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1)
同樣身處于這寺廟之中,?卻擦肩而過。這兩個從來都不會有這種失誤的人竟然會一起這樣。
不得不說,?真是時機未到。
明明在那一刻,那距離就差那一步。但當有一個此刻正在廟裏的人走出來之前,?顧東來卻恰好在那時候離開了那塊挂着祈佛牌的地方。
他不知道,?在自己正要走出去時。
身後有一個時間過去三年多,沒再見過一次的人當下就離自己只有一堵牆的距離。可這二人的心裏卻都沒有回頭,或是往回再多走兩步的念頭。
不過明王本人本來也對世上的人和事大多無牽無挂,?所以之後真像個普通游客般走了圈,索性一個人從那個可以挂佛牌的長走廊走出來。
而走之前,?顧東來還象征性那個方留下了一塊蓮花祈福牌,卻在走時把佛牌下方專門寫了字的一面給摘下單獨帶走了。
出來時,?顧東來的手上都拿着一瓶冰水。
那水是景區底下帶上來,?表面化開了潮濕的水珠浸得他只帶着手表的手有點發紅,?卻也使顧東來掌心一直握着的佛牌上的字能被掩住。
這時,?旁邊的一條寫着禁止吸煙的消防通道處,?剛好是兩個胖乎乎的小沙彌穿過大半個寺廟來找他了。
“呼,呼,施……施主随喜,?您原來在這兒,?師伯幫您叫的觀光車已經到門口啦。”
這倆一路跑過來小光頭說完一起仰頭看他,口氣也奶聲奶氣。
他們身上都穿着海清色的童裝僧衣。他們的腦袋瓜剃的精光,?小臉肉肉的,模樣也是十足白胖可愛。
長發男人見狀低下頭,一身黑色襯衫插兜,?挽着半邊袖子停下腳步,拿着水看看這兩個小和尚。
眼看這兩個小僧人就到自己大腿那麽高,按年紀估計是這個廟裏的第三代沙彌,他人倒也先半蹲下來,又将礦泉水放下,才用手撐着膝蓋開了口。
“随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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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落下,長發男人先是将手臂擡起,對着兩個小和尚一個雙手合十的标準行禮。
“兩位小師傅們,也是在這廟中一直修行的?”
顧東來這一句小師傅的尊稱令人心生好感。更因為他主動蹲下行了個佛家禮,将他們當做一個出家人這種鄭重又平等的态度,讓兩個小和尚對這個長發施主一下都尊敬了起來。
他行禮時的姿勢很标準,比一般有些內家佛家弟子還要好看很多。這種好看很難以形容,可能世上就只有他來,才能這麽好看。
那一雙手好白好白,像是被佛祖點化之後的美麗佛珠般白到耀眼。
尤其顧東來作為成年人當下人卻先蹲下和小和尚們平視着才說話,這個标準的佛門之間問好的姿勢也使他的面容十足有魅力。
因為以往來廟裏進香的游客們,大多還只是将他們視作孩童。
卻不知道早在落發時,出家人就已經是出家人這個道理。
所以這個長發男子用這份難得對佛祖和佛家弟子的敬意對待他們,也令人不由得就對這位‘好看施主’印象深刻了起來。
“是,這位施主。”
一清一遠也煞有陣勢地手握佛珠他向還禮。
“小僧們法號一遠一清,正是住持大師的關門弟子,是一對師兄弟,也歡迎您來龍泉山禮佛,聆聽千年佛法奧妙,哎喲疼疼——”
因為凡事都是一起的。兩個小光頭說完這話,還一起雙手合十地搖頭晃腦了一下。
可這次估計是沒事先商量好。他倆光溜溜的小腦袋下一秒就這麽很響亮地撞到了一起,這可這把倆小胖子疼的立刻臉皺了起來,又抱頭蹲了下來。
而估計是他們出家人整天用光頭風吹日曬,腦殼都比較硬。所以肉眼可見的,顧東來就看到這倆小光頭的腦袋上腫了老大一個包。
這慘兮兮的大包可把兩個小光頭給疼壞了,直接在顧東來這麽個外人面前就一個沒憋住就吵了起來。
“啊啊好疼,一遠!你個笨蛋,你能不能別每次都學我!我這可是自己專門想的導游詞!”
“哼,你才是學我!我這可是和海鵬師叔專門學的宰人導游詞,而且憑什麽說我學你,你可別忘了,每一次來廟裏的女施主們都更喜歡我!”
“才沒有,你騙人!你這個笨蛋就知道讨好女施主,而且什麽宰人,盡亂說诋毀我們龍泉山的僧人形象!”
“我才沒騙人!出家人不打诳語!海鵬師伯說了,宰人就要堂堂正正宰,這才是我們佛門弟子的做人境界!”
這兩個小光頭吵起架還奶呼呼的口氣,令作為‘被海鵬師兄宰的游客’之一的顧東來不知為什麽就突然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
眼看眼前這生着一頭比女施主還要長頭發的長發施主這在他們倆面前潇灑地撐着膝蓋大笑了起來。
兩個表情一傻的小光頭這才意識到還有人,又一起捂着嘴巴不說了。
對此,長發男人半蹲着一左一右摸了一下這倆小光頭的腦袋,替他們揉了揉那包,這才充分贊同地給出了‘鼓勵’。
“出家人不打诳語,說的很對。宰人就要堂堂正正宰,真不愧是龍泉山。”
“……”
這話,讓這小光頭這倆埋頭吭吭哧哧撓撓頭不敢吭聲了。這丢人丢到游客面前,可讓小師傅們很羞愧,好在顧東來本來也沒久留。見這兩個小和尚們還算投緣,卻也不逗他們了。
剛好這地方就離門口不遠。一大兩小幹脆這麽一路過主寺廟。
臨走時,顧東來掏了塊巧克力給了他們。
這巧克力,從小在廟裏的小胖子們見過卻沒吃過,背着自己師傅賊兮兮接過去,還不忘很懂事地說了句謝謝。
顧東來随性地和他們揮揮手,這才找上已經在門口車上等自己下山的何秘書上車不再回頭地走了。
——關于這個很有愛心,比平常上山參拜佛祖們的游客們都要傲慢神秘,卻人好像很不錯的施主。
這一天,從頭到尾,小和尚們都不知道他從哪兒來,又到底是誰。
但等這個留着長發,莫名也很懂他們佛門弟子規矩的施主這一走。一清一遠倒也一起重新跑回廟裏去了。
而這一頭和小和尚們這一分開,另一邊,當外頭隔着山林和公路的天色徹底暗下來,景區這邊進入傍晚時分之後的顧東來還是準時由何秘書開車下來了。
當下,他人坐在車裏。手旁是已經放下的半塊佛牌。
今天他這一踏上山,抛開後山需要另外賣票進入的那一層更古老的崇山峻嶺,這個千年禪宗之地撇開其本身的收費之坑爹,按平常标準也就是個宰客宰熟練的尋常風景區。
不過想想也對,沒了外面這層坑爹的外表,一般妖魔鬼怪早把這正統佛門弟子修煉的地方給搞成篩子了。
這可能也是為什麽這裏在進入現代後,并沒有一味地躲避大千世界,而是大方成為風景區的原因。
而作為一個需要隐瞞自己身份來意的‘凡人’,顧東來也已經把神識大致地投到這龍泉山中去了。
現在的他,就是要等一個關于這場劫數的因果再次産生的時機,看看到底這周圍隐藏的魔氣什麽時候才會主動現身。
所以眼看天色不早,這一天暫時都沒察覺山中有任何異常的顧東來也沒直接說接下來要幹什麽,而是今天先讓何秘書跟自己一塊走了。
可當顧東來眼看外頭收回視線,合上窗戶開始以用肉身進入平常的打坐時刻閉目養神。
他身處這個外來游客所處的這輛車。和這個時間點也開始下山尋找住宿酒店的其他景區大巴一樣随着天色而駛入山裏的高速公路。
最開始從各個省份過來的車進入回程的大路。
大約數十多分鐘後。山體上方卻有一絲異光閃過,伴随着整個上方的寺廟頂部有一道半透明法陣受到了一絲如水注入的怪異觸感。
這多年來,從來強到無懈可擊的金光陣法外圈竟浮現了一絲裂痕。
這剛好沿着地沖靈邊緣進入人間的沿着邊緣線碎裂的裂痕小到不容人發現,甚至沒有破開陣法本身,但卻有一團鼓脹的‘眼珠’在順着這光往下看。
【‘——,——’】
底下,和天空形成了很大程度視線距離的公路上陸續有渺小的大巴車駛過去。緊接着,異光又透過地面上那些‘螞蟻’本身聽到了裏面散發的活人的氣息。
活人。是活人。撲通。撲通。
這兩個字使異光深處湧上怪異口水吞咽聲,随之這半空中一閃而過的異色光芒越發強起來,又一下如同一道隐匿在山中的烏雲般擴散了下去。
而當頭頂自人間之外的世界的異色光芒逐漸消失,最先受其影響掉落在下方,又瞄上的恰好是一輛高速上的大巴車。
緊接着,随着此地佛光乍現,面朝這寺中一方千年古佛像前的一場人間異象就這樣毫無預兆地來了——
201X年
黑河市
18:35
‘嘟嘟——’山石被車輪摩擦,又有車喇叭聲在公路上響起。
這裏是靠近龍泉山将近有兩點六公裏左右的山路。
沿途是一根根經過現代商業化的景區護欄,一輛白色旅行大巴正行駛在去往五大連池之一藥泉山的高速公路上。
大巴上大約有三四十名多名游客。
除司機外大多是外地過來的。其中還有不少老人婦女抱着孩子坐在後頭。
因為白天一整天都在景區上方游玩。這會兒車內的大家都累了。除卻導游和零星成年游客,就只有一個小男孩坐在最後排正在把玩着手上一根金箍棒的塑料玩具。
這是在山上風景區超市買的。一路,這孩子的媽媽都在說着這廟裏東西真貴,又不是開過光,卻也由着小孩拆了包裝興高采烈地完了一路。
“可好好玩,五十一個呢,超市的那個胖和尚可真會做生意,明天就拿這東西去山裏打兩個妖怪回來……”
這話,卻也是大人間的玩笑話。
此刻這得了新玩具的小孩也是舉着雙手,胸口綁着一根安全帶。
那一根塑料金箍棒就在他的小手上揮舞,時不時對着窗戶外面。
因為這車是在山路上不停往前開,底下樹林裏時不時有一片片的鳥群飛起來,就在那一片正常的晚霞壓着天際的烏雲,身處于車內的孩子卻突然眼看着外面頓了下。
外頭。剛剛……好像有什麽好大好大的東西突然掉下來了。
這車上唯一看到了窗外異象發生的孩子的雙眼印着一團綠色的樹木,卻也面露茫然。
可由于隔得真的很遠,除了一個大致的對那‘東西’的輪廓感他什麽沒看清楚,只能把小小的臉一下貼在窗邊,抓着那一根塑料金箍棒就趴在了窗戶上。
他似乎想要看清楚那到底是什麽。
但當這孩子的雙眼貼上窗戶的一剎那,外頭的山就如同放慢了鏡頭的電影畫面一般。
先是天地交接的地方,那一片連綿無邊的山‘背脊’的地方軟了一下。
接着,在他瞳孔所集中的地方,一根根樹木被什麽神秘地力量拔地而起,而他們所處的這輛大巴駛上了柏油環山公路的外圈,環繞着這整座山的圓形山脈豁口的地方,卻有一根‘觸手’一樣從山底撞了上來。
這直接使內裏發動機完全變形的一撞,本來靠着欄杆這一側在往前行駛的旅游車車身就像個玩具一樣被橫向撞進了公路內側。
又一下反彈回來,在車道滑行摩擦直接撞開了欄杆險些掉下去。
司機在前頭被這意外發生吓了一跳,急忙一腳踩下剎車使車子懸挂在這萬米高空的山巒上方。
但這時,旁邊靠窗的一排車玻璃應聲粉碎,車上的人也集體被這‘意外’發生給吓得摔在地上大喊了起來。
“啊啊啊救命!!救命啊!!”“大家別動!!!快坐下,大家集體坐好,往前面來,車子要掉下去了!!!”
這一嗓子是司機在前面極力踩住剎車發出的,車內所有人被挂在空中,也聽不到對方在說什麽,只顧着拼命逃生。
而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因為就在這懸崖邊‘車禍’發生時,還在車上的游客們在這時候竟集體感覺到了一種類似地動山搖的恐怖震顫。
這震顫,和地震類似。山體周圍碎石不斷掉下來。間歇性伴有一種在耳邊若隐若現,從地底發出的巨大動物沉悶而怪異的鼻息聲。
這預示着一個巨大的,活着的東西就在此刻的地底下方。
可是卻沒有人敢猜測這山裏到底有着一個什麽樣可怕恐怖的人間巨獸。
而就在臉色慘白的普通乘客吓得集體不敢出聲時,眼看這車搖搖欲墜,就在他們這些對比這些山和樹,只有米粒大小的大活人眼中。
一個對比他們所處的大巴車,都要大和粗了數十倍的深黑色爪子連同上頭濕漉漉的灰色毛發就這麽‘啪’一下爬出了底下的萬丈深淵。
這一眼,就像是在夢中發生的一樣。
要不是車上目睹這一切的有三四十個活人,大夥也都不敢相信這怪異恐怖的一幕會在自己眼皮底子發生。
可眼前這一根‘觸手’不像是某種正常世界生活的動物,更像是一種不屬于這個人世的魔物。
它的肉身是半透明的黑與灰交雜的混沌色。內裏血脈跳動,比一座山頭都要高的下肢和頭顱淹沒在整個密林深處,只用這一條‘足’就爬出了山路作勢襲擊向了這第一個目标。
下面的身子完整地嵌入在山體表面,像是會行走移動,緊接着,那從山底爬上來的爪子一下踏碎了山體,又毫無思考能力地向着車體按了下來——
這一下,大巴車就樣臨空飛了出去,車上坐在窗邊舉着金箍棒的孩子眼看那個怪物的‘手’筆直朝車窗伸了過來,和大人們一起吓得抱頭大叫起來。
“……啊啊!菩薩!菩薩救命啊!嗚嗚!!菩薩快來救救我們啊!求求您了!”
這斷斷續續的哭聲,在這山中傳的很遠,可乘客們抱着懷裏的孩子卻也明白向着半空中絕望的哭聲卻并沒有絲毫用處。
因為誰都知道,這世上沒有佛菩薩。
此刻他們這些常人對于佛祖的禱告也是無用,而一念之間。這一車上人的命或許都要直接葬送。
就在這漆黑恐怖的魔物爪子擰動着纖細的腕骨關節,和一層薄薄的流狀毛發皮肉要把車上人拖下陰司地獄時。
‘碰’一下!那車上孩子的金箍棒撞碎玻璃被一下扔出車窗,又反重力般被在半空旋轉兩圈,被自遠處山中和天空俯沖而下的兩道光芒一起劈開。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
在這萬古長空的黑暗中,那從半空以神行一起趕來的二人一個身形如佛菩薩降世,一個卻也整張面目隐在暗處。
而當下看見那車翻下去,一腳飛下踩着車頂向上飛的紫色身影已經是搶下這九死一生的時機出現。
一時間只見,那大半真實肉身在這山體之下的怪物的巨大爪子和他擦身而過,接着遠處從另一邊接近這裏的那佛光中的人一條手臂向上一揮,使這車反向停在半空。
那怪物的‘手’見此撞開大片底下叢林一下以神行淹沒進黑夜開始下落。
與此同時,這二人就這樣一起将整輛大巴救上去順着底下那怪物逃竄的方向直直朝着底下追了下去。又一下子……就這麽一起掉入了那萬丈深淵之中去了。
18:00
龍泉山風景區
此時,将一切‘怪物’出沒的時間回到天黑前的半小時。
當自動依靠直覺屏退了往常吵鬧的師侄們,方定海一個人拿着手上白色佛珠和那塊路上撿到的紅色蓮花佛牌一起走回寺廟後,天色已經是漸漸暗下來了。
他是首座,廟中的僧人之首,又是除他兩個師兄之外所有人的師兄,平常就不會和大家經常一起。
所以,他剛剛這麽去廟裏走了一遍,一路上卻一個人都沒碰到。
這一是因為大多數廟中的人其實都具體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
二是,因為他和方海問約好了在這一次四十年法會來人前先不現身,因此這兩天,他才會秉持着一個‘透明人’的狀态,只有在寺廟裏沒事的時候才出去走走。
方海問這兩天不在。因為上次他們說關于四十年一次法會的事,他去山下了,監寺的活就由他來幹了。
可今天他這一圈走下來,卻也除了一個個整天不知道在幹什麽的師弟們和手上那塊佛牌,其餘什麽都沒發現。
這一塊無名佛牌,是他回來的路上撿到的。
一般這種來廟裏進香的都會寫下自己的心願。當這些來自于普通人心願被挂在那裏,方定海偶爾就會一個人過去站在那裏看看。
這是他從很久以前的一個習慣。除了成佛,他從來不是一個會想實現什麽心願的人。
但看到那些挂在祈佛牌上的小牌子上偶爾會有希望父母健康,兒女學業成功,還有早日找到心愛的人功成名就之類的話。
他這種從來沒什麽心願的僧人,也會有一種和俗世有過一些微妙聯系的感悟。
很湊巧,當他恰好經過祈佛牌那一處時,他就停留了一下。期間,沒人在那兒,中途好像有游客,方定海的身形隐匿着,卻也沒露面。
而不過一會兒,他兩個小師侄就從消防通道那一邊來了。兜裏還鬼鬼祟祟地塞了什麽東西。
對此,‘透明人’兼法僧師伯看着沒吭聲。
眼看他們倆各自掏了塊巧克力出來,他們法僧師伯才不聲不響地走到小孩身後,雙手一下使了個移形術,讓小和尚們手上想破戒偷吃的巧克力抓了空。
“诶?巧克力呢?一清!咱們倆帶回來的巧克力呢!”
“我,我也不知道啊!剛剛就在那啊……一遠,咱們廟裏,是不是鬧鬼了嗚嗚……啊啊我不活了我要去告訴師傅,我們的巧克力被鬼偷吃了……”
兩個小光頭被他們這個沒人性的冰坨子法僧師伯給罰了還不知道了,哭唧唧地就喊着師傅師傅,就跑了。
而眼見這兩個小師侄走了,方法僧才沒收了監寺所得這麽轉身走了。
剛好,這個時間點,外面對外開放景區已經接近關閉。山頂弟子們去頂上小亭子敲鐘的時候也已經過了。
所以遠遠感覺從下方山腳外部的人聲都開始弱下來。他的腳步這時進入這裏,又在這平常無人會來的寺廟後方停下時,出現在他面前的卻是一壇養在他禪房面前的紫色蓮花。
一身白色,雙手負手站着的年輕僧人這麽一眼看去,是一張于世俗之事極其寡念冷清的臉。
此刻,他的雙眸落在那花上,身體卻沒有任何想去靠近這花的樣子。
因為廟裏的人都知道,法僧師兄是不靠近花的,也不聞不碰。所以,對待這一朵就這麽開在他禪房外頭,只要出門就能看見的花,他的态度依舊如此。
不過這一次出關,連他師兄方海問都說,他比以前的時候更接近于一個肉身準佛的狀态。
可修佛之人的一生大多就是這樣。
越是要往上走,就越要專注于眼前事物不可有動念之舉,即便你并沒有去刻意這樣追求一個人獨善其身,無情無心的境界。
但是當你的肉身褪去了七情六欲,進入禪宗所追求的佛門強者的境界越高,你本身就會成為一個越無法和世上的其他人靠近的人。
雖然,他現在還不知道一個人在經歷真正成佛前會感悟什麽樣的關于天地人常的道理。
明明只是三年,他好像無形中腦子裏已經離所有人更遙遠了一些。
除了跟随他幾十年修佛,也不是活人的帝釋,他的身邊總沒有一個活人敢靠近。
尤其,他這一次出關的職責本身也是和接下來的法會,還有山中隐藏的危機有關,這也使方定海偶爾在這次出關時,會思索一些關于他自己的事。
比如,這一朵和他禪房窗戶正對着的紫色蓮花。
三年前,他入關時還不在這兒。
因為他的禪房周圍從來和他的人一樣,除了最樸素的卧寝用具,就只有他日常要受的法陣和這一塊空空如也的貧瘠花壇。
但很少有人知道,這已經原本取代了那塊幹枯花地的一朵紫蓮,卻是那時候從龍江市回來時,他唯一帶回來的一樣人間的東西。
關于,三年前去往龍江市的一場現實修行的最終結果。
方定海其實至今還對大致細節記得很清楚。
當他回到寺廟後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剃發,受戒,那時候他跪在佛祖面前,眼看那一頭像個普通人的黑發由師兄幫助完全削去,他的心中其實并沒有任何挂念。
耳邊想起梵音中,那映照着他發頂,耳垂的水盆和水面是正在一點點回歸到他最初的僧人面孔。
那些削去掉落在地上和鼻梁上的黑色頭發,也使他緊閉雙眸,默念心經的內心堅定,虔誠,回歸了最本真的求佛之路上。
經歷了那一場因果,他比從前任何一次都無畏堅持着自己的理想。
固然他最後義無反顧地斬斷了因果,但這也是他那時候對自己所做出的最有利的選擇。
最關鍵的是,從個人獨立存活在這世上角度來說,這種選擇才是尊重他人,平等且公正的。
沒有怨言,遺憾。就只是每一個人就該擁有這樣了不起人生,才會去祝願去祝福這個世上最了解自己,自己也最了解的人一樣,路自在人腳下,本也不由得他去幫別人走。
但就在他完全回到一個僧人身份時,那時正準備入關的方定海才發現自己竟把這朵花帶回了廟中。
這朵花最初是什麽樣。方定海記得很清楚,因為它最初只是一朵平常的,沒有開放的花苞。
由于花瓣曾經被折起,所以一度方定海也不知道它內裏到底是什麽顏色。
因此在當初方定海當初進入寶塔入關時,本身需要斷情絕念,使肉身完完全全地失去一切欲念的他,便在不吃不喝只一人身處于佛塔陣法中央時,将這朵蓮花托廟中其餘僧衆留在了這裏。
他當時告訴廟中弟子。不用去管,讓它随便自由地長在某一個地方就可以。
說着,這一位法僧師兄就真的不管不顧地轉身走了。
可誰想,當他時隔三年出關後再回到這裏,方定海直到昨天,才發現這朵一直在自己禪房門口自己開着的蓮花不僅至今還活着。
不僅如此,它還在原來被折起的小花苞中開出了裏頭真正的花瓣顏色。
這就像是一件很機緣巧合的偶然。卻讓他冥冥中想起了什麽。可具體心裏是不是生出什麽感想,他自己也不懂。
或許他是想到了他在三年前的一段俗世之行,可以他的性格和為人,總不會在那麽久之後再主動對什麽事情有所牽挂。
“……”
所以這麽想着,這數日來留在廟中一刻不停看守法陣的白衣法僧卻也擡起自己一直放在身後的手掌從半空取了一潑淨水咒。
六滴旋轉在半空甘泉在他掌心散發着白色和金色交織的光芒灑在這朵紫色蓮花上,使其盛開的越發明媚美麗了一些。
接着,年輕的僧人才隔空擡起一只手,在手指皮膚根本一點都觸碰到花瓣的前提下,才将剛剛碰巧在祈福牌撿到的那半塊蓮花佛牌挂在了這朵紫色蓮花旁邊。
這被他撿到佛牌上的蓮花和這朵蓮花莫名看上去很相配。
等并無任何雜念的做完這一切,方定海才繼續回了禪房,又看着這幾夜他一直一個人片刻不離的龍泉山門派法陣。
眼前,随着他進入陣法,那一個受他多日來保護的法陣啓動,今日的龍泉山景區也會在這一刻入夜後徹底面向外部關閉。
一旦再有人踏入後面的山中,就會立刻被陣法自動鎖上,關閉在其中至少兩夜不能夠逃出來。
可就在他如前兩天的同時,用法力使法陣從後山靠近山體的地方,卻有一股不對勁的神識進入了他肉身和龍泉山整個相連的境界中。
緊接着,他感覺到半山頂上接近于外部的一個保護陣法也一下子在他的意識海中随着一群陌生人的尖叫聲朝外爆了開來。
【“啊啊啊救命!!救命啊!!”“大家別動!!!快坐下,大家集體坐好,往前面來,車子要掉下去了!!!”】
這些至少發生在兩公裏以外的大聲呼救。
方定海的耳朵聽得一清二楚,會出現在這時候,絕對就是身處于龍泉山的游客,所以分秒之間,他人還在寺廟之中,揮起手臂使生死輪轉動起來,額頭上常人看不見的妖目望向遠處時。
卻見半空那一處白色法陣上空投射的車輛沿着山體滑落,朝底下開裂,還有一團黑色如同膨脹開般的異光已經在夜晚的山周圍出現了。
——“魔光。”
這一幕連同他口中驟然變冷的二字,顯然說明了此刻突然在龍泉山發生的事出必有因了。
所以容不得去想多,先前就已經在廟中等候着這異光魔氣出現多日的方定海卻是一下踏出了肉身,乘先天法身變為白色光芒消失于原地。
而當,眨眼之間他出手了。
另一邊,當半山腰上收到襲擊的那輛車連同一車子的乘客從山上翻滾着下落,另一邊下方接近車體的有一個人也和他差不多時間趕到了。
對此,第一時間在這黑壓壓的夜色中,二人都沒注意到還有一個人。
可緊接着,他們就一起發現了對方。當下,處在急速滑落的山崖下方,方定海只能看出那是一個身形和他差不多的人在下方,見此,他第一反應是想警告對方離開陣法。
否則,作為闖入者的他會被關在裏面。
可方定海還沒來得及出手阻止,那個不知道從哪兒的人已經随着那從山體上收起‘爪子’也向着下方直接就這麽下去了。
“帝釋。”這一句,年輕法僧向上方出聲同時,接着,一柄破空而出的琉璃禪杖已經是和他神魂相連闖入這結界,又化身為一道罩子一同擴大向着底下那追魔光的人追了出去。
但不知道為什麽,那人似乎一定要追到那魔光,而對方法身在這種情形下也沒有被他看到分毫。
見狀,心知大事不妙,方定海立刻将車子送回上方追了上去。可半空中就此掉落下去的兩個人還是這麽一起如同水滴一般進入了這山體最下方的古老佛寺的山體深處。
二人一起下落。在敵友未分的前提下,那個揮手落地,迎上了他。
對一整個龍泉山的地形都無法熟悉的僧人見此一手撐住後方的樹,以蓮花騰雲術反擊那人又一下迎上逼迫其立刻離開這裏。
半空,深山。兩道顏色不同,卻一樣強勢的佛光因為這兩個碰巧撞見的‘陌生人’而撞到了一起,但下一秒,依稀看清楚那光的兩個人卻好像同時停頓了一下。
可那人沒等雙方再有更多反應就十分卑鄙地又要動手。
所以憑着直覺方定海躲過,二人再次試探。
可這一下,趁着對方接近自己的剎那,方定海已經他那個半夜闖入龍泉山結界法陣的家夥一把彼此臉上的佛光沖開了。
當下,暴露了面容,長發也被他手掌擦過耳際的男人後退一步,沖撞中,他身上估計是下山前碰巧帶着的半塊佛牌也正好掉在了地上。
掉下來的佛牌只有半塊。上面還依稀寫着字,那人往前一步作勢要去搶先撿,卻在這時被大晚上跑出來打架的僧人給一把按在了山林中柔軟枯萎的葉子上。
可這一下,使這兩個人直接就這麽好死不死地滾到了一起。
這一刻,從方才在山裏因為一起追那怪物邂逅開始,都沒認出彼此的兩個後山闖入者,自上而下帶着打完一架的沖突感對視。
下一秒,借助這山林中隐約的月亮和星光,雙眸中卻都反射出對方眼中出乎意料的停頓。
顧東來一手抓着對方的僧衣袖子,眸子印着那人的模樣,那個按住他一邊肩膀的叫做方定海的家夥也看着他。
長發和僧人。
冰冷和娑婆。明明該對彼此陌生,卻又像是三年之約一夕來到,兩個人在山中一個人在上游一個在下游跨過霞光相遇,像是跨過了千年後的再次重逢。
深夜,點點青磷閃爍在樹林間。龍山蒼穹上萬物寂靜,将一朵開在蒼木中央的蓮花作為山巒的禮物先給佛脈古佛。
山在行走,風追逐。我聽聞你我的腳步來自遠方。
林間萬木,人世滄桑,萬生萬物沉浮間這一處古剎。這天地萬物間也仿佛回響起了那許久之間,或許早已被他們遺忘在了上一輩子的那場初遇。
【“東來。”】
【“東來是什麽?”】
【“靈山正法《佛母大孔雀明王經》中所言。”】
【“孔雀大明王是真正的醫王,法號為摩诃摩瑜利羅阇,受西方三聖點化成為準神,紫氣東來,并非是何妖物。”】
【“…而是,受靈山如來世尊明光照耀,有真正大通天之能的佛道準神在人間現身了。”】
【“孔雀大明王。”】
【“就是,那紫氣東來。”】
“真的是