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講臺處, 胡老師将雙臂撐在講臺桌上,雙目死死盯着顧絨和沈秋戟。
如果剛才只是聲音不對勁,那現在胡老師則是整個人都和他過往的形象完全不同了——胡老師臉上和藹的神色全然消失, 取而代之地是詭異的獰笑。
他眉頭緊緊在一塊,擠得他底下的眼睛就像是一對倒三角形, 眼白很多, 黑色的眼瞳卻只剩下半截,另外一半藏在眼皮底下。
他們倆還沒說話, 教室裏就發出了小片的唏噓聲, 似乎也有同學奇怪胡老師什麽時候進教室的,更叫他們覺得疑惑的, 是講臺上的人……真是胡老師嗎?
“安靜!安靜!吵什麽吵!”
胡老師并不喜歡同學們的吵鬧, 他厲聲叫喝着試圖讓同學們安靜下來, 并用不知何時放在講臺上的消防斧重重砸着講臺,發出“哐哐”的巨響。
大概是從沒任課老師用消防斧恐吓學生, 試圖讓他們專心上課聽講,全班同學都像是被吓到失語, 噤聲瞪大眼睛, 驚恐地望着胡老師。
胡老師并不在乎這些學生用什麽目光看着自己, 相反學生害怕的眼神似乎還很令他覺得舒适, 他放下了消防斧嗬嗬笑着,目光轉向顧絨和沈秋戟, 從被講臺擋住的桌下掏出一根“教棍”, 指着黑板問:“你們倆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教室的确安靜了片刻,可就“教棍”出現的剎那, 教室就如同炸開鍋般重新鬧了起來。
“我草!”俞金海膽子小更是直接被吓得跳了起來。
梁少把書一扔直接去抓李銘學的肩膀:“我的媽呀!”
邰一誠也站起身直往後面躲, 指着胡老師手上的東西問:“那他媽是手嗎?”
尹琛和許嘉縮靠在牆角顫聲說:“那是吓人整蠱玩具嗎?”
沒錯, 的确是有斷肢這類的整蠱玩具,在萬聖節很少年輕人的歡迎,但胡老師手上的那根“教棍”,卻怎麽都不像是整蠱玩具。
那是一條新鮮砍下,屬于人的手臂。
他們甚至能從正往外不斷滲着殷紅的血液齊整的斷口處看到森白的骨頭,斷臂的指尖塗着漂亮的漸變桃粉色指尖油,伸出的食指甲面上還有一朵金色月亮的貼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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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屬于女孩子的斷臂,此刻被胡老師當成了教棍,指着黑板上用紅色的血液寫成的,仿佛一直存在已經寫了很久,久到血液如同淚水一樣墜出下滑的痕跡,只是被同學們忽略了的問題:
【教室裏将會有幾個人死去?】
這是一個沒有問題的答案,大家看着放在講臺上,胡老師一伸手就能拿到的消防斧,忽然間就覺得不管他們回答要死去幾個人,答案都是錯的。
因為胡老師完全可以殺掉更多的人。
然而這個人……他真的是胡老師嗎?
“嘭——!”
來自窗戶處的一聲巨響給了同學們答案。
他們齊齊轉頭,看到另外一個胡老師站在教室外,正拼命地拍打着教室窗戶的玻璃,雙目駭然瞪大,嘴唇不斷張合着,像是在說話,但沒人聽得到他在說什麽。
不過猜也能猜出了,他大概是要同學們快逃,教室裏給他們“上課”的,不是真正的胡老師。
“啊啊啊啊啊——!”
這個認知讓衆人感到驚悚詭異,有幾個膽子小的女同學已經忍不住竭聲尖叫了起來,這就像是洩洪的閥門,一旦開啓就難以再關上,騷動一詞都已經無法形容教室裏的景象,因為前門靠近講臺大家不敢過去,所以有幾個體育專業的學生仗着身高和身體素質,已經踩着桌子躍到緊閉的後門處,握住門把想要逃離這間教室。
“給我安靜!安靜!”
胡老師見狀又開始用消防斧砸講臺,這一次他甚至都不是砸,而是直接砍——鐵質的講臺連同內嵌在裏面的電腦被他砍裂,掉落在地上時卻發出了與之不符屬于碎瓷的聲響。
但這微不足道的聲音很快就淹沒在了胡老師更高聲的咒罵裏:“後面那幾個死家夥你們幹什麽!你們也想回答問題嗎?!”
或許是發現後門根本打不開,又或者是被胡老師點了名,那幾個“死家夥”體育班的學生停下了動作,目光看向顧絨和沈秋戟。
胡老師點名要回答問題的學生,就是他們兩個。
其他同學的視線也随着胡老師的話,全部凝在顧絨和沈秋戟身上,可是顧絨和沈秋戟都沒說話。
“回答不上來嗎?”胡老師皺起眉,在講臺上厲聲罵道,“賤人!都是賤人!”
喊了兩聲後他又安靜下來,重新拿起“教棍”,用“教棍”的食指點點顧絨和沈秋戟:“那你們倆放學要留下來,接受老師的批評哦,嗬嗬,我要叫另外的學生來回答問題了……”
胡老師眯起眼睛,目光在班裏逡巡着,像是在挑選适宜宰殺的羔羊,他說話語氣中的興奮的情緒,大概就來是源于此。
顧絨覺得不能再任由事情這樣發展下去了,再這樣下去,他的PTSD名單除了大爺和護士,可能還會多個同學,俞金海不久之前才在他面前斷了頭,所以他到現在都無法直視俞金海的面容。
現在仔細想想,顧絨也覺得自己剛剛叫同學們離開教室的理由很蹩腳尴尬,說什麽有鬼啊?他直接說地震了,或者着火了,同學們跑得不是飛快嗎?
自己只能再死一次了。
顧絨擡眸盯着講臺上執斧的“胡老師”,覺得上一波在教室裏制造大屠殺的人應該就是他。
下一次重生,他一定要讓同學們都離開這間教室。
顧絨啓唇正要回答胡老師的問題,可是身邊一道恐懼中帶着催促和不耐的聲音卻使顧絨冷在了原地:“你們快說話啊!胡老師讓你們回答問題呢!”
那是一個顧絨不認識的男生說的話,好像是體育二班的人。
男生話音落下後,教室裏又響起了幾道小聲催促的話語:“就是啊,胡老師在問你們話呢。”
“……你們……回答下問題吧。”
“說不定答了就沒事呢?”
顧絨對此并不感到失望,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畢竟大多數普通人面對致命的危險時,表現出來的就該是這個樣子——他和沈秋戟是那兩個上課鈴響了也沒坐下的學生,所以胡老師點名要他們回答問題是應該的。
而如果他們憋死不開口,胡老師就要讓其他無辜的同學來回答問題。
誰也不想成為那個回答問題的人。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像沈秋戟那樣願意無條件相信他,一直護着帶着自己室友逃跑的人終究是少數。
這一刻,顧絨只慶幸自己擁有無限重生複活的能力,這讓膽小又怯弱的自己,也能擁有保護同學,保護陪伴他的室友朋友們的能力。
沈秋戟說的沒錯,面對這些害人的邪物,他該做的不是恐懼,而是勇敢的直面。
“我……唔!”
顧絨深吸一口氣往前剛邁開步子,他就被沈秋戟捂着嘴巴拖進了懷中。
沈秋戟一手箍着他的腰身,另外一只手死死地捂着他的嘴巴不讓他開腔,瞪了一開始發言讓他們倆回答問題的那個男生,然後在他耳邊低語:“你閉嘴,別說話。”
這話有些兇,像是在訓斥他的自作主張。
說完後沈秋戟就掀起眼簾,目不斜視地望向講臺,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恐懼和害怕的神色,平靜眼底猶如死潭,毫無波瀾漣漪,就像深淵般凝視着胡老師的眼睛,沉聲道:“沒有人會死去。”
這間教室裏沒有人會死去——這就是沈秋戟的回答。
講臺上的胡老師聞言沒有說話,他同樣回望着沈秋戟的眼睛,像是在掂量什麽一般,半分鐘的對峙過後,胡老師才不甘心地說:“行,你的回答是對的!你可以坐下了,讓另外一個同學來回答問題。”
這樣竟然就可以了嗎?
大家都對這個答案感到不可思議,只要回答沒人死,就不會有人死去嗎?
“老師我要回答問題!”坐在前排的一個女生舉起手,雙眸晶亮,眼底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胡老師很滿意這個學生的主動,“嗬嗬”笑着用教棍指向她:“好,你來回答問題。”
沈秋戟皺眉,趕緊開口阻止:“別說!”
“教室裏沒有人死去!”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女生模仿着沈秋戟的回答,快速将這句話說出。
“哈哈哈哈!你也答對了!”胡老師仰天大笑着,握着消防斧幾乎一眨眼就移動到了女生面前,然後舉斧砍掉了她的手臂,“老師很喜歡你。”
胡老師拿起她的手臂,十分滿意這根新“教棍”,拿着它走回講臺指着黑板問:“老師不喜歡差生!你們可不能回答錯問題,下一個誰來回答問題?”
教室裏沒有人死去,答案就是這個。
可是答對了會被砍掉雙手,答錯了……估計就是被砍掉腦袋吧?
被砍掉雙臂的女生已經暈了過去,可能是失血過多被吓暈的,也可能已經死了。
顧絨不想再等待,掙開沈秋戟的桎梏朝講臺跑去,回答胡老師的問題——
“我!”
“教室裏只有我會死去!”
“顧絨!你別去——!”
沈秋戟想要拉住顧絨的手,他也确實拉住了,但是沒有用。
這次死亡,顧絨并不覺得害怕,和前面的死亡都不同的是,這一回他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
他頭顱落下的方向正好面對沈秋戟,落地的剎那,他看到沈秋戟嘴唇發顫,眸底滿是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驚愕、難過、沉痛,還有一些……害怕,全部交織在他不再平靜的眼中。
就像是一片微不足道的羽毛落進了他眼底的死潭,縱然輕,也能掀起層層漣漪。
所以顧絨望着他眼底的漣漪,心想:原來沈秋戟其實也會害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