知道這條旗袍、确切地說是這件作品真正屬于誰!
只不過一邊是當紅明星,一邊是南城不可說的疑似女友,相較之下,店長只好采取迂回戰術:“《T時尚》的記者已經在二樓茶室了,要不我帶三位上去休息,這邊……”
說着,直起身來,看向那折磨了她們一個多鐘的網紅,希望她主動把旗袍脫下來。
誰知人露出個抗拒的表情,理直氣壯地:“不如虞小姐割愛吧,你們也看到這條旗袍跟我有多合襯,再說我先來,一眼就看中了,證明我跟它有緣分,這家店的旗袍那麽多,虞小姐的身材不錯,穿哪條不是穿。”
虞歡也是難得笑了,清清冷冷地反問:“看上就想要,莫非你這張臉也是看上了別人,割下來自己貼上的?”
每個圈子都有鄙視鏈,就拿娛樂圈來說,有實力殿堂級、當紅頂流、一線二線……十八線之分。
靠整容博出位混飯吃的網紅,虞歡嘲她都是給臉了。
網紅被她怼到痛處,咬了咬唇,扭身對着一個方向嬌嗔:“阿宴,你說呢?”
順着她目光所向,虞歡才發現更衣室的裏側,被屏風隔開了一個相對隐蔽的空間。
若不仔細看,根本不可能發現半透明的山水屏風上,疊加着男人的身影。
屏風是灰白色的底子,墨染的山和水之間,映出一張輪廓深邃的側臉。
他就坐在裏側,大約是一把老式的抱月椅中,長腿相疊,左手臂曲放在椅子扶手上,這使得他半身微微向左/傾,但卻不見他含胸勾背,反而是個相當挺拔的坐姿。
手中四平八穩端着一盞茶,整體又顯得有些慵懶的模樣。
自發現他的存在,這店裏無形中多了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程熙潔那句到嘴邊的‘誰呀’愣是沒說出口,因為她忽然想起時停在弄口那輛拼色賓利,以及炫到眼瞎的車牌號。
大清早的……
而且她還發現,店長明顯開始惶恐不安,很怕驚動到那位,哪怕只是惹到他一點點的不愉快。
觀察了一番,也只有她家歡兒淡定如斯的冷着臉,是人是鬼都一視同仁。
“喜歡就買下來。”安靜幾秒,男人沉聲開口,罷了,低首飲茶,不再浪費半個字。
是一個成熟的男聲,低而穩重,年齡應該不大,氣場卻是與生俱來。
網紅得到回應,如同得了聖旨,笑容都擴大幾分:“聽到了吧?這條旗袍我要定了!”
“這……”
店長再度陷入兩難,要哭不哭的望向程熙潔,希望得到商量的餘地。
屏風裏的那一位,別說她惹不起,今天就是娛樂圈的頂流來了也只有避讓的份。
程熙潔一臉的不可置信,怎麽你還想我現場給你掰頭一下,憑表現決定旗袍歸誰?
“算了。”僵滞之餘,虞歡保持心不在焉的常态,細聲兒地說:“既然都髒了,穿着吧。”
她表情淡,聲音輕,沒脾氣似的,好像在她這兒就不是件值得重視的事情。
說時已經往樓上走,徒留一道窈窕又冷漠的背影給身後的人。
态度擺得明顯:随意吧,我不奉陪了,因為你不配啊……
網紅氣得握起小拳拳,趾高氣昂像只炸毛的花孔雀:“真以為自己是明星就比我高貴?!還不是你給我下來說清楚!”
來啊,下來對線!
回頭再買他十個八個熱搜,踩着你的肩膀上位!
店長和一幹店員連忙阻攔,全當祖宗哄着。
屏風裏的男人放下茶盞,起身走了出來——
登時鴉雀。
前一刻還鬧騰不已的小網紅安靜如雞,和店長店員整齊劃一的向氣場強大的年輕男人行注目禮。
他筆挺的站定在虞歡之前稍作停留的位置,注視着那道通往二樓的木梯。
英俊的面龐不顯情緒,幽深沉靜的目光,專注的追尋一個人的下落。
沉寂幾秒,小網紅下意識張了張口:“尹、先生……?”
尹承宴回神,抿合的薄唇微動。
下一秒,轉身大步離開。
樓上。
虞歡沒受到影響,從現成的旗袍中挑了一條換上,盤起發,上了妝,坐到鏡頭前,綻出她标志性的冷感笑容,開始工作。
其實虞歡只是性子淡,跟她接觸過的人都說她沒有想象中難搞。
今天也一樣。
采訪順利進行到尾聲,記者在副主編的授意下,問出臨時增加的問題——
“虞小姐不僅是南城本地人,還是那年省重點的文科狀元,我們都對學霸的感情世界非常好奇,不知道您在學生時代,除了學習之外,有沒有對誰動過心呢?”
“動心嗎?”虞歡腦中誠實的浮現出不久前,透過屏風看到的那道輪廓。
沉默大約有五秒,茶室裏幽幽響起她和大腦反應一樣誠實的回答:“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