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浪

第15章 小殳

08年元旦前夕，殳明軒從配音培訓班結業，給父母打了個電話。

殳媽媽一如既往的催他回家裏看看，被殳明軒幾句話敷衍過去。等挂了電話從陽臺回來，正好是新聞聯播的時候。

殳明軒坐在沙發上，過了一會兒，慢慢蹭到他身邊貼着老師坐着。

見他沒反應，又把頭靠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歐陽卿認真看着新聞，擡手随意的摸了摸他的頭頂，寵溺的就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

殳明軒更過分了，摟着他的肩膀，整個人都貼了上去，像一個大型的黏皮糖。

歐陽卿無奈笑了幾聲，縱容他胡鬧。

直到新聞聯播結束，歐陽卿才回頭問他：“和媽媽聊的怎麽樣？”

“也沒什麽，就說讓我回家。”

“正好快元旦了，你也沒事，回家呆幾天吧。”

“不回去。”殳明軒不滿意的嘟囔，“我封閉培訓了二十多天呢，好不容易回來見到老師。”

“回去吧，還有父母惦記你。”

殳明軒從他的意思裏琢磨出了點兒不太尋常的情緒。

“老師，您一直一個人住……您父母住哪裏啊？”殳明軒問他。

歐陽卿身體輕微的僵了一下，狀似随意的說：“我不和他們一起住。”

“元旦您不回家？”

歐陽卿笑了笑：“嗯。”

“春節呢？”

“也不回家。”歐陽卿說，“我逢年過節都不回家……事實上，我已經很多年沒回去過了。”

“啊？為什麽……”殳明軒愣了愣，連忙補充，“老師不想說就算了。”

“也沒什麽不能說的。我父親是數學系教授，他想讓我繼承他的衣缽，學數學，哪怕學物理也行。我年輕的時候脾氣很倔，非要走這條路，高考的時候就報了表演，錄取通知拿到後……老爺子不高興。”

“那也不至于這樣啊。”殳明軒不懂了，“您現在不是也在大學任教嗎？”

“也不止是這一條。關系是緩和過一陣子，很快就到了适婚的年齡。父母給我介紹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姑娘。我沒同意。”

“我和家裏說，我不能耽誤人家姑娘，因為……”歐陽卿垂下眼簾，“因為我是個同性戀。”

殳明軒一愣，條件反射的就松開了摟着歐陽卿肩膀的手。

歐陽卿沒看他。

可是殳明軒自己心虛了，慌亂的解釋：“老師，我不是——”

“沒關系。”歐陽卿說，“這個事情我早就想和你說，一直不知道怎麽開口。如今你培訓班也上完了……正好也到了元旦。”

他把遙控器放在桌上，站起來。

“是去是留，你自己考慮吧。無論選擇是什麽，老師都支持你。小殳。”

火星子一燃起來，幾乎在這個充滿暖氣的空間裏，無法控制的燎原了。

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

被推倒在自己的軟床上的時候，歐陽卿都不太清楚之前都經歷了什麽。

他仰頭，視線中自己的手與殳明軒的交叉相握。

耳邊是曾經的學生，急促的呼吸。

……

他已經不再年輕了，過了最風華正茂的歲月。

他的學生也不再青澀，早就從跌跌撞撞站了起來，走到今天。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像是澆灌了一顆幼小的樹苗，又像是哺育了一個小小的生命。為之擋風擋雨，為之傾囊相授，目送他長大，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沒有什麽能給他。

于是他交出了心。

也交出了自己。

……

在情緒極濃，熱烈又袒露的時候。

歐陽老師終于徹底的迷失在了他的學生為他編制的美夢之中，雙手勾着他的脖子，在迷茫的海中随之起伏。

“老師……”

有人在耳邊喚他。

“我在。”他低聲回答。

他眼角不由得有了淚，也不知道是為何。

于是用他溫柔之極的嗓音輕輕的喚了一聲心中的那個名字。

“我在，小殳。”

歐陽老師唯一拿手的大概只有酒釀圓子，一直穩定發揮，從來不曾失敗。

鑒于之前在自己家裏的慘痛教訓，殳明軒肯定不能讓他再碰鍋碗瓢盆。

于是殳老板起了個早，去樓下買了豆漿油條。

胡同口那個豆漿鋪子還在，老板也沒換人。

“來兩套。”殳老板過去的時候開口說。

他嗓音太有辨識度，雖然圍着個圍巾，老板馬上就認出他了。

“喲，這是小殳回來了？”

“是我，大爺早。”

“都好幾年了吧，回來看歐陽老師？”

“是啊，有幾年了。”殳明軒感嘆。

老板給他包了油條，又打了豆漿，遞給他的時候說：“有空多來看看歐陽老師，平時也不見他有什麽朋友。前幾年嗓子動手術那會兒，成天去醫院，也沒個人陪。看着怪可憐的。”

殳明軒頓了一下，問：“歐陽老師什麽時候做的手術？”

老板想了一會兒：“有四五年吧。聽說在學校的課都停了。去年下半年才開始重新代課，你知道現在年輕老師多，他以前的課早就有人頂了。現在在教務處教選修課呢。”

“他嗓子……具體什麽病您知道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老板看他的表情嘆了口氣。

“咱們都是十幾年的老鄰居。我也實話說了，歐陽老師面冷心熱的，平時對我也多有幫忙，我兒子讀書那事兒還是歐陽老師給張羅的。”老板說，“但是小殳你走這幾年，都不回來看看老師，太說不過去了。他最需要人照顧的時候真沒人在啊……啧啧，那兩年歐陽老師是真難熬。”

殳明軒沉默了一會兒：“謝謝大爺，我知道了。”

“嗨，也就我瞎說。你別往心裏去。”

“您批評的對，是我做的不好。”

殳明軒提着早餐往回走。

想起了過去的種種。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真的不懂自己的老師，明明他們已經如此親密。

可是……

他又那麽讓人心動。

他在心裏描繪歐陽卿的眉目……

想到他這些年一個人經歷的一切。

心就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