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沈秋戟是個體育生, 但是大學生那種朝氣蓬勃,風華正茂的氣息在他身上全然尋不着。
單論外貌,他是長得很好, 高眉深目,氣質凜然,雖然模樣到底過于清冷淡漠了些, 可高挑挺拔的身姿往哪一杵應該都能引得不少女生芳心暗許, 但顧絨卻發現沈秋戟和他站在一塊時,一天下來男男女女瞧沈秋戟的目光加在一起都不如他出去拿個快遞別人落在他身上視線的多。
不過顧絨覺得這事也不能怪沈秋戟,畢竟自己長得那麽好看, 而沈秋戟沒他受歡迎說到底還是因為這人笑起來過分像是常年在社會上滾刀肉的混不吝, 不笑時又逼得人退步三舍,那股生人勿近的幽沉。
這不?
沈秋戟現在不笑了,眼中又戾氣未消,陰沉着臉瞅人的模樣更是兇神惡煞, 氣得像是要活吃人似的。
但顧絨卻不怕他, 他只顧着低頭,怔怔地望着沈秋戟從右邊不斷滲出, 逐漸洇濕浸透他外套的血跡——沈秋戟的右肩被執斧男鬼砍中了。
也不知道傷得重不重,沈秋戟靠着牆,顧絨根本看不到他的傷處。
他目光怔凝,思緒也是停滞不動的, 就只想着一個問題:自己已經破罐子破摔不再重視的生命, 也值得沈秋戟為他這樣做嗎?
沈秋戟不是說他很惜命嗎?
還叫自己愛惜重視生命的态度和他一樣最好。
沈秋戟罵完顧絨就舒服多了,本就是想喊兩聲順順那股咽不下的氣, 反正他又不可能去打顧絨兩拳, 還能怎麽樣嘛?不就只能無能狂怒?
所以罵完後沈秋戟就閉上了眼睛休息, 結果半晌沒聽到畫畫的動靜,睜開一只眼睛偷偷瞧顧絨,卻見顧絨流着眼淚在那發呆,剛順下的氣又湧上心口,怒得一下子兩只眼睛都睜開了。心裏頭像打翻了調味罐子五味雜陳,剛想狠狠地再罵顧絨兩句,可話到嘴邊又罵不出來了,連聲音都軟了下來:“絨崽……不,絨爹,絨爸爸,你倒是快畫啊,我還沒死你哭什麽?再不畫我真要死了。”
“我馬上畫……”
不是沈秋戟提起,顧絨都不知道自己面頰都濕了,趕忙擡起袖子胡亂地摸了一把臉。
那截和觀音斷臂一起扔過來的右臂殘肢落地後就消失了,變成一根分有五杈枝芽的小木棍。顧絨看着更是覺得稀奇,想着這應該也是沈秋戟的秘密之一,現在的情況不宜多問,他就抱起沈秋戟扔過來的觀音像放在畫紙前,拿着彩鉛埋頭開始臨摹觀音像。
“沈秋戟,顧絨?你們怎麽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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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從一樓跑上來的葉桦也趕到了四樓,見顧絨趴在地上就着白紙作畫,震驚的兩秒沒動靜,回過神來後又看到坐在牆邊半身是血的沈秋戟更是怔然,一時半會沒想起要進409揍賊,擔心地問道:“沈秋戟,你——”
沈秋戟眼皮都沒掀一下,指着門口旁邊他畫出來的消防斧打發道:“葉桦,躲在409裏面偷你手機的那個人砍了我一斧頭,然後就往一樓那邊跑了。”
“什麽?!”葉桦驚呼,他大致掃了一眼409教室,見裏面空無一人,又擡頭看向四樓的走廊盡頭。
胡老師和幾個呆滞的男生就在那裏,斷手的姣姣也還在艱難地往前爬,不管這符不符合物理現象,可現在的情況就是在直白地告訴葉桦——明心樓的一樓和四樓的确就是連在一起的。
但即便如此,葉桦依舊不肯相信這世上有鬼。
“我們大概是進入了一個循環的四維空間,所以出不去了。”他看了看埋頭畫畫好像已經被吓瘋了的顧絨,撿起地上的消防斧氣沖霄喊道,“好!既然大家都出不去注定要死在這裏,死前我就最後幹一件好事!沈秋戟,我去幫你報仇!”
吼完葉桦就大聲叫着“傻逼,老子讓你偷我手機”往走廊盡頭沖去。
沈秋戟:“……”
算了,随便葉桦怎麽想,反正他的本意就是想把葉桦引走,不讓葉桦進409教室,現在見葉桦走了而顧絨也在好好畫畫,沈秋戟就放心地閉上了眼睛休息。
而跟在葉桦後面的邰一誠和俞金海等人氣喘籲籲也到四樓後,看到半身鮮血閉着眼睛不知死活的沈秋戟和瘋了一樣只顧低頭畫畫的顧絨,更是吓得吱哇怪叫,繼續追着葉桦跑:“葉桦,葉哥!你跑慢點,等等我們啊——!”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畫觀音像的顧絨聽着這幾人說的話,到底還是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沈秋戟聽見顧絨在笑,又睜眼瞪向顧絨:“我都這樣了你還笑得出來!你要是還有良心等我們出去了就趕緊買十筐果籃來醫院看我。”
“好好好,我給你買。”顧絨對現在的沈秋戟可謂小意伺候千依百順,還給他解釋,“我不是在笑你,我在笑俞金海他們。”
沈秋戟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你肩膀痛不痛?”顧絨拿起畫好的觀音像走到沈秋戟身邊,想看看他的傷口又怕搬動沈秋戟會讓他疼得更厲害。
沈秋戟其實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那種人,就算痛他也絕不可能在顧絨面前表現出來,面無表情接過青年遞來的畫,冷着聲問:“畫好了?”
“嗯。”沈秋戟右肩有傷顧絨就幫着他打開畫,“沈秋戟,你看看可以嗎?不行的話我再畫一幅。”
說實話,顧絨這副觀音像臨摹得很好,比沈秋戟畫在畫紙邊角那些什麽蛋白粉、老年機栩栩如生多了,仿佛下一秒就能從紙中踏出,慈悲憫愛地普度衆生。
這樣的畫,沈秋戟就完全畫不出。
然而要用着這樣的觀音像就必須畫得足夠好,最上等是要具有神性佛心,但那樣的觀音像畫大概只有他七叔能夠畫出,不過顧絨畫的也足夠了。
“哈哈,爸比的絨崽不愧是專業學過畫畫的,這畫的就是比我這個半吊子好多了。”沈秋戟眉開眼笑,擡手勾住身邊顧絨的肩膀,本想用力抱下顧絨,卻把自己疼得又是一陣龇牙,便嫌棄地把顧絨推走了。
顧絨只見沈秋戟手腕翻動,将畫紙往前一抖,那繪有觀音像的畫紙便浮在半空中,沈秋戟雙手合十,閉目念着:“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①”
而畫中的觀音像,随着沈秋戟所念經文眉眼更加慈悲,彷如他所念之經文為觀音畫像注入了神性,觀音憐愛祂的信衆,最後竟然眨了下眼睛,低眉捏起淨瓶中的楊柳枝,擡手灑下甘露救悲苦衆生。
那被他放在地面上斷了右手的觀音在甘露中被修複如初,發出耀目的金光,而409教室裏的執斧男鬼被駭得丢了斧頭,竭聲慘叫着被金光籠罩,抱頭蹲在地上不敢動彈。
靠在牆角的沈秋戟見狀卻像是沒事人一樣跳了起來,握着拳頭直往執斧男鬼身上,執斧男鬼原本就沒個活人樣,但好在面容還算隽秀,現在卻被沈秋戟揍得鼻青臉腫,神似豬頭,沈秋戟手揍完還不解氣,上了腳往他臉上狂踩,那額角青筋暴張怒目圓睜的兇煞模樣簡直比執斧男鬼還活像個惡鬼。
顧絨瞧得出神,心道:沈秋戟平時就是瞧着冷漠或是不着調些,但是脾氣都還好,不像葉桦出口成髒,可現在一看,他這脾氣怎麽好像比葉桦還差啊?
還好沈秋戟畫出來的那柄消防斧被葉桦拿走了,執斧男鬼的消防斧也被他自己丢的遠,沈秋戟懶得去撿,不然要在這裏被分屍肢解的恐怕就是男鬼自己了。
看到後面,顧絨漸漸開始覺得頭腦昏沉發困,暈暈乎乎地想要睡去。
他艱難地掀着眼皮不肯入夢,迷迷糊糊中看見眼前的景物在扭曲消失,更疊褪色,最後凝聚成為教室的景象。
胡老師、邰一誠、夏詩葉桦……這些散在教學樓中的所有人現在都回到了這間教室,歪七倒八地躺在教室的地磚、桌面和轉椅上。
沒過多久顧絨又聽見教室外面傳來陣陣腳步聲,幾秒過後好多保安和同學,還有醫務室的醫生們都沖進來,将他們挨個扶起擡上擔架,顧絨眨了眨依舊不肯睡去,固執地在四周尋找着沈秋戟的影子。
直到他對上一雙乍一望格外冷寂漠然的黑眸才肯罷休,顧絨不覺得這道目光冷淡,挽起唇角安心地對着黑眸主人笑了笑,下一瞬,便看到男人眉間眸底仿佛冰封着萬裏霜雪悉數化開,僅餘下一抹怔忡的訝然和……難以察覺的歡喜。
還是這樣的沈秋戟瞧着順眼些,顧絨心想。之前死亡時,沈秋戟望着他的那竟有些畏葸不肯信的眼神看着也太別扭了,一點也不像沈秋戟。
他迷迷怔怔地被醫護人員用擔架擡下四樓,到了明心樓門口時顧絨餘光不知怎地,忽然瞥見栅欄門角落的地上落着一片粉紅色的美甲,甲面上還貼着張金色月亮圖案的貼片。
恍惚間,姣姣扒着栅欄門,扯到滿手指甲掉落十指是血都不肯放手,滿面是淚恸哭不止的景象好像又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我也好想走啊……”
“誰能帶我離開呢……”
幽幽悲傷的女音似響在顧絨耳畔,帶着豔羨和難以化解的哀涼,姣姣的嘆息最後歸為一句低低的悲泣,随着顧絨被醫護人員擡出明心樓後在傍晚的風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